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叔自个儿争气,赁了铺子自己做买卖。婆婆高氏见他已能养家糊口,便给他相看了隔壁村的一个姑娘。谁知,小叔一回家便告知公婆,他已心有所属,是左佥都御史家刚放出府的大丫鬟,请父亲前去提亲。
被主人赏了体面放出来的丫鬟,生生便低了一等,更何况年纪还比自家小子大了两岁,只相貌好看些,哪比得上高氏那千辛万苦相看的农家姑娘。
婆婆气急,直到她这妯娌进门也没好脸色。幸好,小叔一家平日住在京城,倒没起甚摩擦。时日久了,沈氏又生了女儿,婆婆也就慢慢放下了偏见,婆媳俩终于和睦相处。
分家后,小叔家日子过得愈发好了,拙哥儿又去读书,红红火火的。在这僻静的小乡村终究抵不过繁华的京城,后来安哥儿也送去了京城,人也懂事很多。
钱氏敛了杂念,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利索地炒起春笋。旁人的日子是旁人的,过好自己的才是正道。
天色有些暗下,月亮掉进烟囱,古朴的村庄在新发的小芽里渐渐安眠。章家在院子里摆了六张大圆桌,章家族长和章则淮在招呼乡亲们快入席吃饭。
来的村人也都不空手,一把嫩韭,几个鸡蛋,并一小壶浊酒,说着恭喜恭喜,来蹭蹭才气。灶王间里热火朝天,一碗碗刚出灶的菜次第端上桌。一旁在蒸的白米饭压的实实的,冒着谷类特有的香气。
章致拙盛了一大碗米饭,舀了一勺红烧肉汤汁浇在热腾腾的饭上,又夹了几著蔬茹,也不管旁人,蒙头大吃。
章家兄弟俩搬出一缸去年自家酿的米酒,酒色浑浊,入口有些辣,拿着枯黄葫芦瓢给乡亲们一人一碗满上。
大人们倒了一海碗的酒,兴致勃勃地互相敬酒,喝得脸通红。章致拙恍惚间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堂大爷端着一碗酒笑眯眯地看着他。
“拙哥儿,你堂大爷向你敬酒呢。”有村人大声喊,周遭响起一阵哈哈大笑。
章致拙没法子,只得在众人起哄下,端起一旁一口青花小碗,倒了些许酒,说道:“堂大爷,您是长辈,且谅我年纪小,只能喝一口吧。”
堂大爷倒也不为难,硬要章致拙喝完一碗。他头一仰,喉咙几个咕噜,将碗向众人一亮,已喝完一整碗酒。
“好,大爷好酒量!”一片叫好声、鼓掌声。章致拙也喝了一小口,嘶,辣得他龇牙咧嘴。
众人一见拙哥儿如此给面子,也纷纷向他敬酒,嘴上说着给家里不开窍的小子蹭点灵气。章致拙无法只好一口接一口的喝。
依照这的人看来,科举已有功名,那就是能当家的大人了。谁能想到章致拙如此小的年纪边考中了。
实在受不住了,章致拙简直想抱抱委屈的自己,装醉便回了屋。
章致拙回屋后,将窗户一一打开,散散浓重的酒气。躺在靠窗的炕上,渐渐有风送来,院子里的喧闹也远了,脑袋似被一层薄纱拢住,迷迷糊糊。
章致拙微阖着眼,颇有些朦胧浪漫的睡意,静静盯着黝黑天幕上闪亮的星子......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床清梦压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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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则淮跟着中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终于看定了一处宅子。
这晚章家正在吃哺食,章则淮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个消息。章致拙一听便惊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家居然能在二环内买下院子。
“爹,那宅子在哪儿啊?”章致拙好奇问。“离前门大街不远,就在孟夫子家附近,我看过了,那儿多读书人住户,也有不少官员小吏居住,安全还是不错的。”章则淮咽下一勺软滑的菽乳。
“你爹这段日子可是找了好久,幸有户人家要到别的省府做官了,几十年不回来,索性便卖了。”沈氏笑着补充道。
“哇,那离姝姐儿家也很近了。”琳姐儿也高兴道。章致拙还记得那个漂亮端庄的姑娘,是锦霞阁掌柜的女儿。
“那宅子我看了觉得甚好,虽不富贵,倒也清丽干净,只小了些,才两进罢了。”章则淮抿了一口清河酒道。
“咱们家就这点银子,能买下这处宅子已谢天谢地了。”沈氏好笑地看着略有些得意的相公,拙哥儿有时候那容易骄傲的性子还是随了他。
“那我得给我那些好友捎个信儿,咱们什么时候搬过去呀?”章致拙有些迫不及待。
“下月便搬,我寻思着在新宅子院里也打口井,纵是涩井,平日洗洗涮涮也便宜。”章则淮已都打算好了。
第二日,章致拙便跑去隔壁林大娘家找轩哥儿。林毅轩正一心一意在屋子里读书,看见拙哥儿来了,给他倒了杯热茶。
“轩哥儿,我下月要搬去桥南街那儿了,平日里无事不会到铺子里了,你记得来那儿寻我。”章致拙一口气将事儿说完,才慢慢喝了口茶。
林毅轩点了点头,略有些不舍,往后私塾下学也不能一起回家了,心想,自个儿家要拿出买房的银钱怕是还不够,今后两人可能要疏远了。
轩哥儿向来是这样一个人,面上看着腼腆温软,实际上心里很清醒,朋友之间若是交往少了,渐渐也就淡了,之后成陌路的不在少数。
林毅轩心里有些可惜,拙哥儿是个值得交往的人,热情而不谄媚,骄傲而不骄纵,宽仁而不放肆。只听章致拙道:“轩哥儿你有空要常常来找我啊,三年后咱们还一起考院试。”
章致拙一眼便看出了轩哥儿瞬间低迷的神情,也明白他在担忧什么。前世年纪还小的时候他懵懵懂懂便失去了好几个玩的好的朋友,保持一段长时间并且良好的友谊并不是件易事。
年幼时通常会因升学而被迫中断一段真挚的友谊,分开时撕心裂肺,但时间久了,那个挚友的身影也就慢慢淡了。等年岁大了,又会因为脾气、三观、职业等等原因,甚至是一些匪夷所思的原因而失去一个朋友。
作为成年人的章致拙深知,生活中能有一位交往时间超过五年,且互相关爱的朋友有多么难得。大多数朋友只是泛泛之交,也有曾经热络如今冷淡的,更有大吵一架然后绝交的,痛苦倒谈不上,只是有些惘然。
比爱情更持久,比爱人更契合的,那就是知己。章致拙十分珍惜这份从小到大的友谊,想尽可能地维持得更长久一些。
林毅轩抿起一个高兴的笑容,心道,日后一定多找拙哥儿。
很多“一定”是此瞬的一定,就像爱情里的“永远”只是当下的永远。日后会发生什么不得而知,只是此时是发自肺腑的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未成年人不要喝酒哦~
第15章 出甜井
这日,章致拙和安哥儿正凑在一起读书,突然章则淮大步走进屋里,猛灌了一壶凉茶,哈哈大笑。
见章致拙一脸懵逼的模样,章则淮大声道:“拙哥儿,咱们那新院子打出了口甜井。真是老天垂怜啊。”章致拙闻言也喜出望外,要知道,平日里要用的水都是要花钱买,自个儿担水回来的。
“那咱们日后便不必雇人送水啦。”章致拙开心道。“还不止嘞,还可卖水给周边人家。京城里凡是打出甜井的,哪个不是赚翻了,这可不是井,是老天赐的聚宝盆呐。”章则淮兴奋道。
打出甜井的消息一出,章家宅子的身价立马翻了一倍,嗅觉灵敏的中人早已拉了章则淮商量,若是想卖他们可立刻出钱买下。这时候还卖的就是傻子了,章则淮一概回绝。
忙活了大半月,总算将新宅子布置妥当,章家一家人选了个气候凉爽的日子就搬过去了,铺子便交由三个伙计住店了。
因着房子宽敞,沈氏便买了一个扫洒婆子,做做粗活;又因要买水的人家众多,鱼龙混杂,便又买了一健仆,看管门房。
章致拙满心激动地在院子里四处跑动,这可是正经的四合院啊,搁现代可要一个亿!
章则淮夫妇住在正房,章致拙、安哥儿和琳姐儿的房间都在东厢房,另给了哥俩一间书房,设在堂屋东边。院子里西北角打了口井,一旁随意栽了些柿子、木犀树,凤仙花。
章致拙想着,若是顾彦汝顾大公子见了我家院子,定要说俗。薛定谔来到新环境一点不怕生,肥胖的身子灵活地窜上树,惬意地趴在树干上遮凉消暑。
为贺章致拙乔迁之喜,顾彦汝特地令小厮送来一小筐新鲜莲蓬。这在京城也是新鲜吃食了,章致拙拿了个小杌,坐在木犀树下趁着荫凉便开始剥。
莲蓬绿又嫩,轻轻撕开一角,青皮剥出白莲实,较嫩的好,青汁回甘。章致拙偷默默吃了几颗,甘甜并莲心的苦涩,是荷花和水的结晶。
“吃完莲子,莲蓬勿扔,插大青花瓶,置于窗棱小几上,可堪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章致拙这才发现顾彦汝还给他留了荷花信笺。
好吧,既然吃了人家送来的东西,便照着做吧。果然是风流雅士啊,大夏天吃个莲蓬还如此诗意,章致拙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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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章家三个孩子各邀了自己的好友来参加乔迁宴。章致拙请了顾彦汝、李珏、林毅轩;琳姐儿请了闺蜜姝姐儿;安哥儿请了书院好友。
沈氏对小孩们的交友颇为宽容,只在同一天请更省事儿。
这边几个大点的少年聚在一起说话,小孩子还想摸摸顾彦汝怀里的狸奴,两个女孩儿去了屋里说悄悄话。
章致拙瞥见轩哥儿、李珏的脸都红扑扑的,心中警觉,轩哥儿不会也看上琳姐儿了吧。
章致拙也不含蓄,直接开口问道:“轩哥儿,你脸怎么这么红?”
林毅轩猛地听见拙哥儿这样问,脸更红了。顾彦汝在一旁手法娴熟地撸着猫,一边好笑地听着众人讲话。
轩哥儿嗫嚅道:“你姐姐的好友是我前些日子订亲的姑娘。”
哇!
没想到哇,轩哥儿居然是最早订亲的。章致拙瞪大双眼,惊奇道:“你怎么都不同我们说,订了亲我们还没来参加宴席,这如何说得过去。”李珏也一脸你不应该的表情。
林毅轩心情平复一些道:“只差最后一步了,等订下来再请你们吃酒。”
李珏机灵地转了转眼珠,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同章家姑娘是好友?”
轩哥儿回道:“是锦霞阁掌柜的女儿。”李珏恍然,原来是徐家的女儿,他倒隐约听说过。章致拙点点头道:“那没错了,琳姐儿前些年去锦霞阁买布料时便和他家小姐要好了。”
“居然如此之巧,还有这层缘分在。”李珏羡慕地说道。章致拙斜乜了李珏一眼,又问轩哥儿:“你同那位姑娘已见过面了?”
“姑娘父母开明,也疼爱女儿,给生辰八字前以游湖的名义见过一面。”林毅轩回道。
“那还不错,至少心里有个底儿。”居然是顾彦汝回的话。他又想起家里父亲那一大堆乌七八糟的破事儿,心里厌烦,便不再开口。
屋里,姝姐儿也认出在院子里的是她的未婚夫,也羞得脸通红。琳姐儿追问几句也明白了缘由,自己这好友最是脸薄绵软,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便羞煞,拿帕子掩住了脸。
琳姐儿对轩哥儿了解也不多,便把知道的情况同她说了几句,盼她婚姻美满。姝姐儿是个最典型的古代千金大小姐的模样,娴熟端庄,善打理家务,略通诗词,性子也软和,这样看来与轩哥儿倒是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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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的甜井可真是赚大了,给他们两家牵线的中人悔的肠子都清了,若是老早知道这院子能打出甜井,三千两都有人要哩。
饶是章致拙不清楚家里的收入,看章则淮夫妇这明显的捡到宝的表情,也明白这是刮彩票中了大奖了。之后也确实如此,每日天微亮便有人家提着桶来汲水,一桶一文银子。
只人员来往杂乱,章则淮便开始提供上门送水服务,招了些伙计,有嫌弃自个儿提太累的,便可多花上一文铜钱,送到家门口。
如此才过了一年功夫,章家又盘算着可以将原先租赁的点心铺子买下了。在没有自来水的京城,干净不涩口的清甜井水真是必不可缺啊。
因着自章致拙穿越来后便没怎么过过苦日子的缘故,他也没想着另外找活干来养活自己,直至看到轩哥儿拿出为书铺抄的经义。
“轩哥儿,我想试试能不能找个活儿赚些零用,有甚推荐的?。”章致拙也不委婉,直接问道。轩哥儿略感到奇怪,他知道章致拙家如今手头宽裕,也没必要再去找活儿。
“我近日在替书铺抄书,看你的字迹和抄书的多少,一般抄一本一钱银子。”轩哥儿虽奇怪,但也如实说了。
章致拙看出林毅轩的疑惑,解释道:“我打算明年考中秀才后,便去游学,看能不能拐...拜个师傅。我打算自个儿赚这份钱。”
轩哥儿问道:“这岂不是顾此失彼?明明家里能供得起你路上资费,偏要自己去赚,若是误了读书,可得不偿失啊。”
章致拙也考虑到了这方面,反问道:“拿轩哥儿你为甚又辛苦抄书呢?”
林毅轩脸一红,垂下眉眼,装作看书道:“明年我便要和徐家姑娘成亲了,想攒些银子送个小礼物给她。”
章致拙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看着好友一副陷于恋爱无法自拔的甜蜜蠢样,心里唾弃,道貌岸然劝我用功读书,结果自个儿偷偷早恋,太不是人了!
章致拙有些无语,又装作无奈道:“也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像我青春年少还可出门游学。”
林毅轩听出章致拙的调侃,毫不在意道:“你一人独身出门可得注意安全,有拍花子最喜欢你这样青春年少的孩子。”
章致拙心口又被扎了一刀,一群好友里,他年纪是最小的,珏哥儿、轩哥儿都比他大了五岁,如今已有十七了。现下还好,小时候对比简直惨烈。章致拙只好装作豁达道:“没事,到时我叫顾彦汝和我一块儿去。”
林毅轩奇怪,问道:“顾公子如今也快加冠了,怎没听说他的亲事。”
章致拙知道些内情,但人家私事也不好透露,只含糊道:“你自个儿要成亲了,便盯着人家的亲事啦,他们高门贵族规矩大也没准。”
轩哥儿闻言便也不再追问。
却说,顾彦汝乃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儿子,家门显赫。曾祖父便是前朝的官员,后时局动荡,顾家却屡次押对宝,青云直上,祖父官至一品,入内阁成学士。子孙也颇为争气,每一支脉、每一辈都有人考中进士,又与朝廷重臣联姻。如此,顾家根系越扎越深,分量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