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然停了筷子,团年饭?还要吃一吃的团年饭?
她想起林少爷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幽州被封,有什么消息传不出来也传不出去。赵安然算是彻底清闲了这些日子,每日只下棋画画,幽州的书局基本都关门了,想寻些书来看也不行,那些个戏院听书的茶馆也都关门了,倒是无趣得紧。
朱流霞偶尔过来,不过林老夫人愈发看中她,得空的机会倒不多。杨夫子便捉了素锦练棋,练得素锦苦不堪言。
转眼,便到了除夕,晨起素锦取了大红的衣裳,又要给赵安然妆饰。
赵安然拦住她:“得了,今日不想这么打扮。”
素锦诧异道:“小姐,这大过年的,自然该是喜气洋洋,我早就备好了。虽说我们没到邾城,但哪里过年都一样嘛,我让琴姐给你梳个发好不好?”
赵安然摇摇头:“穿那件湖蓝色的小袄,头发还是你给我梳,梳个寻常的发饰便好了。”
素锦虽然答应,心里还是嘟囔着:“虽说天生丽质,但人家姑娘都打扮起来。别说那位林小姐整日的花枝招展,便是朱小姐年纪这般小,也时不时用些口脂螺黛,看着好看许多呢。就是小姐你,总是喜欢素面朝天,小姐,你这等容貌,若是打扮起来,定能叫人过目不忘。”
赵安然轻笑起来:“容貌好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女以悦己者容,我没有心仪之人,妆饰起来做什么?”
素锦自是不知,赵安然在林老夫人面前,只肯素面朝天,便是不希望被她拿来与另一个人相比。只以为小姐是当真觉得没有心仪的人,妆饰起来没意思。
她叹了口气:“我家小姐这般品貌,将来的姑爷,却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
团年饭上,朱流霞亲亲热热挽着赵安然一道进了厅,正预备相携而坐的时候。林小姐蹭蹭跑过来,将朱流霞拉拨开,拉着赵安然笑起来。
“赵所长今日似乎……”
许是想夸赞她今日打扮了好看,却生生忍住,怎的这个赵安然,大过年的也不打扮一样?这样村土,实在是难看极了。
她勉强换了句:“赵姐姐今日看着好精神,这些日子休息得好,人的气色也好。”
突如其来的示好?
赵安然轻笑一声:“我许是忙碌惯了,如今得了闲倒是懒散下来,收拾也懒得收拾。倒是林小姐今日的衣裳好看得紧,咦,你头上那枚金钗,没见你戴过,真是好看啊。”
林小姐爱俏,晨起打扮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还不停抱怨小地方要什么都没有,又后悔家里头的衣裳头面没有多带些出门。如今听赵安然夸赞,可不是高兴坏了?
她伸手取下那枚金钗:“这钗子都不时兴了,可惜这里买不到好的,也只能勉强戴一戴。原本赵姐姐这样喜欢,我该是送于姐姐才是,但这钗子是我娘送的,倒是不好送了。”
赵安然哪里是要她的东西,只是看她难得说话这般客气,便更客气了几分:“林小姐这是哪里的话?那金钗与林小姐相称得很,我这种俗人哪里配得上?不过啊,说起这时兴不时兴的问题,我倒是忍不住想要说两句。从来也没有什么格外时兴的物件,大抵配得上的便是最好的。”
寥寥几句,说得林小姐很是感叹,这赵安然若不是个商人,倒还值得一交。不过,今日之后她声名扫地,若自己肯施以援手,赵安然必定对自己感恩戴德,为自己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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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女儿家爱俏, 杨夫子心有不屑,却也没出口斥责说出扫兴的话。倒是与林少爷多说了几句,大抵是说男儿不必在意容貌, 德行学识才是最要紧的。
又感叹着:“经过上次的事情, 我也觉得林少爷所言甚是,一味读书可不就成了个傻子?强身健体,也是必须要的。”
林老夫人脸白了白,冲孙儿使眼色, 让他给杨夫子赔礼道歉。然而林少爷只做看不见,兜自发呆。
林老夫人没法子,只好自己赔着笑脸:“是傲儿不懂事, 情急之下胡说八道的,夫子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杨夫子摆摆手:“我自问日省多思,但有时候日日自省,也不如旁人的一句提点。老夫人也不必斥责林少爷,他无意间的话,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这几日我晨起快走, 傍晚练戏, 自觉呼吸吐纳都比之从前舒畅了不少。老夫人若是得空, 不如也试着练一练, 于身体极是有好处的。”
林老夫人敷衍的表示接受, 只心不在焉看着孙儿。她不是不气孙儿那日的所作所为, 可到底是自个儿的孙子,受了这样的苦,又整日自苦,若不自己坚强起来,将来可怎么好啊?
林小姐与赵安然说得心心相惜, 只恨不得奉若知己,捧了酒杯频频敬酒。
赵安然却只挡了:“林小姐的好意,安然心领了,只是我吃了酒就身子不适,是饮不得酒的。”
林小姐一滞,拿眼睛去看哥哥,见哥哥阴郁的瞪她一眼,连忙收回眼光,继续与赵安然尴尬的笑起来。
“这是果酒,吃一点不打紧。”
这下连朱流霞都觉出不对来,阻拦着说道:“吃不得酒的人,是一点都吃不得,表姐可莫要再让安然姐姐吃酒了。若是表姐想吃酒,霞儿陪你一起吃吧。”
林小姐不耐烦的推开她,坚持的看着赵安然。
赵安然举起茶杯:“唔,大抵是,能吃一点的。”
因是在外头,倒也没人守夜。林老夫人今日是放纵了些,让大家伙都吃了些酒暖暖身子,早早的回房歇着去了。
赵安然原本也想回房,只是刚出门,就被林小姐拉着。
“赵姐姐可会绣花?我闲来无事,绣了个小花屏,想送给赵姐姐,不如一起去我屋里看看?”
赵安然轻笑一声:“我不喜绣花,平日经商,没那么多闲情逸致。”
林小姐脸色一滞,略略思索一番:“那,不如去我屋里我们下会儿棋?”
赵安然摇摇头:“吃了酒不大舒服,改日吧,我想回去歇着。”
林小姐哪里肯让她走,想了数种法子,就是要赵安然去她屋里。
赵安然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她,轻笑一声:“林小姐你且说,为何偏偏要我去你屋里?”
林小姐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讷讷道:“只是,觉得与姐姐你一见如故,想要多待一会儿……”
“随便抵足而眠,秉烛夜谈一番?”
林小姐后退一步,眼神转个不停,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赵安然扯了扯唇角,冷冷看着她:“陪你演了一顿饭的戏,也就够了。不过,我多少有些真心实意,你明明厌烦我至极,却要做出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却是也难为你了。我不是软柿子,你也莫要想着说几句好话送我两件礼物,我就会感恩戴德,你的东西,我不感兴趣,但想拿走我的,好似,你还不够格。”
林小姐一张脸扭曲得难看至极,原来她以为已经笼络住赵安然,根本只是个笑话,赵安然压根没在意她,甚至像逗猫狗一样,心情好逗她玩儿。
这样一个贱民,这样一个商户女,怎么敢的?她可是国公府的嫡女啊!
回了屋,素锦见赵安然脸色不大好,很是关心问道:“小姐,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吗?”
赵安然摇摇头:“一只臭苍蝇,打不死还得忍着,心里烦乱罢了。对了素锦,你去与秦大哥他们说一声,虽然是除夕,院子的安全不能不顾,值班守夜还是要注意着,这回滞留这么就,之前商量好的工钱翻倍,另外我单独给他们每人二两银钱,算是补偿这阵子的辛苦。”
素锦点点头,只去与镖师说的时候,多了个心眼:“小姐心里头不安稳,还请各位大哥更仔细些,毕竟如今在外头,又与人家一起住不大方便,小姐的屋子,还是要看守严禁一些。”
年初一,赵安然起得早,坐在书房与杨夫子下棋。素锦在一旁帮着赵安然,咋咋呼呼指指点点。
杨夫子不耐烦:“素锦,你家小姐总是夸你沉稳,怎的我没看出你哪一点沉稳了?”
素锦与他混熟了,自也不怕他,当下伶牙俐齿:“夫子说了,我下棋是狗屁不通,这都狗屁不通了,自然没得沉稳了。唉,小姐,这一步为啥走这里啊,杨夫子不是说,要另辟蹊径吗,这样下,杨夫子再走几步,我们不是输了吗?下这里,这里,杨夫子教过我,下这里。”
杨夫子气得瞪圆了眼:“出去别说你的棋是我教的,我什么时候教你那么下棋?”
赵安然看他俩拌嘴,也没说话,只依着素锦的地儿下了棋子。
杨夫子嘟囔:“这样下你们才是必输。”
素锦看了会儿,摆摆手:“啊,不对不对,我记错了,不是这里,重来重来,这三步都取消,重来。”
杨夫子狠狠瞪她一眼,竟真的将三颗棋子取出来:“那你说,再下哪里?”
赵安然心下好笑,却有些失落。她看得出素锦的心思,素锦如今二十一了,一般人家受宠的丫鬟,这个年岁早已成婚梳发成了妇人子,可素锦还没有。
如今她有了喜欢的人,可因为阶级所碍,哪怕杨夫子肯要她,也只能做妾,还是贱妾。
她可不愿意她的素锦做妾。
胡思乱想之际,镖头被圆圆带了进来,拱手说道:“小姐,素锦姑娘,昨夜我们巡夜,说是瞧见了林家的一个小厮几回。不知是为什么,那小厮在我们这边探头探脑,被我们的人呵斥了一回,才消停的。”
杨夫子皱眉问:“林家的小厮?”
镖头点点头:“昨夜素锦姑娘特意让我们好生巡夜,我们也不敢放松。”
赵安然并不吃惊,只让素锦取了钱袋子,拿了两吊钱:“今日初一,店铺也没开门,这点子铜板,劳烦你帮着分发一下,就当是压岁钱。”
镖头千恩万谢,他们这一趟失了个兄弟,但主家厚道,允诺了好生照拂兄弟的家人,还给了厚厚的赏钱,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待他出去,杨夫子方问:“林家?是打算做什么吗?安然,你早有发觉?”
赵安然淡淡说着:“并无,只是出门在外小心一点为妙,我一个单身女儿家,若是惹了什么是非,说出去也都是我自个儿的错。”
杨夫子是个聪明人,略略一思索便想出其中的关窍,当下脸色便不好。偏生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若是闹起来,岂不像是安然自矜,以为旁人多看两眼,便是要害她?
当下他只说道:“这……实在是过分了些,唉,可惜我陪你一道,竟不能护你周全,万事还要你自个儿操心。”
赵安然摆摆手:“夫子是顶天立地之人,这点子小事,我自己能处理。现如今要着急的可不是这个。幽州封城不是一天两天,这里的百姓倒还好,年节之前定是储存了大量吃食供过年用。但我们外地来的,人口众多,即便手中带着银钱足够,也无处换粮食啊。”
这些事情,一向是伙夫厨娘安顿,杨夫子何曾管过?他从前游历时要么是同窗结伴,要么是独身一人,饱一餐饿一顿问题也不大。可是如今,竟是要操持这么一大家子?
赵安然又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昨日我去厨上看了看,我们这边的存粮,估摸着只能吃到初四。林家那边不知节俭,恐怕更为难些,杨夫子,这事儿也只能拿来问一问你,我们该如何是好?”
杨夫子傻眼了,他怎么知道?他如何知道这拿着银钱还采买不到吃食?
赵安然只对素锦说道:“你与林家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说过没有?”
素锦点头说道:“我与琴姐一起去的,但那嬷嬷不怎么耐烦,说这是厨上的事情,这点子小事,难道还要闹到老夫人跟前不成?”
赵安然无动于衷,她早就知道,从前那位连嬷嬷不论衷心与否,到底跟着老夫人那么久,大小事处理起来都是一把好手,关系一大家子口粮的问题,是绝不会掉以轻心。如今她不在了,这位新上任的嬷嬷只顾着讨好主子,连如何处理家事都不知道,真真是愚蠢极了。
杨夫子茫然片刻,只硬着头皮问:“安然,那我们如何是好?”
素锦毫不留情:“呦,夫子不是说了吗?我们小姐与那些个只顾着银钱饭食的女人不一样,既然不一样,怎能为这些事情操心?”
杨夫子涨得脸色通红,素锦这丫头记仇得很呐,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她还拿出来说嘴?
赵安然摊摊手:“我的法子,我们这边只用我们两个认可就行,但林家,除非我们放着不管,我可没法子说服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94章
杨夫子忙问:“是什么法子?”
赵安然无奈笑道:“不是什么好法子, 开源节流,我们这没法子开源,便只能节流了。将手中的饭食分一分, 每天只混个饱。昨日素锦也去看过了, 因着吃□□细,很多可以食用的,我们都扔了,这几天就不要扔。比如鸡的内脏, 可以留下做成鸡杂汤,这样的寒冬,就着馍馍吃, 很是舒爽。再比如菜帮子,切来做菜,虽入口不好,到底也能饱腹,不必浪费。”
杨夫子从前游历时,天南海北, 什么东西都吃过, 倒也不是讲究人, 只是又深深的看了眼赵安然。他见过的贵妇贵女, 吃东西讲究得很, 便只看林老夫人与林小姐就知道, 菜叶子只吃最嫩的两片,鸡肉只吃劲道的鸡腿与鸡胸,其他别说内脏了,便是翅尖与鸡爪都是不肯吃的。至于其他的动物,无不是这样, 只吃一点点。
当然,他也见过不讲究的穷人家的农妇,但农妇们大多粗鄙,与贵妇又不一样。倒是没想到,赵安然也丝毫不讲究这些。
不过,正如她所说,林家那几个矜贵的贵人,是绝不可能不讲究的。但若让他抛弃他们,他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赵安然继续说道:“过了年初四,一般的商贩多多少少都会开门的,到时候想法子买一点米油与咸菜,应当也是采买得到。剩下的,只能看幽州什么时候解除封禁了。”
说罢,她心中有些担心,算算时日,已经过了二十天了,不知陆玄序他们成功与否。
因着与林小姐撕破脸,赵安然索性真的不应付那边,每日就窝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偶尔朱流霞来了才接待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