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竹林凝神看了许久,继续道:“不错,半年前,曹少爷启程来了洛城,只带了妾室,爹娘与正妻都没有带过来。”
赵安然往前翻了翻,指着上头的时间节点说道:“就是说,三年前曹家离开湛州去了邾城,邾城当时还算是比较太平的,曹家的生意做得大,各行各业几乎都涉及到了。后来,你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竹林皱着眉头细细想了一圈,有些懊恼道:“我没有太关注邾城的事情,着实不记得。”
赵安然说道:“大概两年多之前,也就是曹家去了邾城半年,漠北与胡国一齐进犯,与大齐狠狠的打了一场。那场战役打了约莫四个月,陆家节节败退,一直退至邾城,险些失守。”
赵竹林茫然片刻,那次的战事闹得实在是太大了,哪怕他们远在洛城,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们是商人,对政事方面并不敏感,这个时间点,若非是赵安然提起,他压根想不起来。
赵安然继续道:“当日陆家军苦苦支撑,并没有什么胜算,是漠北内乱让敌军失了阵脚。据闻漠北军营里出了大齐的探子,将粮草一把火烧个精光,漠北方寸大乱,这才告降退去。即便如此,那数月里头,邾城的日子想必是不好过的。”
赵竹林诧异:“安然,怎的这件事情,你知道得如此清楚?”
赵安然脸上闪过些许不自然,很快说道:“我平日若是无聊,喜欢关注这些事情……毕竟我们的托幼所,将来不止在洛城,必定也要开遍整个大齐。”
“是这样吗?”
赵竹林心中更加疑惑,可是两年多前,赵安然的计划,明明是在洛城多开几家托幼所而已啊。
赵安然很快捡起之前的话题:“如此可想,当时民间知道的消息,恐怕都是粉饰之后的消息,实际上的战事恐怕比我们知道的更加严峻。不过,曹家不过是商户而已,缘何会受到如此波及?曹老爷精明得很,懂得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哪怕邾城生意受了影响,也又诸多退路可行。”
“或许正是曹家受的影响不大,但又多少受了影响,才会想出放印子钱的营生来。”
赵安然并不赞同这个说法,只低头细想,又仔细看了那封信许久,指着上面曹家的少夫人说道:“谭掌柜写这封信几乎是事无巨细,只是为何在写曹煜恒这位新夫人的时候,却如此语焉不详,只说她姓汪,其他的都没有细说。”
赵竹林问道:“或许只是家世普通,并不值得一说呢?”
赵安然摇头说道:“不对,曹煜恒乃曹家长子嫡孙,能干出众,曹老爷一心想为他寻一个得力的妻室,怎么可能寻个家世普通的。”
赵竹林点点头,复又想到从前那曹老爷就看上赵安然,而曹夫人还嫌安然家世不好呢。
瞬间,他就不那么愉快了。
赵安然犹自未觉,只继续思索着:“汪氏汪氏……汪氏,邾城城主是不是就姓汪?”
城主级别相当于知州,乃地方上最高的官职。但邾城又不同于其他地方,邾城城主简直可算是自立为王,自成一派,与驻守南北的陆将军相辅相成,共同守卫大齐江山。
赵竹林又是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啊。”
赵安然坐在桌前发呆,虽说是盯着那厚厚的信纸,其实压根没看进去。邾城城主她记不清是不是姓汪,但她记得,书中的邾城城主是当真自立为王,叛国卖国,与漠北沆瀣一气,置邾城百姓于不顾,简直可算是罪恶滔天。
而彼时书里的宋安杰,在陆玄序的教养下,还是个听话骁勇的好孩子。年纪轻轻的宋安杰与邾城城主拉扯数年,总算是将邾城城主拉下马……
赵安然只想着安杰还小,却没想到书里的安杰也不大啊。
也就是算算年岁,赵安杰已然十三,正是书里他一展身手的好时候啊!
赵竹林又将信看了一遍,发掘之前没有觉察的地方,说道:“谭掌柜说邾城如今有了起义军……安然,你说会不会是因起义军造反,导致邾城如今煎熬,是以曹大哥不得不带着有孕的妾室跑来洛城。不过各地起义军都有,像这样在陆将军眼皮子底下的起义军,倒是不多见啊。”
赵安然心中咯噔,拿过信细细一看,邾城起义军,字号一个睛字。这是陆玄序的军队,而睛,正是他生母名讳中嵌的字,书里的他,是为了纪念那位屈辱自尽的母亲。这里,他的生母未死,可他依旧以母亲的名字做军队字号,大抵是给陆将军看的吧。
门口响起朱玉婉对素锦说话的声音:“素锦,表姐可在里面?”
素锦行了礼:“婉儿小姐,我家小姐与大少爷在书房内议事,可要通传?”
不知所谓何事,朱玉婉半晌没有声音,许久才讷讷:“他们在忙啊,那我……不打扰了。”
赵竹林急促的站起来,快走几步,上前拉开门喊了声:“婉儿,你过来。”
只是又觉得,似乎与赵安然的事情尚未谈完,这样喊朱玉婉过来,着实不妥。
他急急又回过头,见赵安然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脸,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意有所指一般。
赵竹林的脸刷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朱玉婉欣喜的回头,抱着一叠夹子夹好的书卷,一蹦一跳跑过来,甜甜的喊了声:“表哥,你们忙完了?”
她朝气蓬勃的模样,映在赵竹林眼中,更映入他的心里,忍不住就想去多看几眼,忍不住,就浮起一丝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节日快乐鸭~
今天只有一更哦~
第76章
朱玉婉是进来安排湛州安心托幼所的事务, 既然是第一家洛城以外的托幼所,又是杨正院接手托幼所之后的第一家分所,大家自然是重视非凡。
“安然姐姐, 这位姓杨的虽说是个举人老爷, 但没有一官半职,只是个普通县城书院里的夫子,他去合适吗?”
杨正院不得空,不能跟着去湛州主持事宜, 选了杨家的一位侄子,专门来管理安心托幼所。
这位杨夫子年近四十,一脸方正, 看着就让人安心,开口又是之乎者也,长篇大论一番,倒一眼就知他是个读书人。
最最关键的是,这人很是有些迂腐,仿佛读书读傻了似的, 生平的爱好就是看书教书, 对管理书院这种事情, 丝毫不感兴趣。
又有些洒脱, 平日只醉心诗书, 压根不在意俗事, 甚至据闻他嫌恶女子俗气,整日只知柴米油盐,只知计算得失。年轻时倒还相看过几位女子,后来是彻底不乐意,对女子很是鄙夷了, 是以年岁一把,还没有成家生子,他自个儿也浑不在意。
素锦初初见他时,还与赵安然嚼耳根:“是不是杨家的男子都如此,自视甚高,瞧不起女人啊?什么计算得失,他以为钱财都是凭空冒出来的?没个烟火气,干脆不用活在这世上了?”
素锦向来稳重,是头一回将白眼翻得这样凶。
赵安然也不恼,只按着她叫她莫要胡说。
不过那杨夫子很听叔叔的话,虽则觉得赵安然一介女流很是不屑,却也认为肯为国民教育着想的人,差不到哪里去。是以也多了一些尊重,乐意与赵安然沟通一二。
赵竹林解释:“杨夫子是最合适不过的,我们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事儿,只消他是杨家人,又是个读书人,还是个人人敬重的夫子。听闻他可不是一般的夫子,从前还曾游学大齐,什么苦都肯吃,只愿传道授业解惑。”
这样的人,许多地方的读书人或许还对他有印象,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朱玉婉虽不太喜欢杨夫子,但她也不敢去要求杨家换人,只能默默接受,又倚在赵安然身边撒娇,想要安然带她一起去湛州。
然而赵安然只低头看着那叠厚厚的计划书,那是她自己写的,之所以选湛州,是因湛州是赵家最熟悉的州县,而且湛州人杰地灵,于大齐而言,仅次于洛城,这个抉择,无疑是最合适的。
但今日,赵安然不这么想了。
她点点手中的书册:“竹林,你与婉儿一起,今日将这计划书全部该一遍,湛州换成邾城。明日我去洛城书院,与杨正院史副院商谈此事。”
赵竹林目瞪口呆,见赵安然要出去,急急拉住她说道:“安然,这是为何?我们不是早就商定好了,洛城外的第一家分店,开在湛州吗?难道……”
他看着赵安然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那里面有平日不曾见过的慌张,她在害怕?她怕什么?她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费劲千辛万苦,只在当年安杰离家出走的时候,见过她这般着急与慌张。
“莫不是……为了曹家?”
赵安然轻轻推开他的手:“我决意已定,你们照做就是了。明日沟通好一切,出发的日子改到三天后,这件事交给竹林你。另外,邾城那边我一人去即可,洛城的事务繁忙,手中虽然尚有得用的人,但我不能全然放心,竹林你与婉儿一起。”
赵竹林与朱玉婉齐齐对看一眼,都是焦急不已。原本他们的计划是,朱玉婉留在洛城,陪赵进陈氏一起打理安心托幼所的事务,而赵竹林陪安然去湛州的。可如今不止改去了邾城,安然的意思,竟然是打算独自过去?
赵竹林急忙说道:“不可,安然,这么多年做生意下来,我何曾离开过你,你一个女子出门在外,行事都是麻烦,我虽没什么用,但到底身为男儿,总是方便些许……”
朱玉婉看看赵竹林,又看看赵安然,不知怎的,心里有股酸涩。
从小见到这位文质彬彬的表兄,她就喜欢跟着他,哪怕他那时整日只顾着读书认字。旁人说他不怎么聪明,她也并不以为然。
她的父亲,是个只知做农活的外人看来的农村人,只她自己知道,父亲并不如表面那样老实。在外他不知上进,在内他也不体恤家人,母亲兄姐长年累月带着伤——他爱喝酒,喝了酒就发疯似的打人。
若非外祖陈家与姨父赵家时时补贴,家中兄妹多人,怕是未必都能养活。
而她四岁那年,日子过不下去,赵家正是没落之时,无力帮扶,父亲竟打算将她卖给别人做童养媳。
那时才七岁的表哥将她护在身后,一字一句与父亲据理力争。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思,也一直以为只要她努力,能帮表哥,能独当一面帮赵家,就能得偿所愿。
可她再笨也看得出,表哥对表姐的心意。
朱玉婉低着头难过了一会儿,很快就将那丝眼泪转回去,点头说道:“是呢,安然姐姐,表哥说得对,你出门在外不方便,有他陪着比较好。至于洛城,表姐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呢。”
赵安然轻笑一声,上前揉揉朱玉婉的脑袋:“这次不行,竹林留下,与你一起守着洛城。”
她的安排一向是不容置疑,可赵竹林无端端就觉得不安,仿佛她不是去开新店,而是去赴一场不可回旋的鸿门宴一般。
赵竹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强压住心中的害怕,可是他越是这样,怎么越觉得,安然的每一句叮嘱,都仿佛是想好了数年后赵家的发展?
安然她是不想回来,还是觉得自己回不来了?
赵安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她皱着眉,是决心了要去一趟邾城。她已经不记得书里宋安杰变坏之前的事情了,只大概知道,宋安杰跟在陆玄序身边,并非是一帆风顺,数次九死一生,堪堪捡回来一条命。
手中握着是一柄小小的剑,那是还在荷香镇的时候,马长生为了诱惑安杰去湛州,特意送给他的。他平日视若珍宝,直到离家出走之前,才将剑放在信里头,让人交给她。
虽说是小玩意儿,可赵安然依旧感觉到扎手。她深吸一口气,其实按照书里的轨迹,安杰是因宋安然的死,生母被质疑不洁,而他又深受流言蜚语之苦,一心依赖朱流霞时,再到赫然发现,朱流霞喜欢的人,竟然是太子慕容旭,这才心性大变,决意报复去了漠北。
千夫所指的痛哭,叛国之耻对于安杰来说,又哪里会好受?
赵安然心里头也清楚,或许她更应该做的,是留在洛城,只要她活得更好,不像前世一般窝窝囊囊的死。若宋家再拿赵心洁的清白说话,自也有人撑腰,怎么着也要让宋元曲脱一层皮。
可是,比起这个,她更怕安杰会遇上朱流霞,安杰悲伤绝望的时候,她希望陪着弟弟的是她,而不是那个多情温柔的朱流霞。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自觉坚定,又总有点心虚。她去邾城,似乎并不只是为了安杰与曹家。
又是金秋十月,赵安然拜别舅父舅母,再辞别杨正院史副院,准备与杨夫子一起启程去往邾城。
杨正院对安然临时改地方颇有意见,但杨夫子却觉得这样做得对:“叔父只想着在湛州我们便宜,但不曾想去那邾城才是最要紧的。赵所长思虑周全,湛州学子众多,上进好学风气不错,而且治安极好,等闲无人敢行那作奸犯科之事。但邾城山高水远,百姓不开化不受教,治学授业当从艰难之地开始,若我们托幼所在邾城办学成功,别的地方便不必愁了。”
赵安然没这么高的觉悟,听了这席话,当下脸色微红,只觉得自己怕是要负了这位杨夫子的厚望了。
杨夫子见赵安然这副模样,以为她一心忧民,立时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赵所长可是忧心去了邾城那边,事务不好开展?莫要担心,某十数年前游历去邾城,曾与现任城主奉若知己,想来有些许情分在,总能事半功倍。即便不成,你我齐心,总是为了大齐的将来,尽心竭力,必不虚此行。”
杨正院勉强接受这个说法,得知赵家只去赵安然一人,又颇有些不悦:“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你舅父你弟弟不陪同你前去?”
赵安然不喜杨正院重男轻女,却也知他一片好心,只解释着:“洛城托幼所不容放松,我那表妹虽说能干,但到底年纪尚幼,我总有些不放心,还是竹林在这里好一些。至于我舅父,当家做主的人也少不得。”
杨正院蹙眉,虽然赵安然这话没错,但完全可以让赵竹林跟着一起去,有弟弟在,一个女儿家会方便许多。
只赵安然接着说道:“我做事正院大人且放心,我一向有分寸,也懂得把握时机。而且,我素日以为巾帼何须让须眉?请杨正院拭目以待,有您与杨夫子相助,何愁托幼所开不满整个大齐?”
作者有话要说: 回老家总要走亲戚会朋友,真的没什么时间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