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的是逼迫的,真不知道宋安然与宋安杰姐弟是哪里冒出来的。
而赵家嫡支却是这时候出了事,虽然没有诛九族那么严重,但也是举家受了牵连,嫡支尽数流放充没,旁支则全都成了白身。他们没有田地,赵老爷做了几年苦役,再回来身子已经彻底败了。
舅父赵进最是艰难,上有病重的的父母,下有两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又家出罪臣,一辈子出不了头,这种场景下,他们想要帮赵心洁母子三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
到了赵家,赵老夫人已经立在门口勾着头看着他们来的方向,等见到与儿子走在一起的外孙女,她的眼泪哗的流下来。
“你见着没?安然与她娘一个模子印出来……”
舅母陈氏点头应:“果真与姑姐很是相象,姑姐的容貌,整个镇上县里,就没人比得过,咱们安然长大了……”
她刹住嘴,如今的赵家什么样子?安然长得像姑姐,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安然看着屋外两个大人并两个孩子,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尤其那面容焦灼的白发老人,她鼻子忍不住酸了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不过,未等她落下泪来,两个可爱的表弟已经奔跑过来。
小的估摸着七八岁,伸手拉着宋安然的手,甜甜的喊了句:“姐姐!”
大的比宋安然原身小不了多少,矜持些,只上前点头:“姐姐好。”
倒是宋安杰一忽儿从车上滑下来,跑到宋安然跟前,略有些不满的看着两个小哥哥:“这是我姐姐!”
一下子,便将原本有些伤感的气氛冲淡了。
赵进一把抱起宋安杰,笑道:“是是是,这是你的姐姐,往后,这里就是你和你姐姐的家。”
赵老夫人已经泪水涟涟,拉着宋安然上看下看,一起往屋里走。
自然是要忆一忆往昔,不过宋安然并不知道往昔。好在之前在西坡,瘦大叔与赵老爷父子俩说了又说,都是说自从两个孩子娘亲过世之后,宋安然整个人都变了云云。
是以宋安然坐在赵老夫人身边发呆,也没人觉得她不对,大家反倒更心疼她了。
没说一会儿,天就暗下来。赵家节俭,为了不费油灯,这时候多是已经用过晚饭洗漱完去各自回房歇着了。
舅母手脚麻利,很快就置办了一桌子饭食,竟有一条鱼。
宋安然心中微愕,赵家不论是程设还是穿着,都能看出已经是非常拮据了,怎么竟还能有鱼吃?
她抬眼看了看两个表弟,立时便明白了。
小弟弟眼中的精光与宋安杰嘴角的口水相互辉映,都在表示他们对这条鱼的向往。
而大表弟自持些,却也忍不住偷偷咽口水。
想必若不是他们来,赵家是决计舍不得出钱弄一条鱼来吃。
除了鱼也没什么好饭食,但就因这条鱼,这顿饭吃得格外香。
鱼肚子大半进了宋安杰肚子,小半是宋安然的。不过宋安然表示不爱吃鱼,将鱼肚送到小表弟碗中。
这么一个举动,又让赵老夫人红了眼眶。
吃了饭便轮换着洗澡,这里洗澡的确不如现代方便。赵家有口大锅,烧好满满一锅水,打水到房间里面去洗。但一锅水不够一家人用,基本都是就着一两盆水,一个一个洗。
宋安然脸色大变,一盆水好几个人洗?
不过可能因为他们初来,舅父舅母特意多烧了水,宋安然与宋安杰是单独洗的,并不曾与赵家其他人共水。
等洗完了,宋安然才发现,赵家狭小,正屋左右各一个耳房,右边耳房边上还有间小小的类似杂物房的地方,便没别的房间了。
原本一家六口人,虽然挤,到底三个房间紧凑着安排,也还能安排下去。可如今来了宋安然姐弟俩,屋子实在是住不下去了。
杂物房原本是大表弟的房间,今晚他已经收拾收拾,搬到堂屋去了,而舅父早就下了门板,舅母铺好了床,让他就睡在堂屋。
舅母摸摸宋安杰的头:“今晚你与我们一起睡,你姐姐睡那里。”
宋安杰皱着眉头,固执的牵着宋安然的手:“我与姐姐一起睡。”
舅母颇有些为难,倒不是男女大防,安杰如今年幼,原也不是特别打紧。但那房间实在是狭小,床也格外小,宋安然加上宋安杰一起,晚上连翻个身也不大方便。
宋安然知道这个弟弟虽然年幼,但心思却重得很,若是离开原本的家,就立刻与他分开,势必会接受不了。加之舅父舅母的床也不大,两个大人与小表弟,还加上一个宋安杰,实在是挤了些。
是以最后宋安杰,还是与宋安然一起挤在小屋里歇息。
与宋安然的淡然不一样,宋安杰显然不喜欢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一直到宋安然吹了灯,他还在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拽姐姐的衣裳。
宋安然无意去格外安抚,大人关心孩童是应当,但孩子迟早得自己学着长大。
“安杰,我们有亲人了。”
宋安杰并不能理解姐姐所说的有亲人是什么概念,只他累了一天,很快就窝在姐姐怀中沉沉的睡下去。
他睡了,宋安然并不能睡。离开宋家固然值得高兴,但赵家的情况很显然是比她想的还要严重。舅父打打零工,舅母忙碌之余还得纺织绣花。
即便如此,光是给外祖父母看病,所费都不少。看情况从前就捉襟见肘,如今有了他们,怕是更艰难。
她当然不是来当拖油瓶的,总得想到什么法子,让舅父舅母有个好营生,解决一家老小的温饱才是。
这么想着,第二天宋安然起了个大早。
昨晚太匆忙,早上帮舅母做早饭,宋安然才知道两个表弟的名字。
舅母姓陈,娘家是镇上卖酒的,不过荷叶镇卖酒的不少,陈家也只是普通。
大表弟叫赵竹林,小表弟赵竹川,都是学过几个字的,可惜赵家没落之后,他们再不曾有机会拿起纸笔。
舅父赵进最近是在镇上有名的何员外家里做工,何员外是镇上最大的酒商,酒窖足足有七八个两进的院子那么大,生意遍布整个大齐,若赶上湛州或者洛城那边要货,何家便需要大量的短工。
比如这次,就是听说洛城商铺定了一批货,赵进才得了机会可以进何家做事。
宋安然天真的眨着眼睛:“舅母,您也会酿酒?”
舅母空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傻孩子,舅母知道你的意思,但开酒档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本钱。”
宋安然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简单的酿酒技术,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即便舅母有手艺,本钱也的确是最大的问题。
第10章
等吃了早饭,陈氏就吩咐赵竹林兄弟两个带宋安然姐弟出去玩,她收拾好了,就会去后面织布。
秋天到了,多织一点,也能多点收入。
宋安然没有推迟,她压根不会绣花织布,是没法子帮舅母的,留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事儿,倒不如出去看一看。
赵竹林听说表姐想去看看何家的酒窖,倒也没反对,带着大家伙儿一起往何家的酒窖去了。
倒也不远,镇上的西郊一大片都是酒窖,地势很是不错,这个点工人都在做工,倒是偶尔可以看见有客商往来。
不过,宋安然却发现,她以为的客商,却不是来何家酒窖的,反而是向不远处的一座山那头行去。
“那是哪里?”
赵竹林看了看,应道:“那是鹤山。”
鹤山?似乎有些熟悉。宋安然低头想了想,现代似乎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座山,那是在哪里见过或听过的?
赵竹林继续说着:“听爹说,那里马上要建一座行宫。”
“行宫?”
行宫不是皇室居住的吗?怎么会建在这穷乡僻壤里头?
赵竹林显然得到的消息也不多,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才又道:“好像是一位公主要来居住的地方。”
公主跑到这里来住?宋安然抛开心中的疑惑,也许是赵竹林听岔了,也或许是上面的意思传下来,传着传着就变了。反正这里会有贵人来,在来之前呢,这里会有大量的工人做工。
赵竹林听了她的意思,点头说道:“不错,我爹已经报名,再等一旬,酒窖的活儿干完了,又有活可以干。可惜我太小了,不然我也去。”
宋安然没听他语气里头的失落,只抓紧又问:“那现下呢?那么多人往那里去做什么?”
赵竹林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是洛城来的人吧。爹说,已经有洛城的工人去了,他们要画图纸什么的,等他们都弄好了,才会让本地的工人去开工。”
宋安然明白过来,这就如同现代的设计师与建筑师,先要他们做好了,才能开工。
“可是,那些人现在住在哪里?”
赵竹林懵懵的看这表姐,挠挠头说:“姐姐这么感兴趣,不如我们去看看?”
宋安然立时点头欢喜,忙带着三个弟弟往鹤山走去。
去往鹤山的路不算近,足足是从西坡到镇上的三倍,走得四个孩子都气喘吁吁,却没有一个人说累,连最小的宋安杰也坚持走。
赵竹林抹了一把汗,对宋安杰说:“安杰,我来背你。”
宋安杰扭捏一下,他之所以跟着走这么远,是怕这两个新的哥哥把他姐姐抢走了。现在大哥哥要背他,他有骨气就应该拒绝,可是他真的好累哦。
赵竹林说完,已经蹲下身,将宋安杰背在背上,艰难的跟着宋安然往前走。
他虽然比宋安然小,但个头却大上一圈,不像是弟弟,更像个哥哥。
好在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宋安然很是吃惊,这古代的工艺一点不逊于现代。即便这所谓的行宫还没开工,那些洛城来的设计师早也已经建好合适的房屋居住在这里了。
成排的屋舍,竟比镇上最好的院子还要精美许多,压根感觉不到这是他们临时居住的地方。
不过,那些屋舍之外,还有许多简易的棚舍,在这里的进出的人,一看就是等级低了许多。
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午,宋安然一眼就发现,从棚舍出来好多工人模样的人,但他们穿的衣服并不是镇上居民常穿的款式,似乎不是本地人。
他们三三两两坐在阴凉处,掏出馍馍饼,就着一罐子咸菜吃了起来。
许是看到宋安然几个,有热心的大汉挥挥手:“嘿,你们是走错了吗?那边才是镇上的工人住的地方,而且如今也没几个过来的。”
他以为这几个孩子,是来找家人的,便往西面指了指。
宋安然一看,那边也有些棚舍,看着似乎更简陋些,不过似乎没什么人。
她摇摇头问:“大叔,你们中午,就吃这个吗?”
那大汉低头看看手里的饼笑起来:“不吃这个吃什么?你们这儿的饼,挺好吃的,不过咸菜不大合胃口,不知有没有甜一点的?”
湛州这边的口味都是偏辣,这些人不是本地人,吃不了这么辣。
宋安然笑一笑:“大叔想吃酸甜的咸菜吗?我回去做了给您送来?”
那大汉一愣,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小丫头,哈哈笑起来:“原来是来做生意的?行,丫头你做的合我胃口,我们就都在你家买。”
宋安然与之达成协议之后,知道这位大汉姓方,这里住的都是洛城来的工人。
她又抬头往那排精致的屋舍看了眼问:“大叔,那那里面的人,是吃什么?”
方大叔只以为她家是做吃食的,心道果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估摸着做爷娘的在家忙活,孩子们就得了大人的嘱咐,四处寻摸着有什么新的门路。
“那里是贵人暂住的地儿,他们有专门的卖菜烧火的仆人,用不着去外头采买。你也不消打他们的主意,贵人不会轻易更换采买的。”
宋安然立刻绽放一个最纯真的笑容,对着方大叔谢了好几遍,才带着弟弟们走了。
赵竹林走了老长一段路,才闷闷的问:“姐姐是打算做咸菜吗?”
宋安然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他似乎不高兴?不过她还是解释:“如果真的能卖出去,往后岂不是多个营生?你放心,这个成本不大,我开始也不做多少,哪怕他们不买,也可以留在家里吃。”
咸菜易储存,舅母陈氏得了机会多买一点点菜叶子,会腌制起来方便储存,但菜少人多,咸菜费盐,单吃又没法子入口,除非就粥饼之内,而赵家粥饼实在是难得,是以这咸菜也是难得。
赵竹川与宋安杰听说卖不掉可以吃,眼神都露出向往来,尤其是宋安杰的口水,已经淌了赵竹林一背。
赵竹林依旧闷闷的:“表姐放心,我如今也长大了,有地方需要孩童干活的,等些日子寻到了,便也不需要表姐处处记挂着挣银钱。”
宋安然眉眼微松,原来这小子,是觉得让他们吃苦了。
她伸手拍拍宋安杰的屁股:“安杰,让你哥哥歇会儿,我来背你。”
赵竹林忙摇摇头:“表姐,我不累。”
宋安然坚持背上宋安杰,让他歇一歇,才道:“竹林,过不了几日,我们就改姓赵,往后我们是一家人,若能为这个家出一份力,我很高兴。而且人生在世,无钱寸步难行,我努力挣钱,又有什么不对吗?”
赵家如今虽然这般光景,但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有的,尤其是赵竹林,自幼跟在祖父身边饱读圣贤,从来都以为金钱乃身外之物,哪怕没有钱的日子再难熬,这根深蒂固的思想,也不曾动摇过——不止他,整个赵家都是如此。
这会儿听了姐姐的话,赵竹林心中却升了不一样的想法,没钱寸步难行,他深陷其中,还不如眼前不曾读过书的表姐懂得。
宋安然回家便与陈氏说了这事,陈氏只暗暗好奇,这咸菜还能做成甜的?只她也没说什么,按照宋安然说的法子,买了几样适合做的菜回来,与宋安然一道做了三种咸菜。
等送去鹤山的时候,方大叔果真喜欢这个味道,当即与同伴们全都采买了下来。
宋安然与他混熟了,便多打听了些事情。原来鹤山这里并不是要建什么行宫,而是建庵堂,是有一位公主要来这里修行。
若是一般被贬斥的公主,想必也不会劳师动众,特意选址来建个专门的庵堂。估摸着,这是一位深得圣宠的公主,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不得不将她送往这偏僻的地方,建个庵堂将她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