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致拙越想越气,这可都是他辛辛苦苦一字一句出卖节操写小黄文赚来的。这十两平白无故没了,真是剐他的心头肉啊。
“如今,老师没寻到,还倒贴了十两银子,我亏大了。”章致拙心里委屈,如今读书全靠他自个儿单打独斗,感觉到了瓶颈期,得找高人指点几句。
谁知隐士是真隐士,学问是真有,对功名利禄也是真视之如粪土,人家压根不想收徒弟。章致拙碰了一鼻子灰已是很难过了,回程的路上还被贼人偷走了钱袋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顾彦汝瞧章致拙实在很难受的样子,便开口说道:“你若想拜师傅,我倒认识几个学问精深的老友,可去信替你问问。”
章致拙的双眼“噌”一下便亮了,又有些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他,便委婉回绝了:“这不大好吧,你可是名士,到时你巴巴地去信,结果人家压根看不上我,反耽搁了你的名声。”
顾彦汝虽与家中关系不好,但人家好歹也是官宦子弟,章致拙自己只是个小商贩的儿子。若不是机缘巧合,阶级差距如此巨大的二人根本没有相交的机会。若总是扒着顾彦汝,在人家身上蹭吃蹭喝,也不是个事儿。
章致拙心中感叹,在现代,教育资源如此丰沛的情况下,好老师也难求;更何况是在上升通道几乎只有科举这一条道的古代,名师更是千金难求。
顾彦汝也不强求,朋友之间切忌口是心非和自作主张。
二人走了整整一个晌午,两头青驴也累得喘粗气儿。转过一个山坳便是泉浦村了,秋风肃肃,两边的山上密密匝匝种了好些茶叶,排列得整整齐齐。
村口池塘边,有些老人小孩坐着,端着饭碗在石板上闲闲地谈天。见有外人来,小孩儿赶忙喊了里正过来。
章致拙二人也无意闯进人家村子,便在村口耐心等待。不一会儿里正便到了,几人有礼地拱了拱手,章致拙便说明了来意。
幸好没找错地儿,里正唤了几个人去叫章家的出来认亲。小孩儿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个面生的外人,偷偷躲在枫树后头好奇地瞧着。
章致拙四处打量,这村子虽偏僻,看着倒也富足。此地多丘陵,小山上都被开垦出来种了茶叶,村口还深挖了田地,种了几亩的茭白。大人的衣着也齐整,没有衣不蔽体的情况;小孩儿眼神明亮,脸虽被晒得黑了,却也透着健康的红光。
章致拙放下心来,茶叶是经济作物,能让一个村的人都种了不少,说明粮食基本不缺,能填的饱肚子。要知道,农民是对世道最敏感的一群人了,该种啥人家心里都本账。
章和良带着家里人快步走出,一见拙哥儿,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这老头便是章致拙祖父章和允的堂弟,章致拙该叫堂伯爷的。
跟在章老爷子身后的子孙忙托着他的手臂,怕他老人家心情激动岔了气。
章致拙感受着老人粗粒的双手,花白的头发,还有一声声满含热泪的好孙儿,他也有些受不住,眼睛微红,用力地回握老人家的双手,喊了一声堂爷。
众人好一阵激动,这年头,能横跨千里来找寻早迁的族人是多么不容易。泉浦村里人也都心生感慨,章家血脉未断啊。
此处的章家已在泉浦村扎下根来,经过多年的打拼,盖了农家院子,生儿育女,一大家子人枝叶繁茂。
章和良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殷切地看着拙哥儿,询问他京城的情况。章致拙一一说了,在讲到祖父已故去时,章老爷子又抹起泪来。
章致拙同老爷子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又留在章家吃了哺食,月上中天,才洗漱完准备歇息。临睡前,又给家里写了封信,大意便是寻到了在江南的章家亲戚,章老爷子身子还康健,颇想念在京城的亲人。
之后几日,章致拙盛情难却,在章家住了好几日,同众人也熟悉亲近了不少。大抵血脉间的的牵绊真能跨越千山万水吧,章致拙这几日感受到的都是家的温暖。
不过,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停留了几日,章致拙也要告别章家人继续他的游学历程了。章家长子赶着牛车,陪着二人,直接一路送到了杭州城门口,这让章致拙既感动又不好意思,邀请道日后多到京城来看看。
告别了章家人,章致拙二人便在城里寻了家客栈落脚,离大名鼎鼎的西湖颇近。每日一掀窗户便瞧见不远处的波光粼粼,还有船夫驾着小船晃晃悠悠,岸边夹植了桃柳。
可惜的是还没有苏堤,连苏东坡现下都不知在哪儿呢。上辈子章致拙时常去西湖拍照,风景秀美。堤上绿柳如烟,红桃似雾,璀璨若霞。月沉西山之时,清风徐来,吹皱一江湖波,桥影照水,蔚为可观。
唯一的缺点便是人太多了,节假日摩肩接踵,耳边全是游客的叽叽喳喳声,时不时还会碰着人家的自拍杆,国内的景点大多逃脱不开这一定律吧。
顾彦汝也头回到杭州,游览了一圈西湖,诗性勃发,俱怀逸兴壮思飞,回到客栈潇洒地磨了墨,唰唰唰写下好几篇诗文,文采俊逸,文品如人品。
章致拙看着胆寒,缩着身子,低着脑袋看自个儿的四书五经,半点不敢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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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秋色惨淡,烟霏云敛;秋容清明,天高日晶;秋色栗冽,砭人肌骨;秋意萧条,山川寂寥。
京城章家,安哥儿吃过哺食便率先告退,回了房用功读书;章则淮夫妇和琳姐儿则聚在一块儿商量嫁妆的事儿。
离婚期也不过三月余了,琳姐儿的嫁衣已绣得差不多,要陪嫁的银子、家具也早已备好。章家如今富裕,前门大街的点心铺已买下,宅子里的甜井又是源源不断的生财。
沈氏开口道:“旁的陪嫁物什都齐了,只缺两个丫鬟、一个仆从。明日我遣人牙子进门让琳姐儿好好挑挑,还有几个月还来得及调.教。”
章则淮看着手里的嫁妆单子,一边点了点头,道:“咱们家底还是薄了些,只是些木器家具,摆件也少,田地也只有牛膝村那几亩瘦田,房屋宅子更是没有。让琳姐儿受委屈了。”
琳姐儿也不是出嫁便想掏光家里家底的人,便说:“爹娘还凑了两千两银子给我,这就够够的了。”
沈氏又道:“到时将李家的聘礼也一并加到单子,咱们又不是那卖女求荣的,不指望着这点聘礼过活。”沈氏打开香箧,翻看琳姐儿的尺头,织缎锦、云锦、浣花锦、各色绢纱,还有几张皮子。
薛定谔喵喵叫着,迈着猫步轻盈地跳上琳姐儿怀里,摊着软软的肚皮,四仰八叉。琳姐儿手法娴熟地从上到下伺候着狸奴,又抽出手来给它剥了半个熟鸡子。
章则淮瞧见,半是埋怨,半是头疼地说:“外头穷苦人家还吃不上鸡子呢,你倒给这狸奴吃。”
琳姐儿也有些心虚道:“先前拙哥儿也偷摸摸给毛毛吃鸡子,毛毛难得喜欢嘛。上回它不知溜哪儿去玩了,还是我拿熟鸡子勾它回来的。”
薛定谔就着琳姐儿的手吃着香香的鸡子,一丁点眼神都不给章则淮,辈分大点的铲屎官那还是铲屎官,没啥差别。
章则淮有些醋意地盯着薛定谔看了半晌,冷哼了一声。沈氏瞧见他那样子便觉得好笑,确认布匹还簇新着,她便关了香箧,上了把小锁。
“让拙哥儿看见定要笑话你了。”沈氏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道。
章则淮也不在意,那皮猴儿好久不在,倒有些想他了,又拍了拍沈氏的手肘,道:“你身子不好,别喝这凉茶,我去给你烧壶热的来,省的着了凉。”
琳姐儿看着爹急匆匆往灶王间走去的背影,摸着薛定谔绒绒的肚皮,冲沈氏促狭地笑笑。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前文一些小细节,不必在意。
文中诗句出自李白《秋风词》,欧阳修《秋声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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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回京城
京城林家,徐氏不适地躺在软榻上,大丫鬟琴韵在一旁拿帕子仔细擦着一素三彩十八子大瓷胆瓶。
灯火昏黄,板壁上有着影影绰绰的倒影。
好半晌,徐氏才开口道:“既然妙姐儿想要云绡缎,你去库房里寻一匹给她。”丫鬟琴韵不忿,脱口而出道:“夫人,咱们库房里总就剩三匹了,若再匀给四姑娘,您明年的春衣便没缎子了。”
徐氏淡淡地瞥了一眼琴韵,后者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只得应了。徐氏到底怜惜从小跟自己到大的丫鬟,柔了声道:“妙姐儿是个好孩子,小时候若不是她拼死救我,我早已没了命,哪能在这纠缠一匹两匹破布的。”
琴韵见状,又说道:“那玉姨娘先前如此欺侮太太,夫人都忘了吗?”
徐氏骤一听见丫鬟提起母亲,悲从心起,又听得丫鬟语气如此不逊,开口训斥道:“你这丫头,说话越发不经心了,明日去府上找谭嬷嬷再学学规矩。”
琴韵这才怕了,急忙跪在地上求夫人轻饶。徐氏叹了口气,到底心软,起身将丫鬟扶起,又道:“我知道你先前伺候我娘,对玉姨娘很不待见。可妙姐儿是妙姐儿,她娘是她娘。这些年妙姐儿对我也十分真心,她自会做针线活以来,每月总会给我绣个荷包、手帕。”
“她又时常与我亲近,同我说话聊天,遇到甚好玩儿的、有趣儿的,也颠颠地跑来告诉我。我的心也是肉长的,若非她确实诚心相待,我又怎会与玉姨娘的女儿交往。”徐氏神思飘远,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儿。
那时的她还小,妙姐儿更小,两姐妹凑在一块儿玩耍,和乐非常。有次,二人顽皮,跑到下人院子里,瞧见一仆从拿着锄头想将一只刚出生的狗子埋了。
姝姐儿吓得不敢出声,还是小小的妙姐儿跳出来喝止了那仆从。那人瞧见是两位小姐,不敢再下杀手,又叫屈道这狗子生的多了没地儿养,这只小的还是个瘸腿,不如埋了清净。
既瞧见了便没有眼睁睁看它被杀的道理,二人轻轻抱走了这只狗。可如何安置它又是个难题,徐夫人向来喜洁,断没有让女儿养狗给想法。妙姐儿瞧出了她这三姐的为难,便主动开口道:“我姨娘可喜欢狗狗了,姐姐让我来养吧。”
姝姐儿正愁怎么办才好,闻言便依依不舍地将狗子交给妙姐儿。妙姐儿接过后,对着她灿烂一笑道:“姐姐,我会照顾好它的。”
“噼啪”烛火突一炸响,徐氏乍然回神。琴韵拿了剪子将火烛上的灯花剪了,骤然明亮了些许。
“妙姐儿想要,便给她,区区一匹缎子罢了,别一副小家子样儿,都是一家人。”徐氏烦闷地挥了挥手,“明日叫谭嬷嬷来一趟。”
琴韵不敢再呛声,低着头温驯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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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迫,章致拙没法好好逛逛杭州城,只走马观花看了几个景儿,便急匆匆地和顾彦汝踏上回京的路。
二人收拾着行李,准备明日一大早便坐船回家去。“唉,琳姐儿成亲还真不是时候,生生打断了咱俩的游学计划。”章致拙不高兴地小声嘟囔着。
顾彦汝整理好这段日子灵感爆棚写出的诗词,闻言便笑道:“你若有本事便去你家人面前说。”
章致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道:我傻吗,去琳姐儿面前说可要挨揍了。章致拙将衣服一件件整好,又收拢了给家人带的当地土特产,整出了满满三大箱的东西。
“哼,你先前还嫌弃我东西带的多,你看看你,这许多物什,还有脸皮说我。”顾彦汝不高兴地说道。
章致拙能怎么办,总不能说人家没家吧,服了软道:“是我的错,不该这么说您。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顾彦汝瞥了他一眼,心里砸吧了下,总有股阴阳怪气的味儿。“你那话本出到第四册 了,等到了京城再给你银子。”
对哦,人家还是金主爸爸,那就更不能怼了。
章致拙嘿嘿一笑,故作憨厚道:“不着急,不着急,还望您多多指点,让我的话本更上一层楼啊。”
顾彦汝体会出来了,刚刚他确实是在讽刺自己,便开口道:“别,您那破书,我怕指点了伤自个儿眼。”
章致拙最不能忍的便是有人诋毁他的书,那是普通的书吗?
那是他章致拙用他的节操为墨,写下的书!犯他话本者,虽是金主爸爸,也要让他好看!
章致拙气呼呼地扔下手里的行李,嗷嗷地朝顾彦汝身上扑去,要让他为自己不当的言行付出惨烈的代价!
二人嬉戏打闹了一会儿才去各自歇息了。第二日,便乘着船,往京杭大运河的起点开去,这回中途可不下船,得一股脑儿坐俩月的船。
岁月骛过,山陵浸远。
京城静默伫立,等着远归的游子。在江南时还是红枫飒飒,太阳将成熟的一切焙得更成熟,枫叶像一团团赭色的火,一路艳烧到天边,留下好闻的淡淡焦味。
哺一下船,章致拙便觉得一股寒气直愣愣从脚底冲上脑袋,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骨骼肌不由自主地颤抖。
已是小年了,码头上的行船都稀疏不少,人人都步履匆匆,赶着回家过年。等候多时的小厮已牵来一匹高头骏马,顾彦汝潇洒地翻身而上,朝章致拙略一点头便骑着马儿快步离去。
为什么不扬鞭策马奔腾?京城内禁止纵马,易伤人。
章致拙看码头这儿没人接他回家,不由得感到一股心酸,一个人孤零零地喊了人将行李送到章家,一个人孤零零地招了辆驴车,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章家。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章致拙悲愤,凭什么都没一个人来接好久没见的他,真是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章致拙气呼呼地跑进正堂,发现琳姐儿哭的喘不上气儿,伏在沈氏怀里,身子都抽抽了。沈氏也流着泪,一只手轻柔地拍着琳姐儿的背;安哥儿坐在一旁拿袖子抹泪;就连章则淮都双眼通红,神情激动。
章致拙惊了,“这是咋了?这亲不结了?还是李珏那小子出了差错?”章致拙懵逼三连问。
四人这才看见章致拙已到了,没人瞧见便罢了,若是有人在场,哭得如此狼狈还真突然有些尴尬。
安哥儿讪讪地清了清嗓子,问道:“哥哥,你怎么回来了?”章致拙顾不得回答这个,双眼炯炯盯着琳姐儿。
沈氏拿帕子抹了脸,也有些尴尬,道:“拙哥儿,竟忘了你今日到家,也没去码头接你。家里也没啥事儿,一切都好,只是琳姐儿即将出门,一时感慨忘情,倒失了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