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句:“过往的事情,我从不去想,又那精力不如多想想将来。曹大哥以前亦是豁达之人,如今怎的似乎局限起来?我观柔儿姐姐身怀六甲,不日将要诞下孩儿,曹大哥还是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好生过日子才是正经。”
说罢,便带着素锦登上马车走了。
素锦偷眼从车帘往外看,见那曹煜恒还站在门口痴痴的盯着马车,不由得怒气升腾,“啪”的一下子将帘子摔下,仿佛是摔在那曹煜恒的脸上。
“小姐你看他,实在也太不顾及了吧,被人瞧见了,还以为你们怎么了呢!”
赵安然并不答话,闭着眼想了片刻,才道:“邾城曹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么?怎么我从前并没听说?”
因着从前曹煜恒那些事,自赵家离开湛州之后,与曹家几乎是断了往来。偶尔知道消息,也是从其他行商那里得到一点点。大抵是曹家势力越来越盛,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等闲无人能比。
可是,曹家原本在洛城的产业颇多,那年之后虽低调行事,也并没有完全扯下,只这两年余并未听到动静。难道是如今发现赵家无事,曹家便决定卷土重来?
若当真如此,赵安然也理解,毕竟作为皇城,任何人都不会乐意放下这么一块大饼的。
素锦不明所以,问道:“曹家?并不曾听说有什么大事啊,前阵子不是还有个邾城来的客商与您说起,说是曹家去年底开始转换风格,行事愈发大胆,甚至……”
甚至那客商还说了,好似曹家背地里,竟然放印子钱,这在大齐可是严令禁止的。只不过如今风雨动荡,邾城那些山高水远的地方,上头管不到,底下人阳奉阴违弄出些事情来,并不稀奇。
可依着赵安然对曹老爷的了解,顶多会做些擦边球的事情,真正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他是绝不会碰的。
今日见着曹煜恒,赵安然不这么肯定了,她坐直了身子,蹙眉问:“我们这个月派回湛州的那些人,走了吗?若是没走,让他们分一拨人,赶紧去邾城一趟……”
素锦从未见她这般紧张过,当下也直起身子小声应道:“一大早定是出门了,小姐这是怎么了?”
赵安然低声说道:“我担心曹老爷遇着不好了……毕竟他于我有恩啊。”
素锦握住她的手安抚:“怎么会?即便我们与曹家再无什么往来,到底交情还在,不至于说曹家当家的都……连发丧都不告知的。”
炎炎夏日,赵安然竟有些凉意:“那就写信,看看曹家新夫人是哪户人家,家里头做什么的。”
素锦诧异抬头,茫然问:“新夫人……小姐指的是曹大少爷的夫人吗?难道不是那柔儿小姐?”
赵安然摇摇头:“她不是正妻,她是妾。”
“那为何……”素锦住了口,恍惚看着自家的小姐。她想问,小姐为何这样笃定柔儿不是正妻。那位曹少爷看样子,对小姐是情根深种,只不过是耳根子软了些,若柔儿不是正妻,他势必乐意求娶小姐的啊。
赵安然揉揉有些发胀的双眼,今日一时激动大意,饮了酒。其实在现代她不是全然不能喝酒的,只没想到古代这具身体竟然完全不能喝,也怪她一向忙碌,没有提前尝试。
她看了眼素锦,解释:“柔儿那个人不似表面那般温柔,又在内宅呆了那样久,从前就是个宅斗高手,她既知曹煜恒对我有情,原本合该与我只是面子情,可今日你瞧她那模样,分明是不依不舍,还生怕曹煜恒冲撞惹怒了我的模样。我看她与曹煜恒的模样,不像是感情深厚,更像是同病相怜。”
素锦更加疑惑了:“小姐这么说,我觉得好像也是如此,柔儿小姐如今对你,比从前在洛城还要客气几分呢,按理说她身怀曹家子嗣,不该如此做小才对。可是曹家如今不是正值鼎盛吗,怎会如此?”
赵安然靠着车壁没有说话,书里的曹家一切安定,如今却不是那么回事。想到这里,她隐隐有些不安,曹家那些不安定,是不是因为她的到来?
安心托幼所易主一时,在洛城掀起轩然大波,对赵家的影响不可谓不小,对杨家的影响却也极大。
朝中多人弹劾杨正院,言说其见利忘义,身为朝中重臣,竟然与商户勾结,借名号做行商之事。
闹得最凶的,是吏部尚书,其多年前在杨正院手下做事,二人便诸多政见不合,如今倒很有些公报私仇的嫌疑。
杨正院早有准备,将安心托幼所的账册拍在吏部尚书的脸上,怒道:“你且看看安心托幼所两年来的营收,能挣多少银钱?”
便有人不相信的看着他冷笑:“账册?谁不知道那些个商人最是奸猾,账册一应是做了两套。若是不挣银钱,怎的大齐开办托幼所的那样多?他们都吃亏了不成?”
杨正院发须花白,但长久以来屹立不倒,唇枪舌战可没几个是他的对手,当下口水都要喷到那人的脸上,讥讽道:“你懂什么?人家账册作假,可赵家不稀得做那等事。我为什么要接手安心托幼所,就是那等子明里背后两套的人,挣黑心银钱,拿孩童不当事。孩童是我大齐的将来,更是我们的根本,哪一样不得精心呵护?”
史副院便也出列站在杨正院这便说道:“正是,大人不曾去过托幼所实地考察,说什么话全凭自己想象不成?安心托幼所师资的管控,光是那些还不能上岗老师的免费培训,一个月花费就不菲。还有孩童一应的衣食住,哪一样不细致精心?”
杨正院连连点头:“正是,怎么,做生意的不挣钱,大人你们诸位拿出银钱供养那赵家可好?皇上,赵家家主数次向上递请,请求将安心托幼所并入官学,并不是想从中捞取好处,只是希望能让百姓的孩子有学可念啊!”
吏部尚书依旧不耐道:“什么有学可念?有钱送去开蒙,搞什么启蒙教育,简直不可理喻!”
他见杨正院要再说,急忙看向另一边的宋元曲:“首辅大人,您怎么看?”
宋元曲哪里还敢怎么看?赵安然那是她亲女儿,三年前赵安然让宋家丢了大丑之后,竟然不知收敛,跑来洛城,还开办什么托幼所。
等他知道的时候,安心托幼所已经小有名气,还跟洛城书院有了关联。
他再想动作,实在是投鼠忌器啊。偏生家里头不安分,夫人对赵安然的出现很是不满意,觉得赵安然就是个祸害,还总是闹腾,又说都怪他当时,竟然想着让赵安然认祖归宗,若不是这样,只消想法子让赵安然的生意不做那么大,不显露人前,便可由得她去。
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生怕哪一天,洛城上下知道他竟然有个商户女儿,那着实是大大的丢脸啊。
第73章
吏部尚书并不知首辅大人心中所想, 只一个劲儿的催促:“宋大人,您觉得此事如何?难道不荒谬吗?”
宋元曲的汗珠滚滚而落,心里头恨得咬牙切齿, 好你个宋安然, 女孩子家家的,不守本分整日抛头露面,如今竟是洛城上下都知道你这么一号人了。
我倒要看看你不肯回宋家,一个商户女, 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看你能嫁得什么好人家去!
只是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 他想闭嘴也不能闭嘴啊?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对于此事,我是觉得……”
“父皇,儿臣以为,正院大人一心为民,如此接手安心托幼所,自有他的计算。至于所为钱财, 大抵不会闹到朝堂之中, 捕风捉影的事情不必当真。另外, 父皇, 正院大人曾说少年强则国强, 儿臣夜夜咀嚼这句话, 深以为然,教书育人才是国之根本啊!”
说话的,正是当朝的太子殿下慕容旭。
杨正院微微抬头觑了眼太子殿下,十五岁少年一日一日长成,不愧是大齐储君。而他又如何不知, 太子殿下之所以替他出面,是有拉拢之意。
他一向不喜居功,忙行礼道:“殿下谬赞,少年强则国强,这句话是安心托幼所所长赵安然所言,她致力于幼教事业,正是基于这句话,基于对大齐未来的期望!”
他的话一句一句砸在宋元曲心中,最近他着实听太多赵安然三个字了,没听一次,他的心就多跳了几下。
当初怎么就让安然回赵家去了呢?
皇上淡淡的扫了眼众人,轻笑一声:“正院大人一心为民……”
这话听不出语气,杨正院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做声,冷汗一瞬就爬满了整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才淡淡挥手:“杨爱卿深得朕心,安心托幼所赐天下第一。”
杨正院出了大殿还恍恍惚惚,仿佛踏在云端一般,若非史副院搀扶一把,他简直就要跌倒在地上。
一朝之间,托幼所成了他杨正风的,也被盖章成了官学托幼所,这是好事,只这好事接受起来,总让人不敢相信。
没走多远,一个内侍匆匆过来,躬身笑道:“杨大人,太子殿下对安心托幼所极是感兴趣,想邀您一叙。”
这些年,作为被皇上明褒暗贬的杨家当家者,杨正院不知收到多少暗地里的示好,不过他一向清流,也能圆滑的处理好这些事。
只是太子今日,是明晃晃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拉拢他,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东宫,宋元曲进来的时候,看见太子殿下正在翻阅一叠卷宗。并未避着他,他便上前看了一眼,赫然是安心托幼所创办至今两年余的相关信息。
宋元曲如临大敌,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殿下,您这是……”
太子双眼狭长,冷笑一声:“你怕了?怕你像杨大人今日一样,哦不,杨正风不过是欣赏赵安然,即便有人说闲话,也只不过是闲话。你却不一样……”
宋元曲一下子跪在地上:“不敢欺瞒殿下,她却是臣的女儿,但臣与她已经断绝父女关系了啊,殿下……”
太子起身走到他跟前,亲自将他扶起:“首辅大人怎能如此没骨气?你自己都说了,与她已然断绝父女关系,你怕什么?”
宋元曲咬着牙,脑海之中百转千回,若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能做到如今,当初就不该放任家里那样处理心洁与一双儿女了。
他低声说道:“殿下,实不相瞒,当初为何臣的父母会将她驱逐?实在是臣那先妻水性杨花,当初臣来了洛城,久久不在家,安然与……安然他弟弟到底是何人子嗣,都无人知晓,臣的父母如何能忍,这才……”
他原想说安然与安杰都可能不是他的孩子,但恰恰一抬头,瞧见太子殿下那似笑非笑的眼。安杰尚且可以蒙混过去,假做时辰对不上,安然却不可能。安然出生的时候,他与心洁感情正浓,哪里可能有旁的事情发生?
太子如今尚未长成,哪怕宋元曲弓着腰,也略微比他高一点。只是他眉宇之间的霸气,却是无人能忽视的。
“首辅大人所言甚是啊,这样有污点的女子是您的女儿,若被您的政敌给挖出来,着实不是什么好事情。”
宋元曲微微松了口气:“臣也为此事发愁,可恨安然不知收敛,好大喜功处处显摆,她又背靠杨正风大人……我曾想上门劝慰,到底是……为名声所累啊。”
太子点头应道:“此事倒是难办了,不过你且放心,现下杨正风接过安心托幼所的事情,一个赵所长,自是无足轻重了。不如……”
太子见宋元曲眼睛一下子亮了,心中冷嗤,这样的男人也配为人?为了前途权势,连亲生的孩子也可以丢弃。
不过为官者为大局着想,有些牺牲也是正常。
太子又道:“马上安心托幼所将开遍大齐,赵安然操持事务,自然不会留在洛城,你不必担心。”
宋元曲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旋即问道:“可是这样,她的名声只升不降,将来若归来……臣听闻杨大人甚至动了收她做义女的心思,这……”
太子冷冷瞥了他一眼:“这样的事情还用我来教?杨正风此人我一定会拉拢过来的,至于那个赵安然,等利用完了处理了便是。”
宋元曲面露喜色,忙不迭的谢过,这次辞去。
太子心中着实厌烦,这样的人,他之所以愿意扶持,便是因为他有把柄在手中,更因得了他,等同于得了长公主府上下。
父皇也是老糊涂,竟然觉得如此心胸,议论残害自己女儿的事情,竟没有一丝留恋的人,也配得上高官厚禄?
而出了门的宋元曲,腰背直起来,脸上的谄媚也消失无踪。太子对他如何看不上,他心里头都有数,但只有这样,将把柄递到太子的手中,他才能寻得一线生机。
太子羽翼渐丰,但没有母族扶持,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他相护扶持。
至于赵安然,毕竟是他的骨肉,即便商户女的名声不大好听,有长公主压着,他并不怕她能起什么幺蛾子。
倒不如将太子要对付她的事情透露给她,若她识趣离开洛城,自是最好的。
朝堂上的事情,赵安然不甚关注,她每日忙碌奔波,这日又是一早起来去往洛城书院。
洛城书院设立女院已经半年余,她观摩过许多次,但虽则贵女们的考核严格,到底的也只有贵女才能接受考核。简单说,洛城女院的意思,就是给那些未嫁贵女一个加持而已,既得有权还得有势。对于教育事业来说,没有什么大的意义。
当然意义也不是全然没有,至少现在女子入学的事情,已然是司空见惯,将来全民扫盲也不是不可能了。
今日她是来商谈湛州开办托幼所事宜的,其实杨正院的意思是,一应的事务还是她来做。但若如此,与挂羊头卖狗肉无异,具体事务,最好还是杨家来插手比较好。
到了书院门口,天上下起小雨,素锦撑着伞扶着自家小姐疾步走到屋檐下。一旁另一人走得太快,一下子撞在赵安然身上,便有雨水沾湿了她的衣裳。
那人丫鬟模样的装扮,看了赵安然一眼,眼神中并没有歉意,反而开口就问:“你是哪家的贵女?也是来入学的吗?”
素锦想要争辩,赵安然按住她的手,只冲那丫鬟笑了笑,进了门走了。
那丫鬟兜自气结半晌,收了伞走到女院学堂,寻到自己的主子,抱怨:“小姐,您是不知道,刚刚遇着以为贵女眼高于顶呐,奴婢问她是哪家的,她竟理也不理,直接进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