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来过两回,主动示好的意思。赵安然托口身子不适,全都回绝了。林小姐打过朱流霞的主意,但朱流霞圆滑得很,知道赵安然不喜欢她,自也不会带她来赵安然这里讨嫌。
杨夫子主动与林老夫人提了节流的意思,却被林少爷与林小姐闹腾得拒绝。二人大抵是觉得幽州不会封多久,更觉得自己贵为国公府的少爷小姐,断不会落到没东西吃的地步。
左劝右劝无用,杨夫子便也懒得再劝。
于是到了正月初三,林家的下人都慌了神,频频来赵家求助。赵家一概耸肩,我们与你们一道的,都是按着人头置办的年货,你们没了,难道我们还有?
等林家下人失望走了,伙夫才与旁人抱怨:“我家主子与咱们同食,那是知道事情难办。咱们也没多少好东西了,不供着自己的主子,还去孝敬他们吗?啧,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一壁说,一壁将剩下的菜蔬与鸡鸭鱼肉都给藏了起来。
挨到正月初四,朱流霞畏畏缩缩的过来,支支吾吾开口,是实在没法子,林家那头没吃食,她连着两日与下人同食倒也无事,可表哥表姐已经闹腾了好几回。到今日,林家上下是一点子吃食都没有了。
老夫人没了法子,勒令她过来,向杨夫子与赵安然讨法子。
赵安然双手一摊,指着桌上的饭食:“你看,我们家虽然还有吃的,但也是这些你们看不上的。”
如今林家哪里会看不上,朱流霞希冀的看着赵安然。
只赵安然接着说:“我们节衣缩食,也不过剩出一两天的粮食,林家人口太多,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朱流霞失望之余,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杨夫子,然而杨夫子稀粥喝得畅快,压根都没抬眼看她。
赵安然似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我家打听到,幽州城东有家咸菜店铺明日开门,我着人去守着,开门了便多买些咸菜,你们林家要不要也去?”
咸菜?
朱流霞失望的出了门,咸菜大抵,他们都是不乐意的。可是,如今别说咸菜,就是赵安然他们刚刚吃的那稀粥,她都觉得似乎格外香甜,桌上还摆着两碟菜蔬呢。
绕过垂花门,朱流霞正好见着赵家的护卫,两个护卫坐在门边喝粥,手中各自拿了两个大饼,还各自一个鸡腿,香喷喷的,看着就好吃。
朱流霞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头更是好奇,为什么赵家的护卫有粥有菜,还有鸡腿和饼吃?可是刚刚,她明明看到赵安然与杨夫子,只有稀粥和青菜啊。
她磨磨蹭蹭两手空空回了林家,林小姐自是冷嘲热讽一番,说她与赵安然关系好又怎么样,连个饭食都借不回来。
朱流霞也没理会她的讥讽,只如实告诉林老夫人:“她们那边也没什么吃食,吃的是清粥与菜蔬。不过安然姐姐说,明日有酱菜店子开门,要着人去买。老夫人,我们也安排人去买吧。”
林小姐皱眉说道:“酱菜?谁要吃酱菜?我要吃鱼,祖母,让他们买鱼回来。”
朱流霞耐下性子解释:“如今幽州城封城了,城内没有池塘,外头的鱼贩进不来。不止鱼,新鲜的猪牛也没有。明天着人碰碰运气,不知能不能买到鸡鸭。”
林小姐哪里懂这些,只叫嚷着:“这是什么破地方,连鱼和肉都没有。祖母,我要走,我要出城,我要去邾城,祖母,你与这里的知州说一下,我们是国公府的人,他们一定不敢拦着的。”
林老夫人怅然片刻,说道:“邾城那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这幽州城要封到什么时候啊,唉……”
林小姐又道:“祖母,这里的官员好没不知礼,我们住在这里,已经大半个月了,他们竟然也无人来拜访,真真是让人生气。而且我们都没有吃的了,他们也不知送些吃食过来。”
林老夫人迟疑着,耐不住孙女的请求,加之她自己也疑惑,便喊来管事,让他带着国公府的名帖,去一趟知州府。
朱流霞心下坐立不安,又觉得林家这一家子人愚蠢至极,自己若继续与他们一起,也是茫然,若能想法子去赵家那边,或许这阵子的日子会稍微好过些。
趁着这里乱糟糟,朱流霞偷偷摸摸又跑到赵家那边。
赵安然用完膳,靠在椅上小憩,听说朱流霞又来了,索性让素锦去弄一碗稀粥,将剩的小菜热了热端上来。
“实在抱歉,如今这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用一些吧。”
说罢又让人上了一碗鸡杂汤。
朱流霞看着热腾腾的鸡杂汤,也顾不得矜持,谢了又谢,用过之后方道:“老夫人着人去了知州府上,不知会带回什么样的消息。但我心里头总是不安,安然姐姐,这个不会影响你们赵家吧?”
赵安然也不在意她话里打探的意思,只笑道:“我们不过是路过的商人,借着林家的声势一道罢了,能有什么影响?”
却是绝口不提那知州府会带回什么消息,好似对旁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一般。
朱流霞踌躇着,又道:“其实,刚刚我回去的时候,见着你们的护卫在吃鸡腿……你们家的事情,我原不该置喙,只是怕那些个人奴大欺主,好东西不紧着主子……”
赵安然淡淡道:“是我吩咐的,出门在外本就不容易,大过年的东西采买不着,大家都没什么吃的。我们整日闲着无事可干,但护卫们却不得松懈半分,总得让他们吃饱了好干活才是。”
朱流霞讷讷半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己也是出身贫穷,对奴仆侍卫并不曾看低半分。但如今见了赵安然,才真正佩服,赵安然运筹帷幄,远比她想的要机灵聪明多了。
不止机灵聪明,她还大气得很。
林家等来的,不止是知州大人,还有一干衙役,将整个客栈都团团围住。
客栈老板也被滞留在幽州不能回乡,见了这等情况,可吓坏了,当下跪下,说来着是客人,又有正经的通关文牒,他也无法分辨对方是不是犯了事。
林老夫人却是惊呆了,堂堂国公府的老夫人,竟然也有人敢捉她?
便有衙役上来盘问:“谁是林国公府的家眷?”
一时间,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等了许久,林老夫人硬着头皮上前:“我乃国公府的二老夫人。”
衙役上上下下打量她,又低头看了会名帖,说道:“国公府的老夫人,还有一位少爷两位小姐,一并抓起来。”
林少爷大喝一声:“你们是何人,胆敢抓我们?既知我们是国公府的人,怎敢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若国公爷知道了,你们可明白会是什么后果吗?”
那衙役一脚踹在他腿上:“啰嗦什么?如今都变天了,从前的皇亲国戚,往后可未必呢。”
林少爷与林小姐还在大呼小叫,让护卫出来对持。
只那些个护卫全都饿得受不了,哪里是这样多衙役的对手?
杨夫子不得不上前拱手说道:“这位官爷,敢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官衙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杨夫子刚想自报家门,赵安然抢先说道:“官爷,我们是商人,赵家商行的商人,此次是打算去往邾城行商,遇上国公府一家人,寻个庇佑。官爷要抓人,总得有些缘由吧,不然我们这些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啊。”
知州问了句:“商人?赵家的商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今天没啦~
第95章
赵安然笑了笑:“我们赵家在邾城有商号, 不过这次来,主要是打算看看旧交曹家老爷。曹老爷从前与我有恩,这两年断了往来, 心中总是挂念的。”
知州“唔”了声:“如今邾城不太平, 你们且先在这里住下吧。来人,将林家人带走。”
赵安然忙上前一步,掏出一个荷包来:“大人,虽说我是个商人, 但也知道知恩图报,一路上这林家对我们多有照拂,不然也不会这般顺利。如今也不知他们是犯了何事, 还请大人略略通融,哪怕……叫我给林家递个信也是好的啊。”
时下百姓若有犯了事儿被抓的,若是家中有银钱,只要事儿犯得不大,官府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安然说得圆滑,只赔着笑脸。
知州却摇摇头, 不肯收钱。
赵安然做苦恼状, 只道:“那……那敢问大人, 大概什么时候能出行?邾城汪家是林老夫人的娘家, 我好歹, 也得去帮她与汪家说一声吧, 没得说她回来看做了城主的弟弟,连面都没见到,什么消息也无吧?”
知州原本要走,听得这话回过头去看林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片刻, 问:“邾城城主汪大人是你什么人?”
林老夫人经历的事情不少,见状便知这位知州与汪家定有渊源,虽不知今日到底为了何事竟要抓他们,但此刻婆家是指望不上了。她连忙答道:“汪健峰是我幼弟,我出嫁多年,现下正是预备回来看他的。”
知州脸色便松了下来,说道:“原是一家人,倒是我莽撞了。老夫人,我家夫人出自汪家,按辈分该喊您一声姑母呢。”
原本是来拿人的,这么一遭,却变成接人了。林家上下被知州恭恭敬敬的请到自己的府邸去了。
杨夫子看了赵安然一眼,心里头忐忑不安,这是发生了何事?是与陆家那小子有关吗?莫非陆家那小子反了?
赵安然则低着头思索着,看样子陆玄序他们不太顺利,她记不得书上的时间点,只知道陆玄序一鸣惊人的时候,是救了他爹,而不是跑来镇压这劳什子邾城城主。
并且按照书里的轨迹,曹家一直在洛城与湛州,并未守在邾城,是以书里曹家究竟有没有与晴军有联系,她也分辩不出来。反正这里的曹家与晴军,是没有联络的。
陆玄序起兵邾城,有没有可能,是为了银钱粮草?
赵安然只觉得一团乱麻。
如此又过了几天,幽州城没有解封,倒是等来林家一个仆妇,说是林小姐与赵安然一见如故,几日不见甚是思念,邀请赵安然去知州,与林小姐作伴。
杨夫子知赵安然不喜林小姐,当下要跟着一起去。
然而那仆妇说了,只邀请赵小姐一位,便是一应的丫鬟仆妇也都不必了,林家都有。
这简直是强制将赵安然绑走,杨夫子怎么肯,当下将那仆妇斥责一通,赶走了。
“安然丫头,林小姐无缘无故,怎么会召你过去?莫不是朱小姐?”
赵安然沉思许久,说道:“夫子,将军他们会不会出事了?”
杨夫子愣怔半晌,想到赵安然的两位弟弟都在陆家那小子麾下,她自然是担心的。又着实不知如何安慰她。
赵安然深吸一口气:“那位知州大人,与邾城城主是一伙的。若是城主反叛失败被镇压了,林家势必不会这般趾高气昂的模样,所以邾城城主成了。”
杨夫子瞪圆了眼,喃喃道:“你的意思是,邾城城主反叛?自立为王?所以林家……”
城主自立为王,林老夫人自然就是公主了,林家小姐少爷都水涨船高,依着那两个傲气的性子,可不得趾高气昂?
只这么一会儿,便有镖师过来禀报,说是林家另外来了一位丫鬟,说是他们家小姐有请赵小姐。
镖师有些迟疑:“还带了三个护卫,赵小姐,需要我们将他们打发走吗?”
三个护卫,哪里是来请人的?分明是来拿人的。赵安然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堪堪被杨夫子扶住。
她摆摆手:“林家这样急切,所以,汪家是来人了,要将林家接走?”
杨夫子皱眉:“即便如此,与你何干?为何他们要来抓你?”
赵安然苦笑一声,回头与那镖师说道:“你与那个丫鬟说一声,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明日一早,定会去知州府登门赔罪。”
杨夫子担忧不已:“安然丫头,他们这是何意?安然丫头,他们要你去做什么?”
赵安然不自觉揉揉自己的脸:“大抵,是这张脸的罪过。”
杨夫子瞬间想到林少爷那阴郁的脸,登时气得满脸通红。这一阵子的相处,他已然拿赵安然当女儿,当知己一般,岂能容那等奸邪的小人欺辱安然?
“不行,不能去。”
赵安然说道:“我不去,他们也会将我绑去,你们拦不住。若真的拦,对你们也没好处。”
杨夫子激动:“不行,我不能放任他们欺负你啊。”
赵安然轻笑一声:“夫子这话说早了,可不是欺负我一个,你也跑不掉。这个世道讲究名正言顺,即便是皇权在上,做了什么事情,总得粉饰一番。我好歹是安心托幼所的所长,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出事了。而夫子你是与我一道来这里的,我出了事,首当其冲,自然是你的责任了。”
杨夫子梗了梗,却明白赵安然说的是真的。
赵安然加快步伐,说道:“只有一晚上的时辰来布置,杨夫子,我们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可不大好打呢,你准备好了吗?”
杨夫子诧异看着她,见她眼里闪着寒芒,那是不肯坐以待毙的意思。杨夫子点点头,此刻他真正能理解,赵家为什么会让一个女娃娃引领全家,便是他潜移默化之际,也处处以这女娃娃为先,因为信任,哪怕不懂,也相信她是无所不能的。
即便这样紧迫的情况,夜幕降临时,赵安然便说她要去歇息了。
杨夫子忍不住问:“你睡得着?”
赵安然轻笑:“如何睡不着?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自然睡得着。拿鸡蛋碰石头的仗,若是失败了,安杰怎么办?赵家怎么办?”
杨夫子拎着灯笼送她回屋:“明日,好歹带上素锦,她沉稳机灵,总能帮你一二。”
赵安然侧头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你夸赞一个女孩子,倒是稀奇得很。”
杨夫子窘迫片刻,不大好意思说道:“其实,这一路来,你让我对女人的认知改变了不少,也真正理解,为什么我叔父会那般喜欢你,甚过杨家任何一个女孩儿。”
赵安然沉默片刻:“夫子,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若明日不成,你可能替我照顾素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