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狠狠阖了眼,晶莹的泪从眼角滚下,落入乌黑云鬓。该如何是好啊......
徐家,泗水居,是妙姐儿的院子。如今徐家先前的正房夫人去了,上头的三个姐姐都已嫁人,妙姐儿如今是徐家唯一的小姐。先前的院子住得不爽快,妙姐儿便向徐老爷撒娇,换到了曾经姝姐儿的闺房。
妙姐儿悠闲地倚靠在罗汉榻上,舒适地吃着樱桃乳酪,心里暗暗思量。之前徐夫人去世,她娘便觉着自个儿要被徐老爷扶正了。颇得意了一段日子,在徐家处处以正房娘子的派头自居。
后来徐老爷另娶了一户做布匹生意家的老姑娘,家世比之前头的徐夫人也不差的。想到这里,妙姐儿冷笑一声,他娘还真是蠢且天真。徐老爷如此市侩的商人怎会浪费珍贵的正房夫人的名额,怎会给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妾扶正,当然要和别人家联姻,谋取最大的利益。
他娘在新夫人进门后很是低调了一段时间,日日在夫人跟前伏低做小。那段日子,妙姐儿觉得连下人都在暗暗嘲笑他们娘俩。
说她娘,青楼里出来的婊.子;说她,婊.子生的赔钱货。
妙姐儿面无表情,拎起一颗红艳艳的樱桃放进嘴里,小几上的烛火跳跃,在她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
她的出路在哪里?现在她年纪还小,等她大了呢?徐老爷会把她嫁给谁家?
妙姐儿心里憋闷,猛地站起,一甩袖将那碗樱桃乳酪扫到地上。
门外丫鬟听到屋里有瓷器破碎声,轻扣门问道:“小姐,可是出来什么事?”
妙姐儿立刻挂起微笑道:“进来吧,我不小心将碗摔碎了,来收拾收拾。”
丫鬟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来。妙姐儿仪态端方地坐在另一处喝茶,轻轻拿茶盖儿一下下撇着茶沫儿。
她的母亲可不比徐夫人,有势大的母家,有丰厚的家底嫁妆,一心一意为女儿谋个好夫家。徐老爷精明着呢,自己唯一的快要及笄的女儿,定要发挥最大的价值才行。
对她来说最好便是小户人家读书人的正房夫人,可这可能吗?读书要读成什么样儿才能让徐老爷心甘情愿结亲。更大可能还是官员家的小妾,或者商人的续弦。
妙姐儿一口一口将茶喝完,随意瞥见吩咐小厮买来的顾彦汝的新诗集。妙姐儿翻开,一页页看,一个个陌生的字眼儿飘过,留在她脑海中的是另一个倩影。姝姐儿,姝姐儿......
过了几日,妙姐儿收拾了自个儿的行李,带足了银钱,又带了个小厮和大丫鬟,便准备去姐姐家暂住一段日子。
两姐妹见面又亲昵地黏在一块儿腻乎。妙姐儿一派天真地喊着姐姐好想你,徐氏也高兴妹妹能来陪陪她。
正巧,这日乃是轩哥儿的休沐日,他瞧见姐妹俩感情如此深厚,也为妻子感到高兴。这几日为着石老婆子那几句无心之言,姝姐儿已闷闷不乐好些日子了,如今妻妹能来也能给姝姐儿添添趣儿。
轩哥儿时常与章致拙通信交流,过两年便是秋闱了,他准备下场一试。主要还是生活所迫,自己是一家之主,若他只是一昧读书,家用耗费一律都用姝姐儿的嫁妆也说不过去。
秋闱若是中了,便是举人,纵是名次差些,也好找营生,不去想外放做个县令,自己家也没甚门路,便是去书院当教书先生,日子也好过许多。
轩哥儿打定了主意,便不再踌躇,每日刻苦读书。闲下来也只教教妻子和妻妹读书认几个字,感觉精力充沛了,便又钻进书房做文章。
经过好几日的麻将切磋,章致拙终于受不住了。正好船正行到无锡,章致拙赶紧拉着顾彦汝下船透透气。
“这麻将乃是太宗所创,玩法多样,很是风靡了一段日子。你于此道颇没有悟性。”顾彦汝风度翩翩地扇着扇子道。
天气热起来,顾彦汝终于开始带折扇了。章致拙早已忍了很久,看顾公子已摇起了扇子,他才敢带,怕被说俗。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了~
新人物出场感谢在2020-04-23 16:17:40~2020-04-24 15:2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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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到无锡
无锡也是江苏颇有名的一个地界儿,现下归属于常州府,北倚长江,南靠太湖,风景秀美,水路四通八达,京杭大运河正巧穿过此地。
章致拙二人打算在无锡修整几日,适应适应南边的气候,免得水土不服了。二人行色低调,不敢引人注目,怕惹出事端来。一路走来,耳边听到的已都是吴侬软语,行人穿着打扮,路边房屋建筑已和北方大有不同。
章致拙瞧见一茶馆前有两人在吵架,一人气得脸上通红一片,挥起拳头就要打另一人。顾彦汝奇道:“为何他们好端端地打起架来了?”
章致拙也很奇怪,道:“他们已吵了好一会儿了,你没发现吗?”
顾彦汝这回是真惊了,道:“先前他们是在吵架吗?我瞧着倒只是在商量事儿。”说罢,摇了摇头,“别说,这吴话还真是软绵。”
二人一路说着话,一路找客栈歇脚。
“栀子花,卖栀子花喽~”有嫩芽般的小姑娘挎着竹篮,脆生生的嗓音像初生的黄鹂鸟。
章致拙拦住小妹,花了一文钱买了两支。栀子花雪白,叶子翠绿,两者一聚便像翠翡白玉。肥硕的花瓣上头还有滴滴水珠,恰似美人低头垂泪。
栀子花最为人所称道的便是它的芳香,浓烈、毫无含蓄、赤.裸.裸地向世人展示它的最美。
汪曾祺老先生在《人间草木》中曾说,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为文雅人所不喜,认为它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当时章致拙读到这段话简直心口一甜,没错,这就是我想说的,文化人果然是文化人啊。
章致拙对栀子花的好感还来源于从小养大他的外婆。在江南,巷子里,院子里,总会有人家栽着一树栀子。每到夏日里,轰轰烈烈地开个满头白玉,香得烘鼻子。
外婆会摘一些别在柜子里,熏熏衣服。因此在他老家,老人们还会把栀子喊成柜花。
章致拙神思飘远,京城少见的一缕栀子花香就轻易地将他带回了现代,朦胧蛊惑,刹那间让他分不清身处何方。
“玉瓣凉丛拥翠烟,南熏池阁灿云仙。”顾彦汝明显也很喜欢这江南风光,刚一下船,便给栀子做了诗。
这响动惊醒了章致拙,二人这才想着继续找客栈住。章致拙打算找大些的店,怕遇到黑店是一方面,还有原因确是二人听不懂这无锡话。
上辈子章致拙虽是南方人,但要知道,南方方言千奇百怪,出个五里地就听不懂别人在说啥了。二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无锡最大一家客栈,幸好掌柜的见识广,也听得懂京话儿。
固定表演节目,点当地名菜式。梁溪脆鳝、无锡酱排骨、太湖船点、太湖白虾、两笼小笼馒头、两碗三鲜馄饨、一碗桂花糖粥、再来一小碟梅花糕。
江南菜式偏重小巧精致,每份量都不多,摆盘却颇为秀丽。青瓷碗配上这小份菜品,实在赏心悦目。
章致拙恨没有照相机,这么好一席面,拍完往朋友圈一放,那点赞还不咔咔的来。
顾彦汝先尝了酱排骨,首先便觉得甜,然后才是肉的醇香,又不肥腻,味道不错,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若让章致拙来说,他家还会放几颗青梅来代替玫瑰米醋,一点点酸味更加开胃,在热腾腾的白米饭上浇上剩下的浓稠酱汁,随意一搅和,哇,真是神仙都不换的滋味儿。
章致拙本身就爱吃甜口的,如今这桌子菜正合了他的口味。有一大半都是他吃完的,最后实在塞不下了,像身怀六甲的小媳妇似的扶着腰出的酒楼大门。
傍晚,客栈的窗一打开,便是凉爽的风吹来。章致拙兴致勃勃地趴在窗口,看着不远处静谧的河道。
这家客栈傍水而立,底下便是水,只得靠船渡岸。说起无锡,章致拙便想到了曹禺的经典话剧《雷雨》。周朴园小时候生活在无锡,和侍女侍萍有一段感情,以及语文卷子上常会看到的问题:“为什么周朴园说无锡是个好地方?”
章致拙怀恋地笑了笑,过往的一切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永远的留在那个时空,它仍然支撑着章致拙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不能再想了,要落泪了。
章致拙夸张地甩了甩了衣袖,做作地摸了摸并不存在的眼泪。说道语文卷子,便想到考试,想到考试便想到科举。妈的,果然一刻也放松不得。
章致拙郁郁地坐回书桌前开始今日份的读书。点灯熬油地读了三个时辰,已经三更天了,章致拙扔下书,伸了个懒腰,打了哈欠。踱步至窗前,尽力眺望,又做了套眼保健操,珍惜自己明亮迷人的大眼睛。
又洗漱忙活了一阵,终于准备上床休息了,眼神余光一瞟,便看见一封信掉在了地上。
坏了!章致拙一拍脑门,之前轩哥儿给他寄了信,向他询问秋闱相关的事儿,他还未回信呢。
章致拙是个今日事今日毕的人,向来最难忍受拖延症,没看见还好,一旦看见了又不让他做,那可真是难受了。
章致拙叹了口气,又坐回桌前,拨亮了油灯,又另点了根蜡烛,细细研了墨,心里暗自组织语言。
轩哥儿如今二十,两年后便是二十二,他的基础很扎实,文章写得也不错,下场一试也未必考不上;就算考不上,相信以轩哥儿如今的状况也可以重新调整,再考一次也没事。
这么想着,章致拙心里便有了思路,给轩哥儿回信。
夜很寂寥,浓墨般的天色似乎用那如顷的太湖水也冲刷不开,不知哪处传来一两声犬吠,很快又归于寂静......
******
京城,章家。
温热的日光洒在宽敞的院子里,年前章则淮寻了几根木头,搭了个小小的紫藤花架,好给沈氏歇歇脚。
如今紫藤花已开过,留下蓊蓊郁郁的绿叶,在夏日也有一处清凉之地。琳姐儿铺了家伙什儿,坐在花架下,仔细地绣着自己的嫁衣。
天气到底有些热,琳姐儿拿帕子抹了抹秀气鼻头上沁出的汗水。对嫁人这事儿,琳姐儿心里的责任感多过欣喜;对于未来的夫婿李珏,她也只有些许好感,也没有话本里那恨不得生死相依的浓烈。
琳姐儿拿着针搔了搔头,又伏下身子继续绣。成亲后与李珏能有爹娘一半的感情深厚便很好了,琳姐儿想得很开,她一向洒脱,君若无情我便休,日子是自己的,还得好好过。
想到爹娘,前几日俩人还商量着一同出去游玩,琳姐儿在一旁听着,发觉似乎没有带上自己的意思,暗暗吐了吐舌头,心道好肉麻。
沈氏瞧见倒有些难为情,章则淮很是理直气壮,说孩子们都大了,也知数了,他们老两口也要好好歇息。
甚至变本加厉道:“琳姐儿七夕和珏哥儿出去,咱们七夕也去街上溜达溜达。”
琳姐儿笑得前俯后仰,心想拙哥儿那活宝样儿定是学的他爹。其实也不是,章致拙那是真皮。
正想得入神,仆从通报李珏少爷来了。琳姐儿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儿,便看见李珏脚步轻快,以不符合他体型的速度小步跑来。
琳姐儿掏出自个儿的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李珏嘿嘿一笑,也不客气,就坐在琳姐儿对面。兴奋的说道:“琳姐儿,上个月我那百货铺子可是大赚了一笔,爽!”
琳姐儿也高兴,李珏赚得越多,二人家底越丰厚,可是大好事。又听李珏说道:“我娘昨日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叫我给她买首饰。我好一阵忙活,跑遍了大半个京城,花了九十八两,买了一嵌宝石金丝花钿,一对累丝嵌螺钿珍珠宝石金耳环。”
琳姐儿不解:“一百两买这些不是足够?”
李珏一挥手道:“害,一般人花一百两买也就这些了。我可不一样,我还给你买了一根琉璃折股簪,一根穿花戏珠镂空金簪,一环银手镯,也在这一百两里。”
琳姐儿虽然知道他擅长精打细算,可一百两怎么也不可能买到如此多的首饰,心里肯定是他自个儿贴钱了。
“我还买了些时新话本,最后还剩下二两银子,一个月的零用到手了。”李珏一番操作,心里很是舒坦,将有限的银钱通过各种手段买到最多的东西,如此极限的操作,非常完美地满足了他的强迫症,舒坦~
“明日我计划着,就花二十文,朝食、哺食在家里吃,不必花钱;昼食便去自家酒楼吃,也不花钱;下学可买碗细面,下足足的臊子,十五文钱;再买盏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三文钱;剩下两文买个小小的糖人画儿。一文不剩。”
琳姐儿知道珏哥儿有这个克制花钱的癖好,之前他还担心,怕未来媳妇儿知道了嫌弃他抠门,后来晓得她根本不在意,李珏便更加放肆了。一直憋在心里无法与外人言的古怪癖好终于有人倾听了。
李珏在脑子里规划了一遍如何花,爽了一次;跟琳姐儿唠过之后,又爽了一次;最后真正花钱时,再爽了一次!试问,天底下还有何比李珏的癖好性价比更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了一斤多的小龙虾,爽!
文中诗句出自宋-董嗣杲《栀子花》感谢在2020-04-24 15:28:56~2020-04-24 21:4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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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另一支
又是几日颠簸,章致拙二人终于进了江浙地界。前头提到,章家有一支脉分到了江南,按照族谱记载,再对照辈分,如今当家的与章致拙祖父同辈。
章致拙拿着章则河给他的信,又询问了官府文书,初步确定了当初章家定居在杭州一个偏僻小山村。
下了船,又找行商买了两头驴,二人便背起行囊,冒着如丝细雨,往章家居住地泉浦村行去。
章致拙骑在青驴上,头戴竹篾编织的斗笠,身穿棕黑蓑衣,有些怏怏。顾彦汝倒心情舒畅,甚至拿出一支竹笛,时不时横在嘴边吹一段曲子。
“不仅就是丢了一袋子钱,多久的事儿了,怎还没放下呢?”顾彦汝受不了他那哀怨的样儿,开口安慰道。
“我可不是你,如此家大业大,被偷了十两还无动于衷。”章致拙简直想哭,冷冷的雨丝在他脸上胡乱地拍,“我好不容易才赚些碎银子,倒让那贼一把偷光了!简直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