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然提前入宫谢恩, 坐在上首的, 除了皇上, 还有贵妃娘娘。她是头一次进宫,也深深感受到,在外头许多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苛捐杂税重得人的脖子抬不起来。而富贵人家又是何等奢靡,最奢靡的当然是这一国之君。
比起奢靡, 赵安然印象最深的是,皇上面色潮红,一看就不自然,双眼无神得很,哪怕此刻打起精神来看向赵安然,也看得出,他已经病重,是个快要不行了的老人。
书里头这是个昏君,酷爱美人,不理朝政,晚年又效仿从前的帝王,信奉长生不老之术,用了不少各式各样的仙丹,生生把自个儿身子给磨坏了。
帝王昏庸,底下的三个儿子却是聪明机灵,尔虞我诈,只为了那个位置。不过成三足鼎立之势,一直到贵妃娘娘的二皇子按捺不住,对生父动了手才了结此事。
赵安然不敢过多打量,只跪下谢恩。
皇上看了她许久,斜靠着身子:“赵安然……赵家女……你们觉得,她像谁?”
内侍宫女哪里敢应,只含含糊糊说贵人貌美如花之类的话语。
禾润公主倒是正正经经的看了一通说道:“从前只觉得有一点像,今日安然着县主妆饰,又这样通身打扮下来,恍惚间,竟很像姑母。皇兄可记得,幼时我们一起爬树,姑母就是这副样子,在树下撑着手骂我们。”
这话有些大不敬,然而皇上抚掌大笑:“是了是了,姑母那时可不就是这副模样。不过你这闺女可比姑母柔顺得多。朕那时在树上可害怕死了,生怕姑母去父皇那儿告状朕又要受一通处罚。”
二人笑得花枝乱颤,旁边服侍的人是大气也不敢出。
赵安然低着头,这个皇上与她想的不大一样。虽则语气沧桑又自嘲,可听得出来,皇上很怀念小时候与公主一起无拘无束的时光。
笑过了,皇上方道:“这丫头注定是琴儿你的女儿啊,瞧这副模样,不就是慕容家的人吗?”
赵安然连说不敢,又屡屡请罪。
皇上不在意的撇嘴:“有些无趣。”
禾润公主显然是不怕这个皇兄的,当下嗔他一眼:“皇兄,您可莫要吓着臣妹的宝贝女儿,她如今是您的外甥女呢。”
皇上哈哈一笑,立时挥手让赐赏。
赏赐自然是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内侍唱了小半时辰,还有许多零散小物件没有念出来。赵安然听得头脑发胀,皇家这么有钱的吗?赐下的这些东西,比她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辛苦这样久挣的还要多呢。
皇上想了想,又道:“朕记得,赵家有名小将,年纪轻轻就骁勇善战,还是玄序那小子亲自教出来的?”
禾润点点头:“是,安然有个弟弟叫赵安杰,那孩子幼时,臣妹也是见过的。不错皇兄,臣妹抢人家一个孩子就够了,可没打算两个都要。”
皇上哈哈大笑一通,又一叠声的喊:“赵安杰深得朕心,赏,大大的赏。赵家教养出两个这样的儿女来,实在难得,封赵潜为辅志先生,受长史官,其子着封翰林院典簿厅笔帖。”
赵安然大吃一惊,外祖父便罢了,好歹是个秀才,从前赵家还在时,外祖父是荷香镇很有名气的夫子,教出了不少高中进士的学生。但舅父赵进,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本事,读书习字皆是普通,何德何能入翰林院当差?
待迷迷糊糊受了赏出去,赵安然还是回不过神来。
倒是一旁的万嬷嬷悄声说着:“县主莫怕,皇上这是给您撑腰呢。至于这什么官职,类同荫封,不是什么要紧的位置,就是那种拿着俸禄不必干活的职位。”
特权嘛,赵安然懂,便也不再纠结。舅父的本事不行,当不了大任,但他有一点好,谨慎踏实,让他出错,那等闲也是不可能的。
万嬷嬷解释一通下来,赵安然也算明白了,这个什么典簿厅笔帖,大抵就像是现代一个国家级图书馆整理书籍的人。行吧,听起来不是什么难事,舅父那细心的性子,一定是能做好的。
赵安然就这么搬入了公主府,宴请是在三日后,一应的事务都是内务府操办,禾润公主不需操心半点。
只与新得的女儿一起用点心。
“安然整日忙忙碌碌,是忙碌些什么呢?”
赵安然笑道:“从前做生意的时候,开了个美容室,还没成型,后来因为安杰被人拐跑,又因为宋家闹上门了,我索性关了铺子跑洛城来。现下有些想捡起来,先顺着以前的思路研制,明年喊商铺的人过来推行试试。”
说罢,有些歉疚的看着禾润公主:“其实我也知道,我的重心该在托幼所上,毕竟托幼所并入官学,也不算是经商。但我自个儿,还是更喜欢开店做生意的那种成就感。”
禾润公主不在意:“你想做什么就做,也不用拿别人家做幌子做生意,我是大齐的公主,难道想做点生意还要看旁人的脸色不成?”
说罢又揶揄:“至于你夫君,也莫怕,他若敢质疑你,我做主你们和离。”
赵安然深觉禾润公主是不是自个儿婚姻不顺利,就看所有的男人都不怎么顺眼?不过她说得也没错,这个世道如此,她若是嫁给陆玄序,想经商也得要陆玄序的同意。
禾润公主见她发呆,想着是小女儿情态,便又笑起来:“你放心吧,他不敢不答应,这不是有我呢。”
赵安然知她是为了自己好,但是不敢与心甘情愿的区别很大,若陆玄序与她的理念相去太远,她真的能一直隐忍下去?她毕竟不是这里的人啊。
禾润兴致极好,又指着外边说道:“今日你不是说,咱们家特别大,又清净,还问隔壁那宅院是哪家的么?我告诉你,那原来是平遥侯府,与咱们这个府邸的情况差不多,皇上是打算将那府邸留给陆玄序的。”
赵安然微微惊愕:“陆玄序……皇上挺喜欢他的?”
禾润解释道:“当年皇上还在府邸时,围猎之日被陷害,是陆玄序的亲兄将他救下。”
赵安然了然,这么看来,皇上也是个重情义的,并不是书里写的那样残暴昏庸啊。不过大齐如今的情况看来,皇上就算不是昏君,也不是什么勤政爱民的好君王。
禾润笑道:“论起来,陆玄序那小子的身世与你有些像啊。”
赵安然摇摇头:“不,陆老将军私下如何我不知,但凭他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数十年如一日的守卫大齐,宋元曲便一丝不能与之相较。于私,宋元曲奸恶至极,我娘替他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弟弟,我外祖父替他铺好一切的路,他却为了旁的女人至我们与不顾,这是何等的自私狠毒?于公,宋元曲不过是一个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官员,他可曾真正为大齐做什么事儿?只不过是皇室走狗罢了。”
禾润身为皇家人,并没觉得这是冒犯,反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之前我问静心恨不恨,她只摇头,说老陆那人,她恨不起来,却又无法不恨。这话当时我不懂,譬如我从前的那位驸马,我是恨之入骨,恨不得拨他的皮抽他的筋,可不能理解静心被人那般对待,竟还没有那种强烈恨意的感受。如今你说这一番道理,我总算是明白了一些。”
她叹息道:“那位新的陆夫人,大抵也不算是个很刁滑之人吧。她从前也是高门嫡女,与陆将军暗生情愫,偏偏造化弄人,成了罪臣之女。而后陆将军成婚,生了长子之后,无意中遇见那罪臣之女,二人深陷爱河,自是难舍难分——只陆将军身负家国重担,儿女情长到底也不是他的本意……”
赵安然怅然问:“若当真如此,陆玄序的大哥也就罢了,陆玄序又是如何出生的呢?”
禾润沉默片刻,说道:“这是静心的错。”
她没有详细解释,赵安然大抵能猜测一二,只皱眉说道:“即便如此,陆玄序也是将军亲生,他为了那个儿子,不顾陆玄序,这便是不配为人父。”
禾润点头道:“许是年纪大了,也昏了头。那罪臣之女十年前,家里被平反,只是已然没了亲人,陆将军这才能光明正大的将她迎娶进门……却是要与静心平起平坐一同视为嫡妻。”
赵安然冷笑连连:“男人真是天真,以为这样就不负所有人吗?究其一切,这都是他自个儿的错,若真是爱得深沉,什么家国,什么责任?陆家不是只有他一人,陆家那位战死的大将军是他亲兄,他完全可以不要这一切,与他心爱之人双宿双飞。”
禾润下意识要分辩,然而赵安然压根不听:“若说当时二人相隔,他已然成亲生子,便是再见又岂能压制不住自己的□□?一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置妻子于不顾,与爱人做出那等勾当,如何不敢光明正大?他若是敢,早早的将爱人纳娶进门,这事儿也不会拖到他兄长与子侄死了,才爆发出来吧。罪臣之女不能纳娶?那是笑话,若真的不能纳娶,他干嘛还跟人家有了苟且?”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一更~
第112章
说了这么一大通, 赵安然都没听到公主有半分异议,心里头不免忐忑,是不是自己说话太过狂放不矜持, 禾润公主这是不开心了?
虽则平日公主待她极好, 但到底不是养大她的陈氏,她原该收敛些才是。
待看向禾润公主,只见公主抚掌大笑:“安然,我就喜欢你这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你可知道, 我年轻时的日子极其憋屈,别看我是个公主,但比起受宠的郡主县主可都不如。不说旁人, 就说宋元曲那个夫人林秋萱,她与我只隔三岁,及笄之时就被册封县主,风头无俩且不提,人前人后我都得避让着她。一个公主混得不如县主,是不是很可悲?可是世道如此, 她的娘亲是父皇的亲姐姐, 而我的生母不过是个不受宠的才人。”
她略略自持了些:“我可是个心眼儿小的, 从前她趾高气昂, 明里暗里没少讥讽我, 今日我得势, 从前那口气我可没咽下,何况如今她还敢欺负到你头上?她那个女儿宋安素是吧,啧啧,长得奇丑无比,听说还争什么洛城第一, 啧啧啧。”
赵安然有些恍然,所以书里的公主喜爱朱流霞,并不是真的有多喜爱,不然朱流霞与自己一般,身世也算是凄苦,怎么公主没有上赶着要让人家做女儿?大抵是因为朱流霞乃洛城第一才女,能压制宋安素一头,公主便格外喜欢她些,真心喜爱却谈不上吧。
再说宋安素容貌虽算不得出众,但好歹是金枝玉叶,与丑显然是不沾边的啊,禾润公主这奇丑无比四个字,若是被宋安素听到了,可得气个半死。
禾润公主又惆怅:“可惜了,听闻那位洛城第一的才女也是出自长公主府,来来去去都是姑母那边的人,倒不能解我心头的郁气。”
赵安然笑道:“洛城第一的那位才女,是国公府的表小姐,与长公主府没什么关系。而且据我所知,宋安素挺不喜欢朱流霞的,听说她俩都喜欢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更倾心朱流霞。”
“太子?”禾润公主眯了眯眼睛,似在想什么事情,旋即冷笑一声,“宋安素一看就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林秋萱,有人抢了她的风头,她喜欢了才怪。不过那是他们的事儿,我可不想管。安然,你记住了,你是我慕容琴的女儿,唯一的女儿,等你成亲的时候,我要替你请封郡主,所以从现在起,你在整个洛城可以横着走,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赵安然心下感动,禾润公主是知道她这些年经商吃了多少的苦,看了多少人的脸色,这是要替她撑足了腰啊。
更要紧的,公主也知道,宋元曲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禾润公主如同猫咪一般伸了个懒腰,眼睛闪着精光,兴致勃勃说道:“安然,你说三日后的宴请,你那位生父是不是会想方设法来捣乱?啧啧,我原本打算不请他们,但是这样的好戏,我可不想错过。”
赵安然见她这副模样,撑不住笑起来:“母亲,这可是咱们的乔迁宴,若是被破坏了,母亲可莫要伤心。”
禾润公主毫不介意:“伤心?我可不会伤心,我正愁回来洛城没趣得紧呢。”
“的确是。”赵安然也笑起来,复又问:“母亲,您的身子,当真是无事吗?”
禾润公主摆摆手:“你莫要担心,我自个儿的身子骨自个儿知道。这人人都说女人的病是自个儿憋出来的,可若无那些个烦心事,哪里憋得出来?我年轻时在那家,已然是伤了根底,若非皇兄将我送去休养,只怕我早就不在了。”
赵安然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处置,只不过是皇上保护公主的一种方式罢了。远离纷争,才让禾润公主得以休养。只是那她为什么又回来了?
禾润公主看出赵安然的心思,只笑道:“其实我挺喜欢热闹的,庵堂再多人陪着,也只是个庵堂,我也剩不了两年,不如回来快快活活的,好生风光一把。不然这辈子岂不是太亏了?”
赵安然握上她的手,看样子太医是给公主看过了,只剩下两年可活。
禾润公主的思绪已经跑远了。前面憋屈了近三十年,扬眉吐气没几年,发觉自己身子败了,她当时真的是万念俱灰,想着怎么着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便索性来个狠的……
现在想想也不值,他算个什么东西?值得自己赔上一生?何家上下都不叫个东西,他只是家里头一个庶子,死了个庶子,何家还不得立刻将从前折腾她的那些都抹了个干干净净。
皇兄说得对,她太过毛躁了。她不在的这些年,皇兄不也慢慢的,将何家的势力收拢,再将其除了个干干净净。何家,谁还听过?
……
禾润公主府的乔迁宴,洛城数得上名号的都得来捧个场,便是那些个没有收到请柬的,也都想方设法递了帖子要来。
不过,温雅长公主府竟然无人来,来的是国公府二房的两位夫人以及府上的几位千金——禾润公主府没有男丁,今日过来的都是女眷。
长公主来没来,禾润公主也不介意,她自小与这个姑母没什么交集没什么感情,旁人要顾忌她如今是最风光的公主,姑母可不用顾忌。
更何况她还在闺中的时候,林秋萱总是欺负她,姑母也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赵安然一早起床梳妆,一改从前的素净,被人打扮得富丽堂皇,待得妆饰完毕,身边的丫鬟都不敢抬眼看,只纷纷咋舌,这是哪里来的仙女落入了凡尘吧。
禾润公主也啧啧称奇:“一会儿温雅长公主来了,定要吓一跳,你这副模样,倒很是有些像她年轻时候的模样。温雅长公主年轻时的盛颜,整个洛城的男儿郎,就没一个不为她神魂颠倒的,倒是可惜,安和县主长得并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