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之市井生活——沈檀云
时间:2021-02-15 10:02:28

  外头街上的铺面大多也都歇业关门了, 只留下一些热闹过后的鞭炮纸屑,以及京城的初雪。
  章家一家四口人,也打算锁了宅院回牛膝村小住两三日。仆从提前套了两辆马车, 两辆驴车,以供主人家和丫鬟小厮使。
  临行前几日, 阿绝清点了要带的家伙什, 换洗衣物, 吃食点心,书籍纸币, 各式家用物件,又唤仆从新套了辆车才够用。
  姜幼筠双手揣在绣着缠枝莲的兔毛手笼里, 浑身透着暖意的贵气。
  今年是姜幼筠嫁进章家的第一个年关,便不可避免地要回村里老家祭拜过年。
  往年还没察觉,今日一瞧, 这要用的东西装了满满一车,便是到了章则河家,怕也有些尴尬。
  章则淮不知该不该要与儿媳说几句, 把东西撤去一些,也免得大哥家多想。
  沈氏一看这场面,便知道出了问题,只能开口对姜幼筠道:“筠姐儿, 拙哥儿的东西是否带的有些多,我知你们小两口恩爱,可这村里不比京城,怕是有些拥挤。”
  姜幼筠听出婆婆的弦外之意,明白沈氏是不好直接说她带的东西太多了,拿拙哥儿来遮掩。
  如此,姜幼筠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这是她考虑不周全了。
  “娘说的是,这带的东西是多了些,是儿媳铺张了,这便撇去些不必要的,咱们轻装简行,路上也方便些。”姜幼筠说着,边冲阿绝使了个眼色。
  阿绝会意,默默退下重新安排家伙什。
  章则淮也有些无奈,儿子儿媳间家世差距过大,有时还真有些避不过的尴尬场面。
  也罢,幸好儿媳通情达理,这回让了一步,没伤了一家人和气。日后得想想法子,解决这个问题,没道理次次都让儿媳屈就,这天长地久下来,情分就淡了。
  正这样想着,章致拙方从书房出来,身后小厮捧了好几匣子的书、画卷。
  章致拙一到堂屋便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三人沉默不语地坐着,好似隔了个无形的结界。
  “咋回事?怎都不说话?”章致拙也不磨叽,反正都是一家人,开口就问。
  “商量回你大伯家拜访的事儿呢。”章则淮回道。
  章致拙又转头看了一眼姜幼筠,只见她垂了眉眼,安安静静坐在椅子里喝着茶。
  章致拙悟了,找了个位子坐下,又打发小厮把整出来预备带走的书籍、画卷重新放回书房。
  “前几日安哥儿与我来信,只说他这几年做学问开了窍,打算过几年便下场去试试。大伯他们在京城也都租赁了房子,方便安哥儿读书使。”
  “再过个两三年,等安哥儿年纪再大些,便能把大伯一家接到京城住了,祖母也一同过来。等那时咱们两家走动就方便许多了。”
  “今年时间仓促,咱们便先去村里。也不为别的,就是亲戚间走动走动。等明年咱们把祖母、大伯一家接来城里一起过年,也在京城热闹热闹。”
  章致拙一席话说得众人又眉开眼笑起来,气氛总算热络了。
  在家庭事务中一昧要求某一方忍让退避是不可行的。便是因为家庭羁绊、亲人感情而一时共谋表面繁华和谐,也会因一件小事而闹矛盾,留下更深的裂痕。
  章致拙这番话,既没要求姜幼筠舍下自己平日里的吃穿习惯,也顾着了章则淮对家里人的牵挂,又有了日后的解决措施,干净利落,比一昧和稀泥要好上不少。
  过了几日,章家一行人终于出发了。章致拙和姜幼筠坐一辆车,章则淮夫妇一辆。
  这次姜幼筠只带了阿绝一个丫鬟,剩下三个一等丫鬟都留在宅子里了;乱七八糟的物什也都少带了,香箧里只留了一些必要用的衣物。
  章致拙坐在马车上,掀起幔子往外头瞅了两眼,今早又开始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路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马蹄声哒哒,留下一串脚印,随后跟着两道浅浅的车辙。
  姜幼筠有些困乏,大早起床,人还有些不清省,眯着眼打着哈欠。
  章致拙拿了个绣着喜上枝头的半旧靠枕,小心地垫在姜幼筠颈侧,免得不小心撞到板壁了。
  姜幼筠微阖的双眼睁开,拿下章致拙手中的靠枕,把头倚靠在他的肩上。
  章致拙调整了下姿势,以免碰到她头上花了一个时辰才拾掇好的发髻,若是发型乱了,他怕姜幼筠回头杀了他。
  “这回委屈你了,等年后咱们好好去灯会玩玩。”章致拙软着腔调,小声哄着。
  姜幼筠在公婆面前的深明大义完全消失不见,不高兴地斜乜了他一眼,娇娇地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章致拙笑咧了嘴,把玩着姜幼筠涂了胭脂的指尖,爱惜地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姜幼筠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若不是我今日出门化了全脸的妆,不方便,可要你好好赔罪。”
  章致拙嘿嘿一笑,也不多话,只搂着姜幼筠继续看路边的景色。
  走了一个多时辰,章家人才到了牛膝村。
  章则河抽着旱烟,坐在青石台阶上等待。他瞧着已老了很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苦人民脸上满是刀削斧凿的皱纹,黝黑的脸庞却全是幸福的笑意。
  年迈的母亲还健在,儿孙又有出息,近几年还风调雨顺,地里收成很好,这对一生都埋在土地里扒饭吃的老实农民来说已是十分幸运了。
  祖母高氏年纪很大了,牙齿都快掉光,时不时地还犯迷糊,认不出人。
  章则淮和自己大哥见面分外亲切,搭着肩便往一边说话去了。
  沈氏坐了许久的马车,身子有些不适,大嫂钱氏便给她打了红糖鸡蛋,好缓缓神。
  安哥儿见拙哥儿来了,也颇为高兴,自他考上秀才之后便不再章家住了,平日里只写信联系。好久没见哥哥,安哥儿笑闹着搂了搂章致拙。
  章致拙一脸嫌弃地扒开他,说道:“都是订了亲,快要成家的人了,怎还如此跳脱。”
  “只在外人面前装装稳重便罢了,你可是我的哥哥。”安哥儿调皮地眨了眨眼,一点不见外。
  章致拙被他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安哥儿的脸蛋,许久不见的生疏一下子便不见了。
  说起来,安哥儿还是他第一个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不管是文风还是思考方式无不渗透着章致拙的痕迹。每次安哥儿寄来了信,说些在官学里的见闻,请他指点评鉴自己做的文章,章致拙都有股微妙的父爱萦绕在心头。
  明明他们俩之间只差了两岁,相处起来笑笑闹闹,可一旦说起正事,安哥儿对他总带着些孺慕只心。
  毕竟他小小年纪便到了章致拙家,前几年房子紧凑,二人还一同吃住,感情自然不一般。
  姜幼筠也笑着看安哥儿可爱地撒娇,爱笑爱闹的弟弟真是惹人喜欢。更何况他长得白白净净,嘴一抿还有小小的酒窝。
  一家人说着笑着,聊聊家常话,气氛颇为融洽。
  在牛膝村如此安安乐乐过了三日,章家一行人便又回了京城。
  章致拙又要开始上班了,正开年,朝廷的事情颇为忙碌,就连一贯清闲的翰林院都有了不少杂事。
  章致拙的顶头上司崔侍讲是个清高一心只做学问的读书人,对应酬、协商等事颇为厌烦,便一股脑都放权给他。
  已在翰林院呆了半年的章致拙早已摸透了情况,崔侍讲人不坏,只是太清高,眼里没实事,一心只想着做学问。章致拙与其他同事相处也颇为融洽,总的说来,职场生活还算安宁。
  至于有些被推过来的不得不干的活儿,章致拙也想得开,毕竟是新人,多干些活也难免。主要是顶头上司不作妖,事情完了也不会抢功劳,出了意外也担着,算得上好领导了。
  章致拙前世在老板手下也干了不少杂活,兢兢业业,是老板眼里的好用工具人。翰林院和高校、研究所也没太大区别,都是做研究的地儿,至少崔侍讲还没要他帮忙带孩子。
  如此过了两个月,章致拙照例上完班回到家,就听见小厮给他通报,说李家来了消息,李珏几天前下场,如今名次出了,已中了秀才了。
  章致拙闻言大喜,之前死活不想走科举路的李珏如今认真起来也能有一番成就嘛。
  当下,章致拙赏了小厮银钱,立刻吩咐他去李府传话,说他何时办宴,也好让他来恭贺恭贺。
  前来报信的小厮也喜气洋洋,最喜欢报喜讯的活儿了,大人们心情好,赏钱也多些。
  章致拙一回家就听了好消息,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便进了堂屋。
  刚歇下喝了几口普洱没多久,便又听见一青衣小厮急匆匆赶来,满脸仓皇。
  章致拙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哪儿又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
 
 
第50章 顾彦汝(含林)
  那小厮跑喘了气儿, 到章致拙跟前行了一礼,又拿袖子一抹脑门上的汗,略匀了匀气, 方才开口。
  “回禀少爷,林家老爷传来消息,林老夫人去了。”
  章致拙大吃一惊, 林毅轩几月前办完徐氏的葬仪,便匆忙去山东潍县上任去了,林大娘也跟着去了。
  这好端端的, 是出了什么事吗?
  “回少爷的话,林家传话说是林老夫人路上染了风寒, 到了任上请了大夫还是不见好, 好好坏坏拖了几个月, 在几日前去世了。”小厮又补充说道。
  章致拙坐下,叹了口气, 感慨世事无常。他娘沈氏同林大娘很是要好,听了这消息怕是要难过许久了。
  “林家可回京了?”章致拙又问道。
  “林老夫人去世, 林老爷该丁忧三年,算算日子怕是过几日便要到京了。”小厮回道。
  章致拙听到更是难过,一边是李珏刚刚考中了秀才, 另一边是林毅轩刚刚上任,娘亲便去世。
  实在是荒谬,怎会变成这样?
  夜晚, 章则淮夫妇也听说了这事,沈氏原本便胃口不好,如今更是吃不下东西,草草略用了几口哺食, 便回了屋。章则淮放心不下沈氏,便也早早放下木箸,去屋里瞧瞧沈氏。
  姜幼筠与林家不熟,听见消息便没有太大的感慨之情。只觉得林毅轩运道实在太差,这一步步走下来,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章致拙咽下口中的清炒菘菜,叹了口气道:“等几日后轩哥儿归来,外头怕是又有一阵闲话可说了。”
  姜幼筠本身不信命,可林家的离奇经历仍然让她有了揣度,“林老爷丧父、丧妻、丧母,外人只怕要说他命不好。”
  何止说他命不好,怕是天煞孤星的名头都要安在林毅轩头上了。
  章致拙有些厌烦,这迷信的玩意儿还真不好说,众口铄金,人人都如此说,到时候假的都成真的了。
  几日后,林毅轩果然回了京城,搭起葬仪,挂了白幡,洒些黄纸,之后便锁了宅院门,闭门守孝了。
  章致拙去见了林毅轩一面,原本便憔悴的他如今更是形销骨立,脸上薄薄一层皮肉挂着,面无表情,更显得双眼黑洞洞。
  也感觉无话可说,章致拙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也只能劝他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后来不出章致拙所料,坊间流言传得厉害,都说林毅轩命太硬,克亲碍友。原先还与林府有些交往的人家纷纷断了联系,生怕牵扯到了自家。
  林毅轩有些心灰意冷,这段时日一下子经受了太多的打击,实在提不起兴致去计较人家说啥闲话了。
  做完林大娘的葬仪,林府便关了门,只留一角门供仆从外出采买,其余都锁上了,闭门守孝。
  章致拙这几日也没了兴致,春光正好,也提不起精神,整日窝在家里,读书作画。
  顾彦汝这几日倒是有了空闲,时常找章致拙谈天说地。
  章家刚吃完哺食,顾彦汝提了一壶酒就来了。
  春夏之交的风温柔缠绵,颇为舒适,吹得人像是浮在空中的游鱼,便是犯一些小错,也在情理之中的一种浮。
  章致拙带着顾彦汝到了后院,坐在石凳上,静吹晚风。
  仆从早已点起了灯,挂在树上,搁在地上,摆在花丛间,自然景致与手工灯笼交相辉映,颇有美学意味。
  顾彦汝把带来的金华酒放下,便开始自饮自酌,白瓷酒杯里倒着澄清黄亮的酒,略洒出几滴,也是酒味醺人,算不得浪费。
  章致拙也许久未见顾彦汝了,自他成了亲后,与老友便有些疏离,总是顾彦汝上门找他,实在不该。
  “我记得你不是不喜喝酒吗?怎今日喝起酒来了。”章致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着。
  顾彦汝没看他,清冷的双眸看着一旁的玉兰树,有些怔怔,心不在焉地回答:“有烦心事便会想着喝酒,更何况写诗的怎能不会喝酒呢。”
  章致拙失笑,这让他想起前世,写诗的要会喝酒,就跟学计算机的一定要会□□一样。
  听见他的笑声,顾彦汝才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章致拙感叹,好友真是美男子啊。顾彦汝涨了些年岁,不仅没有显得老相,反而增添了更多成熟的韵味,眼角淡淡的细纹也漂亮得要命。
  幸好没让姜幼筠瞧见,章致拙有些柠檬,想来美人就是这样的,岁月对他们不是苛待,而是更为隆重的加冕。
  顾彦汝如今快到三十了,十几年前相识时,章致拙还觉得他是个装逼文艺少年,后来因着薛定谔成了好朋友,才一点点发觉了他的痛苦,无奈和彷徨。
  十几年过去,两人之间的感情越加深厚,甚至可称知己。
  晚风暖烘烘的,吹得人毫毛浮起,神思飘远。
  章致拙回想二人相识的十几年时光,感到诧异又欣喜。二人阶级不同,喜好不同,生长环境迥异,年岁相差巨大,甚至章致拙本人上辈子还是学理科的,阴差阳错之间居然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像现在这样,二人吹着风,静静坐着不说话,也一点不尴尬。
  顾彦汝是个固执的浪漫主义者,年近三十,仍然未遵从家里人的安排成亲生子,还是潇潇洒洒一人生活。
  章致拙抿了一口酒,舌尖感受到微辣,之后便是回甘,还有浓郁的酒气,从朦胧的眼里透出来,从微红的脸颊浮出来。
  顾彦汝看章致拙一只手撑着脑袋,还在往嘴里灌酒,便一把夺过他的酒杯,不许他再喝了。又摇了摇他带来的酒壶,好家伙,半瓶都被他喝了。
  天色变成了蟹壳青,月亮淡淡的,已勾勒出了窈窕的身影。
  “顾家快要不行了,顾老太爷几年前去世之后,便已如蜂房燕窝,累累欲坠了。如今瞧官家时不时传唤太医的架势,怕是不太好。”顾彦汝一手松松拿着酒杯,一手在石桌上有节奏地点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