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然问:“大叔……你们顿顿都吃米饭?还喝酒?”
大汉伸手揉揉赵安然的脑袋:“我闺女和你一般大,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她几回呢,唉……下午要上工,喝不了酒,晚上喝。”
赵安然迟疑许久,还是哼哼唧唧问:“那个……大叔体贴,安然心里感激,但是这饭食比大饼贵,你们不必日日照顾生意……”
几个大汉听到这里,才知道眼前这小丫头,是怕他们为了照顾生意,太过浪费。
“哈哈哈,嫂子你这闺女真真是贴心啊!丫头放心,十文钱的饭,我们还是吃得起的!酒也喝得起!”
几个人笑闹一番,叽叽喳喳说了出来,赵安然才知,他们的工钱竟然是两百文一天,且不论上不上工,都是有钱拿的。
回去的路上,赵安然问:“舅母……舅父一天工钱,是多少啊?”
“六十啊。”
赵安然对这个巨大的落差,表示很不开心,但舅母并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
“而且没几日了,你舅父就能来这里做工,到时候给的工钱,是八十文一天呢!”
八十文与两百文,也隔了很远好不好!
算了,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那,若是天气不好,不能开工呢?”
陈氏应道:“自然是没有钱的,不过听说啊,每天还有十文钱的饭钱呐。洛城下来的就是不一样,钱给得大方多了。”
赵安然愣怔半晌,大方?都不是同工同酬啊舅母!
她看了看陈氏乐滋滋的模样,到底也没说什么,这里世道如此,他们认为这临时工与合同工,别说相差两三倍,就是相差个五六倍也是正常的。
陈氏没有在与人家银钱多寡上纠结,只发愁她接了织布的活计,本来是打算上午做菜下午织布的,这下午还要做菜的话……晚上点灯织布?
赵安然又问:“舅母,酒的话,是打算自己卖,还是?”
陈氏想了想:“不如就让我娘家卖吧,若是中途转一道,总得多收一两文,怕是不合适……”
她脸微微一红,虽是这么说,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娘家日子不好过,若是有这么一门生意,总能多个营生的门路。
赵安然只做没看出来,点点头说着:“我们运送饭菜已经不大容易,若还有送酒,怕更是不方便。另外,舅母娘家,可有能帮忙的人啊?”
陈氏疑惑:“帮忙?你是担心我们忙不开吗?三十份还是忙得过来的,何况若是喊人帮忙,总得多付点银钱,还是算了。”
赵安然将过阵子镇上工人要去开工的事情说了说。
“到时候三十份怕是不够,总有人会乐意吃米饭的吧。听说这一次可是大面积招工,不止咱们镇,邻近几个镇,甚至还有几个远的镇上的工人来呢!”
陈氏点头:“□□十文一天,远处的包住,而且这次的工期有半年余,当然很多人都乐意来。不过……他们都是本地人,哪里就乐意去买饭食吃呢?”
赵安然反问:“若是他们乐意呢?我们怎么忙得过来?”
陈氏迟疑着又道:“我娘家姐姐有空。我手上接了点织布的活计,原本是打算让她帮我做的……若是到时候我们忙不过来,我喊她来帮忙。”
赵安然这才微微放心下来,又琢磨着:“不过,舅母,陈家那边是用什么运酒啊?”
陈氏一拍脑袋:“哎呀安然,你说我多蠢啊,我娘家有专门运酒的车,不过,不是用驴拉的。”
运酒的车上面放着酒瓮,陈家是小酒铺子,酒瓮车不大,也没有驴骡来拉,只有用人力拉,拉去鹤山却也不大容易。
赵安然问:“舅母,一头驴子几多钱啊?”
陈氏诧异的看了眼赵安然:“安然莫不是想买驴子?买不起啊,就这么一头快死的老驴,都得两千文,哪里是寻常买得起的。”
赵安然默默琢磨着,按照目前挣钱的法子,若遇着阴雨天,一个月才能存够最差的驴子的钱,算上开销,起码得两个月……
她暂且不提这个话头,只道:“我就问问,现下租赁驴车也就够用了。我是想着,能不能像酒瓮那样,将饭菜分别放在容器里面,到了地方再一碗一碗盛出来?”
目前他们是在家里头盛装好,用两块木板架起来,把饭菜一碗一碗放上去。拉的时候需得格外小心,赵安然在前面赶驴,陈氏与赵竹林在后头小心翼翼扶着。若是有法子放在一起,到了目的地,饭食也热乎些。
更要紧的是干净卫生。
赵安然发现这里的人,不是很讲究卫生,那些碗筷大喇喇放着,灰尘落进去不知道多少,可舅母竹林,包括那些大汉也全然不在意。
赵安然到底不是这里的人,多少有些计较,别人怎么样她管不了,可这是她的生意,她还是觉得,要在卫生干净的基础上,再去保证口感。
陈氏又问:“安然,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要做些肉食?我瞧见那些个汉子,都是吃肉的,今儿放了豆腐皮,他们都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赵安然摇摇头:“我知道,不过他们没有提,我们就不要做。做出来这个价格就下不来,价格太高,他们未必觉得值当。”
陈氏颇有些惋惜,许是觉得这所谓的盒饭卖起来太容易,她实在有些蠢蠢欲动。她看了看外甥女,心中有事感叹,这外甥女模样与姑姐一般无二,性子却大不相同,大抵还是幼时受苦太多的缘故。
想到这里,她脸色又不自觉柔和了些,伶俐自然也有伶俐的好处,尤其是这孩子这般容貌,将来总不至于同她娘一样,被人三言两语就骗了去……
忙活了一上午,还没回家,就见赵安杰眼泪婆娑,哭着喊着要姐姐,被邻居大胖死死抱在怀里。
赵安然急忙迎上来问:“大胖?安杰这是怎么了?”
大胖见他们回来,立时将安杰放下,抹了把汗说着:“婶娘快去看看吧,赵爷爷出了事,我娘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陈氏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驴车上的碗筷,急急忙忙就往屋里去了。
赵安然不踏实,抱着安杰问了又问,总算是知道了个大概。
外祖父身子差,日日吃药问医,舅父舅母又是孝顺的,外祖父好几次不想治了,舅父也没答应,只一日拖着一日,外祖父的身子也不见好。
这两日舅母白日忙着做饭食,下午晚上又要织补绣花。外祖母年纪大了,也没留神,就叫外祖父寻了空子,拄着拐杖跑去河边,打算了结了。
也得亏赵安杰这小子,虽然姐姐没空管他了,但他总记着要认字,不仅自己认,还拉着小表哥赵竹川认。
若遇着认不出的字,便去缠着外祖父问。
今日赵安杰不认得字,左找右找找不到外祖。赵竹川只以为外祖父与寻常一样出去走动走动了,便安抚着让赵安杰歇息。
然而赵安杰是个执拗的性子,说什么也要去找外祖父,这一来二去,倒是将步履蹒跚,准备投河的外祖父给寻到了。
第13章
赵安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是不是我们拖累外祖父,外祖父才要去死的啊……”
赵安然心中咯噔。
赵竹林已经急急嚷嚷开了:“那……去寻我爹爹了吗?”
赵安杰抽抽搭搭:“小表哥去了,我想去找你们,大胖哥不让……”
他这么小,若是跑丢了怎么好?大胖得了赵竹川的嘱托,自然是不敢让赵安杰到处跑的。
赵安然来不及细想,只与赵竹林一道,将碗筷送进屋里,又去将驴车还了。待再回来,赵进已经急急忙忙的赶回来。
而赵老爷也救了过来。
赵进拉着虚弱的赵老爷,哭得满脸都是泪:“爹,您这个样子,叫儿怎么活啊!”
赵老爷气若游丝,无奈的微叹一口气:“进儿……我这条命,早该绝了,如今活着,更是拖累你们与孩子啊……”
陈氏沉不住气:“公爹这是什么话?难道人到了年迈,就活该去死吗?乌鸦尚且知道反哺呢……公爹,您不是没见着,安然这么听话,一心想着让家里头日子好过,安杰……安杰上进着呢!公爹这样,我们再用心,又有什么意思?”
许是听她说安杰,赵老爷算是睁开浑浊的眼睛,冲安杰招招手。
赵安杰兜自躲在赵安然身后,也不敢出去。
赵安然忙拉着他一道上前,先伸手握住外祖父的手:“外祖父,您让我与安杰得了重生,难道这样快,就要抛弃我们去另一个世界吗?”
赵老爷愣怔的看了他们许久。
赵安杰止了泪,依旧一抽一抽的:“外祖父是不是不喜欢安杰?外祖父别走,让安杰走就好啊。”
赵老爷听他奶声奶气,又无比伤感的哽咽,哪里忍得住,只落下两行泪。
陈氏见状,忙软了语气:“公爹,咱们家如今日子也好过了,孩子们也上进了,总归是越过越好的,您若是一直这样,哪里有当年教书育人的半丝风采?”
赵竹林急忙送上药,赵老爷也就着安然的手喝了,算是妥协。
赵安然吁了口气:“外祖父好好歇着,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家如今有两宝,何愁日子不好过?”
许是说了会子话,赵安杰总算接受了外祖父不是因为他才寻死的,便又赖在外祖父身边不肯走,直说今日的字还没有认。
赵安然拉扯着,示意外祖父身子不舒坦需得休息,而赵安杰就是不肯听。
赵老爷嘿嘿干笑一声:“放心,我也没事,让孩子留在我这里吧,看着他我也欢喜。”
见儿孙们不放心,一直在一旁默默垂泪的赵老夫人才开了口:“放心好了,安杰在这里不碍事。”
赵安然原想问问舅父,关于外祖父的病,又见他一脸匆忙与舅母一道去后面,便歇了心思,只去灶台洗碗。
赵竹林亦是跟着她一道,搬着凳子一起洗。
赵安然低声说了句:“君子远庖厨……”
这话她是极不信的,现代社会里面,男孩子若是爱下厨,婚恋上可是大大加分项呢。
不过这里不是现代,这里的男尊女卑根深蒂固,尤其是赵家这种,自诩有些书香的门第。
赵竹林诧异的看了赵安然一眼:“赵家现在是何等光景?安然我之前还觉得,你与寻常人不一样呢。”
赵安然心中苦笑,她随口一说,但赵竹林的意思,却是将人分了三六九等,而并不是真的认为男人也可以进厨房。
只是……
“没礼貌!”
赵竹林脸儿微微一红:“你大我不到一岁,而且你看你,这么矮,出去哪有人觉得你是姐姐?”
刚来的时候,赵竹林乖巧听话得紧,见了她姐姐长姐姐短的,如今混熟了倒是不客气了。
“大你一天,一个时辰也是大,我也是你姐姐,喊姐姐!”
赵竹林麻溜的收拾好碗,从凳子上爬下来:“嘻嘻,我不管,我才不要你做姐姐!”
赵安然也不是真的要逼迫他做弟弟,不过是逗一逗,让外祖父闹出来的悲恸气氛冲淡些。见赵竹林溜了,她只笑了笑,将剩下的筷子收拢放好。
若真的论岁数,她都二十多了,是真正的姐姐呢。
这么忙活下来,天色也不早了,赵安然又陪着陈氏做晚饭,来这里这么久,她学会了怎么淘米蒸饭,怎么辨认奇怪的各种蔬菜。
陈氏眼下有些乌青,似乎很是疲惫。
“舅母,您去歇着,我来吧。”
陈氏摇摇头:“我没事,我那布还没织完。安然,一会儿你看顾着家里头些,我去趟我姐姐那里,把那些给她做。”
赵安然犹豫着又问:“舅母,外祖父是什么病啊?治不好么?”
陈氏长叹一口气:“人老了,难免这样那样的病痛。你外祖父,那是之前去在苦役落下的病根,治不好……我们这样的条件,养也不好养,他只能生生熬着。”
说罢,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熬着,简简单单两个字,可赵安然知道不简单。听起来外祖父是得了风湿骨一类的病症,这样的病,在现代也是个熬,何况啥也没有的古代。
陈氏接着说:“其实你外祖父那时候年岁大了,是不用去的……他使了银钱,将你舅父的名字换成他的……”
赵安然低着头没做声,为了儿子而去,如今为了儿子一家而死,是为人父最后的慈爱。可那不是旁人,那是最亲近的家人。
她抬起头:“舅母放心,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
陈氏笑着点点头:“如今有个挣钱的门路,能买些好药材,你外祖父也不用熬得那么辛苦了。”
赵安然握紧了拳,书里头赵家助纣为虐,可明明他们都是爱护家人的人啊。这个世道,是怎样的不公平啊。
有了开始,后面就顺利多了,有一点余钱,就买了三口蒸锅,分别放饭和菜,到了鹤山工地上,再一碗一碗盛出来。
虽说保温效果不算很好,但比之前是要干净卫生多了。
没过几日,大批镇上的工人去了鹤山,与赵安然想得一样,她们接到的定钱也多了不少。不过与此同时,也有好几家妇人孩子与她们一样,开始做饭送上山,甚至只收八文钱就可以买一碗。
陈氏心有不安:“我们要不要也降一降价?”
赵安然摇摇头:“我们不能降价。舅母,我们要做的是质量,面对的人群,是那三十位洛城来的工人。至于镇上的工人,不需要强求。”
这就要感谢那位方大叔,开始就给了定钱,按照定钱买菜做饭,也免得浪费。
不过人多起来,能人也多,有比陈氏做饭好吃的,有八文钱就卖一个盒饭,十文钱里头放肉的。
这么好的事情,工人们当然更乐意花更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