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序愣了片刻,不可置否。
赵安然心知,陆玄序这人对家国民族情谊看得极重, 哪怕大齐皇室这样满目疮痍,只要能粉饰太平,陆玄序便绝不会推到慕容氏。书里哪怕他待宋安杰如同亲弟亲子,数次交手都不舍得伤宋安杰,可当宋安杰反叛去了敌国,陆玄序还是亲自挂帅, 将他抓了回来。
这是后话, 赵安然扬声问:“你原本打算选曹家, 大抵是为了手中若干兵将, 粮草辎重何等要紧。可如今汪家劫了胡, 所以你现如今是与谁合作的呢?”
陆玄序一向知她聪明, 三言两语,便知道自己心中所思,便也不隐瞒,只摇头说道:“兄长曾与曹老爷相识,告知我虽曹老爷只是商人, 但心怀万千,必不是那等市井小徒,只为眼前蝇头小利之人。我观其数年,觉他人不错,虽则子孙里头出众者不多,大抵还是能合作的,只可惜……至于你担心的辎重问题,我自有法子解决,从来我也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他自有他的渠道,赵安然不再问,只低声说道:“所以,你这是打算与那汪家对立,彻底将他剿灭?”
虽说大齐内忧外患,但洛城湛州等地富庶,百姓安居乐业,等闲也是感觉不到那等艰难困苦。
可越往北,赵安然等人就越发现,实际的情形是多么严峻。不用想,只看看幽州这里的样子,就能知道邾城这一代的情况是何等杂乱,百姓的生活又是个什么样子的。
晴军不过是民间的军队,没有被纳入国军。若陆玄序舍得等,只等着邾城城主反叛之时,再行出兵镇压,还能替自己捞一笔军功,日后回洛城领赏,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小看他。
可若现在,邾城城主不过是蠢蠢欲动,并未实际行动,陆玄序做得好了,顶多是不痛不痒的褒奖一番,说不准,还有人会倒打一耙,说他故意戕害朝廷命官。
陆玄序站起身,行至窗边,外头有许多枯树,杂草不少,哪怕昨日有人整理过,也只是整理了个大概,入眼之处,一片荒凉。
“我等得,邾城的百姓,等不得了。”
赵安然张张嘴,其实这件事情,最好的是由陆家军来做。陆家军驻扎邾城外,陆将军与他那三儿子,当真不知邾城的情况?
不,他们一定知道,但利益所驱,他们就算行动,也不打算此时行动。
陆玄序深吸一口气,即便背对着赵安然,他也知依着赵安然的聪明,必定是想得深远。他下意识的辩驳:“陆家军动不得,漠北压得死死的。汪家与漠北已然是勾结上了,陆家军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这么多。”
赵安然有些诧异,抬头看陆玄序,只能看到他半张脸的轮廓,瘦削里头透着轻慢。
百姓等不得。更要紧的,陆家军也有他的先祖,他兄长的功劳,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陆家军消亡。
“此去艰险,将军……万万要小心。”
陆玄序回头看她,见她眸光闪闪,里头是鼓励,他心中一颤。六年多以来,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得异常艰辛,可心中的信念从未有过半分动摇。那信念里头有哥哥的期望,有荷香庵里的娘亲,还有她。
但他有将来吗?他已经拐走了她的弟弟,怎能再奢望旁的东西?
陆玄序起身告辞,避开赵安然失望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夕间,晴军撤离得干干净净,林老夫人醒过来之后,是深恨没能见一见那个救了他们的大英雄。
只是原本打算快些启程,赶在小年之前到邾城的,杨夫子却只摇头,说是大雪冰封,行路不便,且伤员众多,唯恐路上再遇上匪徒,一定要等伤员好了才肯行路。
林家死伤太重,林少爷瞎了一只眼,整个人都阴郁起来,整日关在家里不理世事。林小姐则日日弹琴绣花,想着心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林老夫人身子骨不行,思来想去,到底不敢先行,只能依着杨夫子的意思,多歇些时日。
不过,朱流霞不知是不是无处可去,除了侍奉林老夫人之外,得空了便往西边赵安然的屋子里跑,不仅过来绣花,还主动请求赵安然教授她棋艺。
赵安然心知,难道这是觉得得不到喜欢的男人,便冲着男人的亲人下手?
她如今不算讨厌朱流霞,但想到朱流霞接近她是带着目的的,便有些不自在。
好在杨夫子成日无聊,又甚是喜欢说教,便由杨夫子教授朱流霞的棋艺。
素锦按捺不住,支支吾吾的表示她觉得下棋也挺不错的,也想学。杨夫子便带着教一教素锦。
比起朱流霞是学过的,素锦却只会数一数棋子,对棋艺一窍不通,回回都是兴致高昂着去,低垂着脑袋回来。
朱流霞善解人意,送了两本棋谱给素锦,并表示素锦作为初学者已经很厉害了,杨夫子只不过是口头上严格了些,并非是当真觉得她不行。一番话,说得素锦又兴致高昂起来。
赵安然便唏嘘,这就是女主与普通女子的区别。这里的人等级观念深严,主子是不可以与下人处得如同奴仆一般的。比如林小姐,再比如赵安然认识的湛州的诸位小姐,哪怕再性子软和心善,对丫鬟也是不怎么在意的。
但朱流霞不一样,她不仅待自己的丫鬟嬷嬷如同亲人,连带着对旁的下人也甚好,一点都不觉得与素锦这样的丫鬟一起学棋是辱了身份的。
倒是林老夫人得知朱流霞日日来杨夫子这里学棋,心中便有了计较。本来因为那日匪徒的事情,林老夫人对自己那个孙女就已经是很不满意了,两相对比,越发觉得朱流霞虽不是林家的闺女,但懂事听话乖巧,还好学,哪怕如今这个状态,竟然还日日上进肯学。
除了这些琐碎的小事,便是林老夫人隔三差五,便邀请杨夫子一起用膳,连带着也喊上赵安然。
话题的中心,永远是晴军的情况。
杨夫子一问三不知:“我也不知道,只听那些人喊晴军,看着那位首领倒是和善人,并不如我们想的起义军那般凶神恶煞。”
林老夫人感叹了一声:“可惜不曾当面致谢,这样的人,若是肯去洛城,我怎么样也要给他弄个侍卫之类的做做。”
杨夫子嘴角抽抽,心想他还需要你给他弄官来做?
只这话不好说出来,他随意应和两句。
林老夫人又看向赵安然:“赵所长那日受惊了,听说便是这位首领救了你?”
赵安然点点头:“正是,那日可真是吓坏了,老夫人,现在想想,我还是后怕得很呐。”
林小姐抓耳挠腮,指望着赵安然多说两句关于那位首领的事情,偏生赵安然泪眼汪汪,目光里头全是害怕的模样。
林老夫人那日被吓晕了过去,自也是戚戚然。
“唉,小地方就是小地方,竟然会有这样的匪徒,可怜我那孙儿的半张脸都毁了啊……”
杨夫子说道:“男儿郎容貌无要紧,经此一事,若能有所成,也算是他的造化了。好歹捡回来一条命。”
话题越拉越远,林小姐按捺不住,问道:“赵安然,那日那位将军救了你,你可知他的姓名?”
赵安然脸沉了沉,扫了林小姐一眼:“事急从权,他救了我们没错,可我乃是闺阁女子,怎好贸贸然去问人家的姓名?”
她可不是什么讲究的人,什么不能问姓名的?她压根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但她能把这一套讲究拿出来堵林小姐的嘴。
林小姐心中一股怒气:“你胡说,我可是听到了,你弟弟就在他手下做事,两个弟弟都在。还有一个,可是被封了什么三将军的!”
林老夫人好奇的看过来:“你弟弟也是晴军的?还做了将军?”
赵安然搁了筷子,取出手绢捂着脸哭起来,哭得一颤一颤,吓得杨夫子手忙脚乱:“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老夫人是不知道,”赵安然抽泣着,带着哭腔,“我那两个弟弟不听话,叫嚣着要去从军,可我就那么一个亲弟弟,赵家人丁单薄,这一代满打满算,也就我们姐弟四个,他俩不顾家里头的反对,多年前就跑了……这么多年杳无音信,可怜我祖父,病榻上记挂的就是他俩……如今我算是见着人了,竟也……竟也不肯跟着回家……”
赵安然哭得哀切,林老夫人更是心有戚戚然,老人自是挂念儿孙的,可怜那赵家老爷,年老了还要受这般的折磨,这两个小子可当真是不听话极了。
复又想到,也得亏这两个小子入了晴军,这回的事情,怕不是那什么首领,而是这两个小子得知遇害里头有赵家人,这才巴巴的前来相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92章
转眼又过了十来天, 眼看着小年之前赶不到邾城,林老夫人按捺不住,胁迫着要求杨夫子上路, 要能赶在除夕夜之前到邾城。
伤员里头除了几个重伤的, 别说休养几日,就是休养几个月也未必能好全。剩下伤得不重的,基本上也都能走了。
杨夫子再没理由耽搁,只好整顿行装, 带着大部队往邾城进发。
没两天,便到了幽州城,与之前预想的安稳不一样, 幽州城守卫深严,进出都查得严。
杨夫子递了名帖,报上林家与杨家的家门,倒是顺利通过。
不过他兜自不放心,问道:“这位官爷,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路上, 可没见着关卡这样严格的啊?”
守门的士兵见杨夫子一行都是大人物, 也不好驱赶, 只道:“大人且快些进城吧, 等闲莫要出去了。我观你们的通行上头, 写着是要去邾城?可莫要去了, 那边出了事,莫要去了。”
等杨夫子再要问,他已然不耐烦,拨拉着让他们赶紧进去,后头还有好多人呢。
这下林老夫人担心不已, 惶惶问道:“邾城出了事儿?可是除了什么事儿?是不是漠北打进来了?”
林小姐安抚道:“祖母莫要担心,有陆家军镇守,漠北打不进来的。”
林老夫人说道:“多年前陆家那几位大小将军,不就是被漠北给杀了的吗?那以后陆家就是屡战屡败,唉,怎的也不换个将军?”
政事也无人敢插嘴,只当做没听到。
林老夫人念了句佛语,众人也都知道,她是担心她那位在邾城的城主弟弟。
战事如何,赵安然并不清楚,陆玄序选在这个时候攻打邾城,究竟是任性妄为,还是等不了了?
他说他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这一仗他势在必行吗?
幽州封城了,林家与赵家都滞留在洛城,这是第一个不在自己家里过的年,赵安然总有些失落。
杨夫子镇定得很,游历多年的经历,他也已经习惯了。而且因为他的不近女色,每逢年节时,都是全家老少批评的对象,是以并没有格外的想要过年。
只是虽说在外面,年也还是要过的。林老夫人安排着置办年货,又请了杨夫子与赵家一起吃个小年的团年饭。人多,倒显得没那么孤单。
席间几乎只有林老夫人与杨夫子二人你来我往的说话,其他人都如同锯嘴的葫芦,一言不发的用膳。大鱼大肉,却没有一个人有兴致大快朵颐。
朱流霞机灵,见着席间气氛太差,主动拉着林小姐与赵安然说话,赵安然倒还应对这,林小姐依旧兴致缺缺。
索性朱流霞不介意,只与赵安然笑道:“我原是沾了表姐的光,跟着先生学些东西。后来还是安然姐姐厉害,让洛城书院也开了女院……当然了,我有幸考入女院,得亏老夫人心疼我,不然我这样的人,哪有得上?”
书里洛城女院是两年后才开办的,朱流霞是第一届考上的。不过那时候林老夫人早就不在了,林家当家的是朱流霞的姑母,虽说不怎么喜欢朱流霞,到底家中有女儿考上了是高兴事儿,便也送她去念了。
如今林老夫人在世,朱流霞能上女院,想必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
林老夫人这会儿倒是笑得开心,丝毫不记得当时是多么反对,自家的女儿都没能考上,一个外来打秋风的野丫头考上了?可真是叫人气恼。
经过那废弃佛寺的一夜,林老夫人待朱流霞已然与从前不一般,简直拿她当亲生的孙女了。
“我们霞儿能干聪明,连洛城女院都考得上,真真是厉害极了。可没几家的闺女考上了呢。”
朱流霞含笑:“也亏得表姐平日教导,不然我哪里考得上,倒是表姐考试之前患了风寒,没发挥好。”
这是给林小姐面子,然而林小姐一点也不领情,冷嗤一声:“我不病也考不上,那个什么女院,分明是看菜下碟。你也别得意得太早,宋家那位也考上了呢。”
朱流霞脸色尴尬,却依旧温柔着说道:“宋家姐姐文采学识好,自是考得上。”
林老夫人见赵安然发呆,以为她是不知道,便说道:“这宋家的女儿就是宋安素,你之前该是见过的?她的外祖便是我们林家,外祖母是我妯娌,温雅长公主。”
赵安然抬眼冲她笑一笑:“原是如此,不过我也只是机缘巧合,在书院见过宋小姐一面,并不熟悉。至于公主什么的,我更是知之甚少了。”
林小姐便冷笑着看着赵安然:“你自然与她不熟悉,她好歹是长公主的外孙女,父亲还是当朝首辅,她若与你熟悉,可真是贻笑大方。也就乡野里出来的人,才什么香的臭的都乐意结交。”
这是顺带着,将朱流霞也骂进去。
林老夫人很是不悦,斥道:“诗诗,你今日是什么个情况,怎的这般无礼?赵所长可是安心托幼所的所长,岂是一般能轻视的?”
赵安然并不介意,只抬眼间,竟看到瞎了一只眼的林少爷,眼中带着阴郁正凶狠的看着她。
她心里一个咯噔,这家伙干嘛?她可没招惹他啊。
有林小姐时时的讥讽冷嘲,这顿饭自是吃得不快活。待下了席,素锦特意去弄了几个小菜,单独端给赵安然。
“小姐这也着实累了些,林家小姐不知为啥跟着炮仗似的,见了你就要多说几句。她是出生高贵,那又怎么样?不就是仗着家世好嘛,依我看呐,她连那位表小姐都不如呢。”
赵安然嗔她一眼:“闲时勿论他人,学的东西都不记得了?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素锦嘟囔:“我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唉,这才小年饭,等除夕,小姐还要与他们吃一顿团年饭,想想就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