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哺食,章致拙夹了一箸蕨菜到琳姐儿碗里:“姐姐吃。”琳姐儿笑靥一绽,也夹了一箸芹菜给章致拙:“弟弟也吃。”
沈氏静静看着姐弟二人,悄没声地夹了一箸菘菜给章则淮。
章则淮笑了笑,对着章致拙说:“拙哥儿,爹去打听了,桥南街的孟秀才为人正直,这许多年也教出过举人,学识也好,过十日便带你去拜师。”也悄悄回夹了一箸菘菜。
章致拙开心地放下木箸,说:“哇,我会好好读书的!”沈氏笑了笑道:“皮猴儿,这几日生意不忙,便先跟我学些字,琳姐儿也一起来。”
两小儿欢喜出声,一叠声地喊着好娘亲,倒惹得章则淮吃了飞醋,三人又去哄他,和乐无穷啊。
闹完,章致拙对他爹说:“爹,咱们家的新点心多久可以吃呀?”
“真是个馋嘴的小狸奴,明日,明日爹便好好钻研这新式花糕。”章则淮略有些无奈地回答。
“要用好看的油纸包噢,要是有木匣子装就更好了。”章致拙得寸进尺道。
“不光馋嘴,还是个好色之徒呢。”沈氏笑着点了点小儿的鼻头,“这花费可是不得了,做些新油纸倒罢了,木匣儿只能做个十数,点心价还得涨。”
章则淮利索点头:“便做几只梅红匣儿,放几枚新式花糕,算作一钱银子;余下的还用油纸装,纸上可要画花?”
“印花有些繁复了,不如就印个篆体的章字,也好让人家知道是咱们家的点心。既做了木匣了,便去雕些吉祥如意的模具来,弄得精巧些。”沈氏又回道。
章则淮点头,戏谑道:“好嘞,都听娘子的。”沈氏俏脸上显出微红,桌底下暗轻踢了他一脚,低下头吃饭,不再言语。
章致拙嘻嘻一笑,为今生恩爱的父母感到高兴。前世从小由外婆带大,父母离异又复婚再离异,最后终于各自组建了家庭,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直白地感受到父母间的爱意了。
“真好啊。”章致拙又一次在心里想,穿越的不安和难过悄悄褪去,做个快乐简单的小孩儿吧,这一次沐浴在爱里。
蟹壳青的天幕下,已有点点星光,半露的月掩在流云之下,羞怯地瞧着这万家灯火,小贩推着车,相互招呼着返家,条条袅娜炊烟从黛瓦上升起,灶里燃着柴火,也融进这一片四时顺意的年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四个小时,好累。
第3章 拜师礼
入夜,静谧无声。
沈氏在台架上绞热毛巾净面,将头上插的冠梳取下,理顺了一头乌黑长发,又擓了些脂膏滋润脸颊。
章则淮将父亲的一箱子旧书取出,细细翻看,有许多因年岁久远已字迹模糊,页面发黄,还有的书页都已支离破碎,需得小心。
章则淮谨慎地用指尖抿着书页,沈氏走到一旁的小杌上坐下,手肘抵着膝托腮看着,昏黄的烛光忽明忽暗,在板壁投下阴影。
“好些书没法看了。”章则淮轻声说,“还得去买些。”
沈氏回答:“找个好日头,晾在后院青石板上除除书蠹,发发霉气。”
章则淮点点头将旧书收拢好,净了手,和沈氏一起躺在架子床上,道:“咱们店里不缺东西,到时的束脩六礼可从铺子拿。”沈氏将脸伏在他颈窝,轻轻点了点头。
杨柳拂过窗棱,温柔的月光洒向千家万户,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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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拙哥儿和琳姐儿都窝在柜台后跟着沈氏学三字经,温柔的女声响起,稚童嫩嫩的嗓音紧跟其后,点心铺里时常传出朗朗读书声,引得行人注目,生意也慢慢好起来。
此间读书氛围浓厚,时人尚书,也都乐意进铺子买些糕点鼓励鼓励两小孩。
“娘亲,我已经全部都会背了噢。”章致拙一脸骄傲地昂起小脑袋,全部二字还念了重音。
沈氏莞尔,摸了摸小儿的脑门:“那我们拙哥儿真是厉害,到时候能不能考个秀才回来呀?”
章致拙一囧,虽然这些日子当个小屁孩很爽,但被比前世自己还小的女孩当小孩哄还是有些别扭。
一旁的琳姐儿漂亮的小鹿眼都暗淡了,慢慢低下头,手指扭着,嘴巴都瘪起来了:“弟弟都会背了,我只会一半。”
章致拙看到了连忙抱了抱琳姐儿安慰她,心中唾弃自个儿:让你得瑟,我这个假小孩儿可开了外挂。
正当三人读书读得起劲儿,章则淮端着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儿的糕点出来了。
章致拙一看到就惊叹,即使是他在现代看过许多精巧的糕点也不由得惊叹:“爹爹,好漂亮的糕糕啊!”
章则淮一枚枚拿起,整齐地放在台架上供客人挑选,一边说:“这多亏你娘的帮忙,先前她在高门大户可尝了这许多点心。”
沈氏捡了一枚芋泥萝卜花糕递给两小孩儿。章致拙小心翼翼拿在手上端详,山芋是蒸熟后碾成泥,细腻滋润,搓成扁圆状,上头放了三四朵紫白的萝卜花,雅致可爱。
章致拙“啊”张开露出喉咙的大嘴,将整个花糕一股脑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一入口就感到芋泥的细腻,随后便是清甜,香味醇厚,口感筋道,里面应该加了鸡子和淀粉。
章致拙老成地向章则淮竖起大拇指,说:“爹,这个好好吃啊。”
章则淮笑笑回答:“嗯,还有酒酿山药桃花丸子,山药蒸熟碾碎,加酒酿白糖,揉成团子,再放上烫熟的桃花,若是口重,还可淋上蔗浆,你小孩不可多吃,小心醉了。”
“还有水晶樱花钵仔糕,也没甚稀奇,先摆朵八重樱,再浇粉浆,那花就在糕里了,还可添些蜜赤豆,朱朱白白,颜色好看些也能多点甜味儿。”章则淮又补充。
章致拙一手一个糕点,左手的酒酿山药桃花丸子还在模具里压过,一枝桃花斜入,糕上还沾着粉白的真桃花,颇有野趣。
仍是一口吞下,山药绵密的口感配合甜酒酿的甘甜,丝丝入扣,里面添加的糖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甜了,层次丰富,酒的清醇、糖的甜蜜相辅相成,滋味甚妙。
右手捏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樱花钵仔糕,娇柔的樱花躲在重重粉浆下,就像山涧飘渺岚霭笼罩的倾城佳人,不经意间的风情一瞥,秾纤动人。
这次他小口咬下,许是晾了一阵子,入口冰冰凉凉,Q弹爽滑,甜味刚刚好,不腻人。现在吃还偏凉,等入夏正是好时候,一气能吃好几个。
四人都尝了尝新式糕点,甚是满意。沈氏拿出帕子轻轻抹了抹嘴角,道:“这钵仔糕现吃还早,等立夏后吃正好,到时樱花可就没了。”
“不妨事,先多摘些密渍着,颜色差些,滋味更妙。”章则淮道:“玉娘,定价如何?”
沈氏沉吟片刻:“京城价贵,这钵仔糕就定三文一枚,若是要加蜜赤豆,便再添一文;萝卜花糕就四文一枚,酒酿丸子六文一枚,加蔗浆也再添一文。”
又指了指后两样糕点:“这两种现下就可卖了,我再装些放进梅红匣儿里,凑些如意吉祥的,只做那送礼用的,每份一钱银。”
章则淮点了点头:“再送些给沈夫人尝尝,先前多亏她照顾了。”
沈氏微笑:“自是不会忘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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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则淮牵着儿子的手,拎着束脩六礼,穿过龙津桥,来到桥南街准备入私塾拜师。
这束脩六礼,乃是肉脯、红豆、莲子、红枣、桂圆、芹菜,分别代表谢师恩、宏图大展、苦心教学、早日高中、折桂归来、业精于勤。章则淮还备了四两银钱,算作一年的学费。
章致拙将要拜师的孟秀才年仅四十,少年意气风发,年轻时便连中童生秀才,随后却一落千丈,屡试不第,可见这秋闱乃是科举路上的分水岭,无数学子折戟于此。
孟秀才索性绝了继续科举的念头,安心租赁了一套宅子,教小儿启蒙为生,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这些年过去,孟秀才当初次次落榜的愤懑也慢慢散去,心境愈发平和,文章也被岁月从峥嵘毕露磨成坚韧内敛,若是再上场,榜上有名也未可知。
等父子二人到了私塾,孟秀才已在堂屋候着了。
他身形清瘦,身着镶黑边直裰,头上戴着藏蓝色方巾,面色黝黑,眉间两道竖痕,板正而威。
章则淮忙拉着儿子告罪来迟了,孟秀才摆摆手道:“无妨,是我习惯早来片刻。”又看向章致拙,“可识得字?”
“在家中随母亲认了几个字。”章致拙回答。孟秀才眉头一皱,到底没说什么,又问:“学了什么书?”
章致拙拱手回答:“学了三字经,少许千字文。”
孟秀才颔首,道:“背一段三字经,便从‘尔小生’开始吧。”
章致拙抑下略紧张的情绪,深呼吸一口便开始背书,口齿伶俐,声音响亮,通畅地背完全篇。
孟秀才捋了捋寸长的胡须,心里满意,面上却不显,又问:“‘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明句读。’何解?”
“凡是教导刚启蒙小童的老师,必须把每个字都讲清楚,每句话都解释明白,让小童明白懂得断句。”章致拙说完句意,又抬头一笑,“夫子,学生会用心做到的。”
孟秀才这几句话面上是在说夫子应当如何如何,实际上却在对学生提出要求,至少要识得字,懂得文章意。
孟秀才忍不住点点头,微笑道:“好啊,此子颇有灵气,又聪慧,日后须得勤勉不辍,方有成就。”
章则淮喜不自禁,连忙奉上拜师礼。章致拙先拜过孔孟圣人像,又拜了夫子,口念敬听教诲,夫子说了训诫十条,再双手敬上束脩,夫子接过,拜师礼便成了。
章致拙心中暗暗打气,从今天开始要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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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出现的糕点来自李子柒姐姐的创意,小沈自己实在搞不出来...
已经有十个小可爱收藏啦,高兴~
感谢在2020-04-01 20:15:37~2020-04-02 16:0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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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意兴
京城雨初晴,水风清,朝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一双白鹭,有意慕娉婷。来人见,唯有数峰青。
这几日,前门大街可更加热闹了。章家点心铺出了新花糕,吃过的人莫不交手称赞。
好食者看重口味,时人喜甜,自从黄泥水淋洗可产大量质优白糖之法被发现后,糖价大跌,贫贱之家也能时不时买些糖回家自用。豪奢土绅更是无糖不欢,白糖晶莹雪白,看着冰清玉洁,滋味更比红糖更甜,惹人喜爱,连密渍樱桃还得再加蔗浆才入口。
章家点心铺里的新花糕,味甜却不腻,老客自不必说,许多新客巴巴地穿过两个街区来买这糕点。肚子里有些墨水的文人还特地写了句诗,赞它“软炊脂白米,甜酿雪清泉。蔗境有余味,吟情真造玄。”朴实清新,嚼之口齿生香。
章则淮夫妇甚喜,特地新刷了外墙,请那老者题诗在此。
更有些衣着精致、颇为贵气的小姐夫人,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一群人,一买便是数两银子,略尝了几块,余下的便都赏了下人。
隔壁林大娘酒馆内,清河酒香四溢,林大娘衣着整洁,头戴青花布巾,围着半旧棉布围裙,利索地打着算盘,一面热情招呼客人。
店内摆了木桌几张,并几条长凳,酒客三三两两,吃着店里搭售的从食,边啜饮,边闲话。
“林大娘,隔壁那间点心铺生意红火啊。”一酒客捏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含糊说道。
“可不是嘛,那点心味美又便宜,还得了个春意,最时新不过啦。你看那样式,啧啧啧,可精巧,丰泰楼的白案师傅都来买了,我这粗老婆子都不敢张嘴,就怕毁了那型儿。”林大娘口舌伶俐地将那点心夸了个遍。
又一酒客大笑喊道:“林大娘,你这顿狠夸,可得把咱们都引过去了啊。”
林大娘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总有些酸了吧唧的来挑拨,老娘乐的人家生意好。面上仍笑眯眯回道:“哎呦,你这话说的,我这破烂酒馆还得沾人家光哩。我和沈娘关系近着,我家那馋嘴小子去买次次不收银钱,倒叫我好一顿羞。”
那酒客被不软不硬噎了回去,也不在意,又说道:“你家轩哥儿读书可是用功,将来考个进士给你长脸,别太苛责喽。”
这话一出,林大娘的笑容又真诚不少,脸上饱经风霜的褶子都深了,道:“哎,小孩子可别这样夸他,省的飞上天。说起来,沈娘家的拙哥儿也入学了,和我家轩哥儿同个夫子哩。”
“岂不是为了自家小子念书才费尽脑汁出新点心,那我一会子也去买些,当为了读书人。”酒客高兴回道。
“哈哈哈哈哈,他家滋味儿是不错,就在昨儿个,我还瞅见个穿的贵气逼人的少爷去买。身后小厮还随身抱着个琴,你说怪不怪。”有酒客闲话。
“人家里银钱多得用不完,总有些怪癖。我听说户部侍郎家的小儿子书读得极好,那诗写得官家都夸,偏偏不想考科举,硬要往那偏僻山水里钻,倒叫人家看了笑话。”
有酒客唾弃:“你个闲汉还看人家户部侍郎家的笑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甚个德行。”
众人哄笑,酒酣耳热,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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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章家,连着几日生意好不红火,夫妇二人身子虽累,精神头却很好。天色擦黑,前头点心铺子已把青帜揭下,台架收拢好,将未售完的糕点放在提篮里,盖上干净细棉布子防尘,明日一早折价出售,会有些流浪汉或贪小便宜的闲汉来买。
将铺面用门板封严实,再用门杵锁住,章则淮来到后头的小院。当初租赁的这铺面,价偏贵了些,好处是可前头开店,后头住人,并一干净小院,甚是齐整。
当初章则淮和他爹章和允在京城转了半旬,才拍板赁了这处,还与屋主签了五年的契,这两年京城房价可越来越贵,省了不少银钱。屋主厚道,签了契便也没来中途抬价,下次再签可再让些利给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