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迎接的是去年年底就安排过来的韩管事,已经替一家子寻好了落脚的地儿。除了他们,还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马长生夫妻。
赵安然下来冲二人行礼, 马长生只是背着手含笑着看着她,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当初他一语成谶,赵安然这么快,就来了洛城。
赵进那时将马长生赶出赵家,这会儿再见, 总有些不好意思。索性陈氏是个伶俐人, 很快与马夫人的手交握一起, 说起途中的艰辛。
马夫人客气相问:“倒春寒最冷, 你们怎的也不缓一缓再出来?我家老爷得了你们要来的信, 可真是担心了这么些天儿。”
信自然是赵安然让赵竹林发的, 来到洛城可不是单打独斗,史家人她没见过,不能全然信任,能想到的最信任的人,当然是马叔叔了。
赵进脸色尴尬, 勉强说道:“店铺择址装修寻工人以及进货渠道,都得着手安排,若不赶早,今年都未必能开起来,做生意嘛,赶早不赶晚。”
生意上的事情,马长生也不懂,也不在意,只应了声,一起往前走。倒是赵安然扬声喊住他,示意有话与他说。
她让赵竹林写信给马长生,可不是为了继续联系这层关系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她疑惑当年还在荷香镇的时候,马长生怎么会那样诱惑安杰,让她最终选择了湛州。
马长生这人淡泊名利,又有一腔抱负,为什么会去诱拐一个七岁男童学武?她当初简单的以为,他是见安杰喜欢,又天生适合,才会想要督促他走这样一条合适的路。
马长生成婚晚,也不知夫妻二人是谁的问题,总之十多年也没有子嗣。据说马家长辈也不是没有说过,都被马长生挡了回去,夫妻二人真正的琴瑟和谐,并不曾因没有孩子受一点影响。
故而赵安然以为,马长生亲近督促安杰,是拿他当自己的孩儿。
现下细细一想,当初改姓的时候,马长生这个迂腐的人就对安杰的薄情很是不满,即便过后多有改观,也没道理拿安杰当自个儿的孩子。赵竹林赵竹川,都比安杰更贴近他一些。
而且,他突然不管不顾要来洛城,然后两个月,安杰就被陆玄序带走。这里头除了刘晓峰,赵安然就不信没有马长生的功劳。
马长生也不含糊,不等赵安然仔细问,就一口承认了:“是,我认为玄序此人胸有万千,又心系百姓,可惜陆将军似乎不是识人之人。”
赵安然不可置否:“他带安杰走的事情,你也知道?”
马长生犹豫许久,摇摇头:“若说完全不知道,你也不会信,但我真的没想到这么快。安杰只有十岁,我本以为起码要到十二三岁成熟一些,他才会……”
赵安然磨了磨牙,冷笑一声:“十岁还小么?你可知安杰七岁时,他就想带他走。那时候……那时候……马叔叔,他是不是手中无人可用,才……”
才想要赶紧将安杰带走,他有没有想过安杰这样小,他这样做,等于带着安杰去送死——赵安然只敢想,并没有问出口。她也明知道,书里的陆玄序是怎样谨慎又胆大心细,绝不会让安杰陷入危机,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担心。
马长生说道:“不会,安然,玄序不是这种人。”
赵安然冷笑一声:“不是这种人?马叔叔与他很熟悉吗?”
马长生一愣,并没有答话,他与陆玄序当然不熟悉,甚至都没怎么见过面。可是就那几面,他认定了,这个人非同一般,这个人若在,大齐至少十年之内不用愁外患。
陆家不重视他不要紧,他一个人也行。那么自己,想要成为他的眼,或者他的左膀右臂。
“还是说,马叔叔识人之术甚明?可是马叔叔当初识得视为手足的兄弟,时过境迁,还是兄弟吗?马叔叔又怎知,人心不会变。”
赵安然的眼睛里似乎波澜不惊,哪怕提到生父宋元曲。
马长生下意识停住脚步,他自然知道湛州发生的事情,不用细想,便能明白那是宋元曲所做。他心中也很是不满,宋元曲如今身高位重,何须再去寻个小女儿的不是?他为官时日不短,自然知道若安然回去宋家,会遭遇什么样的待遇。
是,人心会变,一如当初的宋元曲,
……
洛城不愧为大齐的皇都,比之湛州要恢宏巍峨得多。韩管家是个能干的,在洛城北偏城中的地方赁了宅院,赵家一家子住进去,是恰恰好的。
洛城城区分了五个区域,皇城在城东,等闲百姓可不敢去,皇城外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不仅贵气,更富有。城南四通八达,是外地来洛城最主要的干道。城西则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至于城北城中,则是历经多少代的洛城最中心地带,洛城本地人基本都住在这两个地方,无论怎么看,都是最合适居住,去哪里都较为方便的。当然,相较于城中,城西不论是经济还是什么,都稍稍次一等。
赵安然没急着开店,也没急着去拜访史夫人给她联系的那些个妇人,只是每日与赵竹林朱玉婉一起四处逛逛,看看洛城的风土人情,以及各行各业的情况。
朱玉婉家中兄弟姐妹多,自懂事起就帮着干活做事,很是辛苦,好日子还是从娘亲跟着赵家做事开始。自此最喜欢的,就是那夜夜带回来的,多余食材做出来,被赵安然分配好每家每户带回去的吃食。
虽说分到她已经只有一点点,但是对于七八岁的孩子,那已经是无尽的美味了。
而后店铺开得大了,她也跟着那些姐姐们一起干活,给厨房打下手,捡柴扎草,擦桌子擦地。那是她的根,只有在根基里头,她才安稳踏实。
现下只要看到酒楼小食店,她就一双眼张望着,将人家的店铺,与赵家的店铺比较。若遇着人家好的地方,她就暗自记着,想抽空了让表哥写信回家改善,若遇着比不过赵家店铺的,她就得意的挺起胸脯,极是骄傲。
只是她连着十多天,只见着表姐带他们出门玩儿,也没见着要好生选址开店什么的。
朱玉婉心中急啊,她一向认为,长时间的好逸恶劳,人是会变的。赵家如今是有钱,但洛城寸土寸金,浪费一天的光阴,不算开销,还有他们可能挣的银钱啊。
“表姐,都这么多天了,洛城不说所有的地方,至少一半的地儿表姐都看过了,还没选好第一家的地方吗?”
赵竹林与朱玉婉的想法一致,此刻也略微有些着急:“安然,我们也打探过许多地方的赁钱。这东面都是贵人住的,即便有街也不是我们去的起的,不如暂时放弃。西边太过杂乱,暂且还是不去的好,南面地理位置最合适,四通八达,也适合开店,店面的租金不算高。不过我觉得,北面的话,相较而言档次高一点,我是建议我们第一家店可以尝试在北面。”
赵安然简单的问:“那么你们觉得,我们开什么店合适呢?”
赵竹林一愣,问道:“我们湛州荷香镇都是开酒楼与客栈的起家的,客栈需求比较高,酒楼相对简单,不如先开酒楼?”
赵安然又问:“酒楼?我们看了十多天,你们觉得我们赵家酒楼在这里,能开出特点来?”
赵竹林与朱玉婉都闭了嘴,他们也都看出来了,赵家客栈酒楼的那些新花样,洛城这边已经学了个遍。即便安然还能想出别的点子,在这个拥挤庞大的城里,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出路可言。
更大的可能是,还没等赵家的酒楼做出成绩,就已经因为业绩不好,不得不关门大吉了。
朱玉婉踌躇片刻,问道:“那……那表姐,不然我们开美容室吧。虽然洛城已经有护肤用品的店铺,但是像您那样的美容室还没有呢,这个我们一定可以开出先机来。”
赵安然依旧摇头:“护肤品化妆品一出,可以说是全城火爆,而且那些高端护肤品已经打入市场了,我们错过了最佳时机。至于美容室,恐怕只有开在东边皇城那边的街道才合适,我们没有人脉与根基,做不起来。”
赵竹林总算懂了,在湛州安然开了那么多家店铺,家家都让曹家分了一杯羹。原来这世上钱当真不是万能的,譬如现在,他们如同飘萍一般,茫然又不知所措。
茫然不知所措的赵竹林将目光投向赵安然,一直以来,赵安然都是家里的领头羊,她说什么,所有人就做什么。
第62章
客栈酒楼早有了复刻的模板, 其他的零食茶点铺子也是满大街都是,也不是不做,只是暂时不打算而已。
赵安然琢磨了半个月, 渐渐也有了想法。
从前一些买菜小商贩, 有男也有女,不稀奇。但那些抛头露面做工的,几乎都是男人,没什么女人。一则是这里的人觉得女人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二则是男人出去干活挣钱,家里的老老小小总的要人照顾,大大小小的家务, 总得要人收拾。
这会儿不流行计划生育,全都是多子多孙有福气,养儿才能防老。
真的有没有福气,养不养得了老,赵安然也不清楚,她只知道不论是在哪里, 什么天气, 小孩子们都光着屁股自个儿玩耍。若是村里头, 总有大一点的孩子带着, 城里面则不然, 各个摸爬打滚, 最多与猫儿狗儿待在一处。
待到岁数大一些,有钱一点的人家会把男孩儿送去读书,女孩儿则继续在家里头帮着做做家务,大多数还是摸爬打滚玩耍。
而受了赵家商行的影响,洛城现如今酒楼客栈以及各个小店里头, 更乐意要女人,干活麻利手脚勤快,还比男孩儿细心得多。
是以女人也成了家里的半边天,可是一整片天都走了,家里的老人孩子就无人操持。若不走,家里可少了很大一部分的收入。
陈氏听赵安然解说的话,许久才讷讷:“开办幼儿园?托幼所?”
赵安然点点头:“对,从两岁开始,一直到五六岁要开蒙的孩子,都可以送来。我们按照年龄分班,照顾孩子加上些许寓教于乐,并且男孩女孩都收。”
赵进也不多话,只问:“那,明日我去选合适的地方,安然你跟你舅母说说,需要找什么样儿的人,后续怎么安排。”
赵安然摇摇头:“舅父不必麻烦了,地方我都选好了。忠义路北巷的那个废弃的私塾,有好几间合适的屋舍,还有院子围栏,修整一番就可以。至于人手,我今日去前巷汤大娘那里问了问,洛城官牙那儿,就管招工找事的事情,直接去那儿登记就行。”
赵进与陈氏一向听她的,当下没有任何异议,各自心里头算盘着后续该如何做的事情。
倒是朱玉婉茫然片刻,问道:“可是表姐,这个什么托幼所幼儿园,我都没有听说过,真的能做起来吗?人家真的乐意将孩子送给我们养育吗?”
赵安然拍拍她的头:“什么事儿都要有第一次,一个国家想要国富家安,兴教兴学是第一步。但不管是官学还是私塾,都要经过官府审核,我们没有资质人手,做不成。我这样做,仅仅只是想解决一下双职工家庭育儿的苦恼,启蒙教育嘛,有聊胜于无而已。”
朱玉婉对什么国富家安、兴学兴教、双职工以及启蒙教育之类的,理都不能理解,但见表姐眼中带着笑意,她也不自觉开怀起来,心中暗暗想着,以后她也要多看多思,不能把这些全都交给表姐一个人。
赵安然继续解释:“之所以先把地址选在这里,是因为我看过了,这里的百姓多半家境尚可,很多人家还雇了亲戚帮着照料老人孩子,但是多有不细心。若有这样一个家庭,需要交的银钱不多,孩子有个地方玩耍,甚至还能略略学一点东西,想来他们都是乐意的。”
赵竹林摩挲着下巴思虑片刻方问:“我听安然你的意思,似乎不止想做什么托幼,还想做托老所?”
赵安然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我打探过洛城如今的老人,其实过得并不好。大齐开国是以仁孝治国,到如今了却像个笑话一样,多少无依无靠的老人,子孙不孝,老无所依,一辈子辛辛苦苦,最后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有时候是人心不足,有时候是当真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初赵老太爷觉得家里过不下去,几次三番想要寻短见,不也是想减轻儿子的负担么?有更多的老人,还没来得及思考死活,儿子们已经巴望着送他们上路了。
不过古人的思想大多比较古板,孩子可以放给别人养,老人却不行,老人送到别处教养,那是不孝——尽管他们真的不孝,却宁愿老人死在家里,也不肯让他们活在外头,毕竟比起这些困难,名声于他们才是最要紧的。
“不过我觉得,先把托幼弄好了,养老院这样的目前是想想,以后再看。”
一锤定音,赵家这场小会就散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朱玉婉一蹦一跳跟在赵竹林后头,小声儿问:“姨父姨母还有你,都好听表姐的话呀。”
赵竹林看也不看她:“她聪明,什么事儿都会做,想法也多,自然是听她的。”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朱玉婉不自觉停下脚步看着他,然而他丝毫没有觉察,一直往前走转过垂花门,就往前院去了。
朱玉婉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头竟有一丝难怪,她往前走了走,见表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立时觉得索然无味,想回头寻表姐,又觉得似乎表姐整日在忙碌,她不好打扰的样子。
赵竹林就要转弯去前院自己屋子的时候,才堪堪想起来,表妹还在呢。
他回头一看,见表妹立在那株桃花树下发呆,花瓣落在她的发上,与发间插着的一支珠钗相映成趣。
“婉儿,你在做什么,还不跟上?”
朱玉婉莞尔一笑,欢欢喜喜的跟上去:“表哥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先去巷口那家废弃的私塾看看,我爹应该会带人去丈量尺寸画图,从前在湛州画图的师傅不在,我得去盯着些。婉儿,你若是无事,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朱玉婉忙不迭点头:“要要要,自然是要的。”
待去到那私塾,朱玉婉却是大失所望,地段是不错,但整个忠义路巷子北部,都比较陈旧,包括那私塾。年久失修,而且整个西面和北面的院墙都已经坍塌了,屋里头空旷得都长了不少杂草青苔。
表哥说得不错,舅父已经带着两个人在那儿丈量尺寸,还找了个干净的石凳,趴在那儿细细的刻图。
朱玉婉眼瞧着舅父与表哥神情不变,不由得插口问道:“表哥,这样破败的屋舍,真的合适吗?”
赵竹林温和的笑起来:“只是陈旧了些罢了,回头这里都清理了,那边院墙重新修整,还是很好的。安然的眼光不错,这地方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