清风和朗,天气和他刚来这天一模一样。他并非是毫无知觉的动物,更不是做一切事情都信誓旦旦的天才。但正因为是个普通人,做出抉择并决定不再回头之后才会如此的艰难。
好不容易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次准备回到房间,张钊寒转身才发现钟尽生一手拿一罐打开的啤酒,靠在阳台的门边无声的注视着他。
两人对视,钟尽生把手里的一罐啤酒朝他举起来,一边嘴角牵起来,问:“喝一杯?”
张钊寒半响过后慢慢笑道,接过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两人一齐趴在栏杆上,对面楼房的亮光明明灭灭,熹微的灯光中映射出每一家的人生。钟尽生侧头点了根烟,望见张钊寒有些惊讶的眼神,嘘了一声,道:“就今天抽一根,没关系的。”
张钊寒问,有点迟疑:“她……也知道你抽烟?”
钟尽生说:“早就戒了。我们当时刚见面的时候,我好像就在戒烟的过程中反复挣扎。”
“哦。”他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失望还是迷茫,总之眼睛被酒烧的通红。 * 他手指摩搓了下啤酒罐子,在微风中坦陈道,“就在刚刚你们刚进门的时候,我还以为贷款也没有申请下来,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
“看出来了,”他轻笑道,“当时你的脸色白的吓人,估计真的被吓住了。”
“应许期老是在旁边说我的付出有多大,说着说着我自己都烦了。”张钊寒不好意思的笑道,“他越说我就越心慌,好像我真的已经损失了几千万一样。其实当初我想来这里的时候,什么也没多想,就是单纯的想来而已。”
“那小子一天到晚就在那里制造恐慌气氛,你可别被他给骗了。”钟尽生嘴里还咬着烟,带笑着道。
张钊寒整个人趴在栏杆上,心不在焉的也笑了一下。
今天他们四个人貌似都出奇的反常,钟尽生一如反常的抽烟,张钊寒离开阳台,他还站在那里烟雾缭绕。
应许期大概已经离开,餐桌上只趴了程至一个人,手里还抓着啤酒的空瓶,整张脸都对着桌面,不知道脸有没有被睡塌下。
张钊寒被自己的奇思异想笑到,不自觉地看了眼阳台的方向,才慢慢抓起沙发上的毯子,小心翼翼的披在她的身上。
他的头又晕又胀,只觉得痛苦和甜甜蜜交织,在醉生梦死间徘徊,不问前路何方。
—
天使投资人的这笔投资来的太及时,对于上九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程至趁着这笔投资到来的时候,开始和钟尽生商议app迭代更新的事情。这一次她设想的改版要比以往的都多,也就是说,单单钟尽生和张钊寒以及几个实习生,已经完全满足不了她对产品的需求,公司需要继续进行正式的招聘才行。
既然都已经决定要进行正式的招聘了——
程至把手机屏幕界面递给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看,问:“你说我们要不要租那种写字楼里的房间当公司办公的地方?”
她已经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自己很欣赏的实习生因为看到他们的办公地点落荒而逃,连背影都不带留给他们的。
难道这辈子就只能把张钊寒和应许期两个青城大学的学生骗过来了吗?程至有时会这样惆怅的想。
“我没意见。”张钊寒说。
“我觉得可以!早该换个地方了。”应许期迫不及待道。
“控制成本。”只有钟尽生这样提醒她。
因为他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程至有如被泼了盆凉水,从刚刚收获投资的喜悦之中重回清醒,在租房的app上找了又找,最终选定了青城大学正对面的一个广场楼上的一间办公室,大概能容纳几十个人的样子,正好符合她在这段时间里对公司员工人数的设想。
找搬家公司搬家的那天,程至和钟尽生站在小区楼下看他们那层楼的窗户。租住的那间出租屋由于办公的原因堆放了数不清的杂物和几台价格昂贵的电脑。
这些在今天以后都不会出现在 * 这里了。今后它们将前往一栋写字楼里,在一间崭新的办公室里重新开展它们的人生。
程至在大学时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可以去租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但这一天居然就这么在他们几个人磕磕绊绊走路的过程中到来了。
离开这间出租屋,离开这间她待了整整有三年的房间,未来会是更好还是更差?
她不知道。但奇怪的是,正是这种未知的人生,这种时刻面临挑战的生活方式,才是真正能够让她心潮澎湃的选择。
她沉浸在这种生活里无法自拔,已经完全忘却明天的太阳是否还会照常升起,只知道前进、前进,继续前进!
第18章 钟灵毓今天起的有点晚,……
钟灵毓今天起的有点晚, 离打卡时间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匆匆停好自己的电动车,往办公楼冲。
她的公司租的办公室在广场楼上写字楼的第十一楼。最近经济不景气,曾经在这栋楼的许多公司都已经退租或者转租到其他租金稍微便宜一点的地方,更甚者是直接倒闭, 被辞退的员工日日的过来讨要薪水。
前些日子她也有踩点到过, 但是一楼的打卡机前面没有人排队, 直接把自己的卡牌放在上面就能通过上楼。
只是今天略有些不同, 多了几个年轻人排队等待打卡,她只能有些焦虑的排在队伍的最后,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
等等,身后貌似也有个人靠近她过来,可能也是哪个快要迟到的职工吧。
钟灵毓想转过身来看看是不是和自己同一家公司的同事, 结果却意外的尴尬。她下意识的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试探性的打招呼:“钟尽生?”
比在素颜的时候遇见自己多年未见的男神更尴尬的是她在排队等待打卡的时候遇见自己许多年没见且根本不熟的弟弟。
而且她还特意回了头去看站在后面的人是谁,现在两个人中间静默着,气氛还真是——
奇怪。
钟尽生决意熟视无睹这样的氛围,淡定自若的寒暄道:“早。”
他甚至还拎起自己刚刚路过烘培坊买的一袋面包, 问:“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钟灵毓稍微有些放松了些,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和程至她不是——”
她想起上次遇见他们,他们还在一间出租屋里开了家公司,急需投资。可如今居然看见钟尽生来这间办公楼上班, 难道是他们的公司出了什么问题?
钟灵毓有些懊恼自己的贸然开口, 好不容易和自家弟弟说上了几句话,马上和睦的氛围又被自己破坏掉。
话语间她已经和钟尽生一起打完了卡。前面排队的员工全都走进了左边的那部电梯,而右边的电梯门刚刚打开,他们走进去, 钟尽生避而不谈她刚刚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去几楼?”
“十一楼。”
钟尽生按了数字“11”,然后再无动作。
“……”钟灵毓想了想 * ,还是要问他,“你去几楼?”
礼尚往来,她打算也帮他把楼层按了。
钟尽生没有做声,只是等电梯门开,他和钟灵毓一起走了出去。钟灵毓在的公司旁边,前几周一直在升级装修,如今总算完工,门口的墙上立着的字是公司的名字——上九。
她看向钟尽生,眼里带着惊愕。
钟尽生的脸上则难得的带着骄傲的神情,对她道:“我们的公司刚刚搬到这里来了。”
这样的表情钟灵毓在他刚刚担任恒立的副总时都没有见过,却在这个时候见到了。
她由衷道:“恭喜。”
设计图在电脑上制作了一个上午,公司的同事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钟灵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你想吃啥呀?”
“就附近那家漫烤鱼店呀,你不是特别喜欢吃吗?”
“我们走!”
她乐呵呵的跟在同事的身后,从电梯到大厅全身都洋溢着一种欢快的氛围。同事捏捏她的脸,说:“你至于这么高兴吗?”
“要吃好吃的了,你不高兴吗?”她振振有词道。
两个人和小学生春游一样手挽着手的走出大厅,钟灵毓却突然的停住脚步。
同事回头看她,她说:“你先去吃吧,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点事没做。”
“你怎么突然……”
同事也许是看出她的脸色真的不太好,和一分钟前的差别太大,默默的松开了她的手,说道:“那我先走了?”
钟灵毓点点头。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同事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她才走近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来,坐在驾驶座的赫然是周至楷,手里还在拿着iPad办公,一脸无辜的神情抬头看她。
“……”钟灵毓本来想先声夺人的猛烈抨击他这种等在别人公司楼下的舔狗行为,结果被他的这个表情震撼的顿时感觉自己是个恶女,气势弱下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周至楷,你这个大变态!”
仿佛以前她每次偷偷喝奶茶然后被他逮到的时候说的话。
周至楷眨眨眼睛,颇为无辜的放下手里的iPad,先说:“毓毓,你先坐车里来。”
钟灵毓对周至楷实在是有服从的惯性,一脸垂头丧气的乖乖在副驾驶座上坐好,周至楷先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苹果,然后再把饭盒拿出来放在前头的仪表台上,对她说:“你先吃,你边吃饭边听我和你说。”
钟灵毓继续垂头丧气的默默点头。
周至楷拍了拍她低下来去啃苹果的头,忍不住柔声道:“毓毓,你和我说的每句话我都认真听了,回去之后也想了很久。”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钟灵毓嘴里还咬了口苹果,抬起头来看他。
“从以前到现在,我对你的想法一直都是你过得开开心心的就好。我不想你出去被别人伤害到,所以从来都不建议你去工作;我总是理所当然的替你觉得外面的世 * 界很危险,工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是从来都没有问过你是什么想法。毓毓,这是我做错的事情,我应该对你道歉。”
在钟灵毓的世界上,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句正式的道歉,所以有些发懵,简直是不知道作何反应才好。
周至楷一直都比她要成熟的多,她知道,毕竟年龄摆在那儿,和她哥哥差不多的年纪,又很早就在万成做事。
但即便如此,她并不觉得他在感情上成熟多少。他们都是儿童,在这条路上磕磕绊绊、走的并不顺利,以至于最后要到离婚的结局。
“周至楷……”她开始尝试着要去说一些话,思维却很混乱,千丝万缕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周至楷很温和的摸了摸她的脸颊,问她:“你还记得你以前上学的时候吗?”
“你和同学相处的方式总是很极端,刚开始的时候对她们很好,后来发现对方对自己有一点不真心的地方,就连说话都不肯和对方说,总是到最后闹得很僵。”
钟灵毓想起来,赦然一笑:“对,那个时候我就是很幼稚,总觉得我对别人这么好,别人就应该百分百的回报给我。其实才不是这样子呢。”
“你现在不还是这样吗?”周至楷突然又重回很严肃的表情,问她,“其实问题很简单。毓毓,你之前什么都不说,憋了一口气一定要和我闹离婚,在我这里看来,就会觉得很疑惑,因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你上次终于憋不住了,一口气全告诉我之后,我不就明白过来了吗。你从小就这样,你遇到什么让自己不满意的事情,就立刻远离,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和它打交道。”
“毓毓,我和你之间不一样。我是你的家人,你想远离,所以就决定离婚。但你忘了还有一种解决的办法,那就是你告诉我你不满意在哪里,然后我们一起解决它。你是第一次结婚,我也是,我们都有很多要学的地方,婚姻出了问题,解决办法不是只有离婚这一种,比如说现在,你告诉我了你不满在哪里,你为什么生气,那我回去反思自己,我去改正不可以吗?为什么一定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离婚呢?”
钟灵毓被他的话憋闷了许久,问:“可是该怎么解决啊?”
“首先,”周至楷一本正经道,“不要离婚。”
“我现在想离也离不了啊。”她没好气道。钟家不肯提供资源帮她打官司,她拿什么去和万成的法务部对打?说不定人家那些专业人士在百忙之中还要处理自家老板的离婚案的时候都在翻着白眼,嘲笑她不知好歹呢。
“你知道就好。”周至楷逗她,成功的在惹毛她的边缘徘徊。
钟灵毓要炸毛,周至楷及时道:“很简单。现在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想尝试什么,我让你去尝试。你的生活就可以像现在这样,每天上班 * 下班,除了不和我打官司,一切照旧。”
“真的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周至楷看着她的样子,想起以前的无数个瞬间。她的妈妈有遗传性的精神病,不让她养狗,她于是抱着那条捡来的小狗一边哭的一边往花园外面走;她不会做数学题,于是又开始哭,眼泪吧嗒吧嗒的打在草稿纸上面,等干了之后整张纸都变得皱皱巴巴;她这么喜欢哭,从小到大稍微遇到什么事就哭哭啼啼,然后他就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家里走。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爱她,他跟在她后面上学放学的每一天,假装冷冰冰的监督她写家庭作业,每天看管她不喝奶茶。他对于她而言就是这个无趣的世界里又一个无趣的大人,总而言之就是无趣。
但是他在学习如何正常而又正确的爱她。这个世界上这样的爱并不多见,钟灵毓的父亲对她不是这样,钟灵毓的母亲对她不是这样,钟灵毓的哥哥对她也不是这样。
可他愿意学习,他愿意成为这个对她而言无趣的世界里稍微有趣一点的人,即使他原本并不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