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 她竟凭自己拿到了封足够份量的推荐信。
“我去普雷耶尔琴行‘卖钢琴’去了,是不是很神奇?看在我给店里增加不少成交订单的份上,普雷耶尔先生非常大方地满足了我的愿望。”
“……”
该怎么去形容她晶亮的眼睛?是等待投喂的小猫,还是期待被表扬的孩子?
肖邦的视线慢慢柔软成云雾。他耐心地听她讲述在店里大显身手的场景,越发觉得钢琴就是她的挚爱。
“等等,欧罗拉。卡米,不,普雷耶尔先生,最后给你相应的报酬了没?”
“报酬?我以为……你手里那个,就是最好的报酬了?”
推荐信瞬间就被捏上一个指印。
他虚眯着眼,对着手里的物件嗤出一声冷笑。
“这个奸商,卡米尔!”
“嗯?弗朗索瓦,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没什么呢,欧罗拉。你这两天可能会收到一封致歉信……某个良心发现的商人,会为他的所作所为向你好好忏悔。”
“是吗?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弗朗茨——”
哦,弗朗茨。
你第一次见他,就可以这么轻易和他互换名字。
想想,亲爱的小姐,你叫出“弗朗索瓦”花了多久?
“哦,弗朗茨,”面色不悦的波兰人把信纸悠悠折好,丢在餐桌上,拉出餐椅,淡漠地坐下,“那家伙日理万机,有什么好在意的。”
“我当然知道,身为大钢琴家,弗朗茨一定很忙……”欧罗拉也抽出一把椅子,泄气般再次趴在桌上,她将那盘姜饼拖到自己跟前,拿出一枚撒着糖霜的心,有些惆怅和不安,“我不确定我刚刚弹的曲子他是否满意——弗朗索瓦,那可是李斯特啊……他刚刚和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假的。永远别听信那个人的花言巧语,和你一起弹了钢琴的人是我。”
“假、假的?那、那……”
少女呆滞的模样终于拨开青年心头的乌云,他故作正经地指了指盘子。
“姜饼,我的。”
“哦。”
停留在欧罗拉指尖的棕色小饼干被地送到他嘴边,肖邦微怔,迟疑片刻后咬住了它。
哆嗦。
他的唇好像碰到什么温暖的东西。
两双同时惊诧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刷——
少女飞速抽回手端坐好,青年收回头装作无事发生。
如果画家德拉克洛瓦在这,他一定会感叹,浮现在这两位脸上的绯粉,是关于萌动最美的颜色。
安静。
除了她的呼吸声外,只有他一口口咬碎姜饼的声音。
“李斯特的推荐信,不要担心。那个……不是假话。”
“嗯?”
眼神空洞的肖邦,盯着桌上的姜饼盘,用他独有的幽默揭去方才的插曲:“相信我,欧罗拉……如果匈牙利人不是只有一个名字的话,他会非常乐意用不同的字迹给你写上一打。”
良久之后,他听到她噗嗤一笑,还有一句——
“我从不怀疑你的话,弗朗索瓦。”
*
哈啾!
正在餐桌上切着小牛排的李斯特不知为何打了个喷嚏,他扯过一旁的餐巾掩住口鼻,向对面的女士报以歉意。
身体向来好到让人嫉妒的匈牙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大清早换了太多套衣服导致他有些着凉。
“玛丽,我没事。可能有谁想念我了吧,毕竟我是李斯特呢。”他向金发的年轻夫人眨眨眼,重新拿起刀叉,“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怎么样?”
“呵,是啊,你是李斯特,所以总有人把你挂在心里……即使你在我的餐桌上。”
“嘿,玛丽,我在这里,就在你面前,这还不能让你安心吗?”
李斯特放下餐具,望着面带郁色的金发美人,笑意如同涟漪的扩散,一圈圈渐渐消失不见了。
玛丽·达古,她曾经美好得能让日内瓦湖黯然失色[2],近来却越发阴晴不定。她像是陷入某种焦虑里出不来,极易让自我沉溺在那些小细节中无法呼吸[3],连带着让爽朗的匈牙利人都无法敞开胸怀。
“让我安心,亲爱的弗朗茨,你怎么能让我安心……你看看,你赞赏那个人‘钢琴好得像另一个肖邦’,你要给她推荐信——上帝啊,你神圣得不似人间造物,能不能多想想你自己?”
“我自己?玛丽,我并不觉得给予一个优秀的音乐家有什么不妥,更何况我喜欢她弹我曲子的样子……克拉拉都不愿意按照我的原谱来[4],她能弹完我的练习曲——你知道,这有多神奇吗?”
他企图将他内心的欢喜传达给她,这心情无关风月,只是钢琴家对音乐最本真的赤诚。
但她扔掉银刀叉,青花的瓷盘被撞出尖锐的响声。
“哦,一个像你又像肖邦的钢琴家……哈,我无比庆幸是‘她’——你总是没有危机感,我的神灵。”
“达古夫人!”
李斯特推开椅子站起,他将身上的餐巾放到餐盘边,将心中的翻腾的情绪压下。
他无法对她生气,他本就不愿意生气。他只难过为什么所谓的真爱不能真正的理解他。
“弗朗茨·李斯特永远期待看到每一个天才降临,不需要任何理由,我永远自信在钢琴的世界里有我的位置。”
“等你心情好些了,我们再聚吧。”
……
原本完美的聚餐,竟以不欢而散收场。
伯爵夫人悲切得抬手砸碎一只高脚杯。听着玻璃四散分离的声音,她心里的难过这才稍稍减轻。
弗朗茨真傻,他觉察不出近来巴黎乐坛的风向吗?
李斯特应该是作曲家,还得是全法兰西最好的作曲家——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动摇这条真理。
“来人——给我准备纸笔,我要给她写信,马上!”
那个来自波兰流浪的诗人,绝对不能让他再影响她的音乐国王了。
……
李斯特会到公寓的时候,肖邦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茶桌上放着一大盘来自某位小姐的姜饼,这让没好好用完餐的匈牙利人更加胃空了——欧罗拉送他的那袋姜饼,今天去见玛丽的时候他偷偷和布兰妮[5]一起消灭干净——其中大多数都进了那只小可爱的肚子。
“看你盯着姜饼的样子,亲爱的弗朗茨先生,想吃?”
“说吧,弗里德,你又想让你的好友效劳些什么?”
“写推荐信,给她。我监督你,写完就可以吃,全部。”
“魔鬼。你还不信任我吗,亲爱的弗!”
匈牙利人气不过,直接抄起一块姜饼就丢进嘴里。
充满治愈的香气,顷刻间就让他所有的不快都抚平。金发的钢琴家发现,他果然还是喜欢和同行和好友们呆在一块。
“纸笔就在旁边,吃完就好好写。”
“弗朗茨,你想听什么曲子?”
听着前半句就哀叹自己命运的李斯特,被肖邦后半句定在了沙发上。
爱情的力量这么伟大?弗里德竟然会好心给他弹个小曲?
“因为你一幅快哭出来的模样,是在太让我眼睛难过——行吧,你无权选曲子,我弹你听,好好写!”
波兰人别扭的关心,让匈牙利人瞬间就瘫靠在沙发上。
他扯开自己的领结,心中郁结一扫而光——他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
“肖,你也给她写推荐信吧?”
“动动你的脑子,李。”
“我从来不出错,你忘了从我这送出去的、属于你的通行卡片有多少了?你是我的朋友,被我缠着写份推荐信再正常不过——”
“……”
“想想吧,肖邦的推荐信,欧罗拉的音协指引有它——你不觉得,非常圆满吗?”
“……”
钢琴声突然停止。
李斯特错愕地抬起头,发现肖邦正扭捏地站在一旁。
“把纸——嗯,给我一张?”
*
巴黎音乐协会。
第二次踏进这座殿堂,欧罗拉怀揣着三份给予她无限勇气的信件。
女性,钢琴家,这次一定可以被承认。
“呵,小姐,又是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小天使们,双节快乐!
劳烦大家等这么久,就用小剧场给大家一些欢乐和甜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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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op.25】
[1] 独奏会日期逼近:肖邦对在音乐厅演奏十分不适应,人多的环境会让他非常不安。这也是他为什么独奏会少得可怜,一直混迹在沙龙的主要原因。
李斯特作证:这个波兰人一旦到演奏会临近的前一周,就会陷入深深的焦虑和紧张中,他坐立不安,会在家绕着钢琴走来走去。
[2] 让日内瓦湖黯然失色:指历史上李斯特和玛丽·达古夫人在1835年的私奔。《旅行者札记》就创作于这一时期,这是李斯特非常留恋的一段岁月。
[3] 达古夫人的状态:玛丽患有精神衰弱症,加上她非常容易妒忌,抛弃丈夫和李斯特私奔让她沦为巴黎的谈资很长时间……她迫切希望李斯特能成为真正的作曲家,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4] 克拉拉都不愿意照着我的原谱来:指李斯特《钟》的初稿。李斯特将它赠给克拉拉的时候,把这位女钢琴家难哭了,写信指责他曲子太难只有神才能弹出来。
李斯特为她将曲子递减了两次难度,最简单版本就是我们现在常听的《钟》了。
[5] 和布兰妮一起偷吃小饼干:布兰妮是李斯特和达古伯爵夫人的私生女,他的长女。没记错的话在他小儿子夭折后也很早离世了。
李斯特三个儿女最后只剩下柯西玛这个二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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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你的名字】
某日清晨,天气好到欧罗拉一见正在作曲的未婚夫先生后,就无法遏制内心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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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罗拉]:弗朗索瓦,世上最勤劳的音乐家是谁?
[肖邦]:莫扎特?巴赫?或者舒伯特?
[欧罗拉]:不不不,是贝多芬哦——因为有只勤劳的bee(蜜蜂)在beethoven里呢。
[肖邦]:……
*
[欧罗拉]:世上最有艺术气息的音乐家是谁?
[肖邦]:嗯,门德尔松吗?等等,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
[欧罗拉]:哈哈,恭喜你回答错误,是莫扎特呀——因为有art(艺术)在mozart里呢。
[肖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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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罗拉]:世上最有条理的音乐家是谁?
[肖邦]:女士,请直接说答案。
[欧罗拉]:好吧,是李斯特哦——因为有list(清单)在liszt里面哦。
[肖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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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罗拉]:世上最让人珍视的音乐家是谁?
[肖邦]:欧罗拉,行行好,我在工作……
[欧罗拉]:是肖邦——唯有chopin可以让我pin(别)在胸前、挂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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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未婚夫一个早安吻后,山雀小姐蹦蹦跳跳地飞到钢琴边,淡然深藏功与名。
被撩拨到心脏的节拍失速,刺猬先生盯着被手抖弄污的谱纸,就连墨点都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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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even 4个;above星、xgbsdg 3个;风信子、淮亭、名字什么的太难取了、阿拉、落雪成墨、sherlo、喵呜一声扑倒你、湛霁、白衣、困成一滩史莱姆、珞烟、寧君、蒜渍梅花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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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Prelude·Op.26
【她·钢琴家】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这是个哲学问题,早在西元前就被赫拉克利特提出;
但人可以两次被同一块石头绊倒,这是个现实问题, 目前正径直砸向欧罗拉, 根本不带拐弯。
就连握着三封“绝对没问题”的推荐信都不能让她维持平静,这比她第一次登台表演还要让她感到不安。欧罗拉延长呼吸的间隔,让心脏慢慢恢复到正常的跳动频率。
眼前的中年人没什么可怕的。他既不生的丑陋,也不面目狰狞,仅仅就是那样笑着——少女无法形容男人的微笑, 明明笑容最容易消除初见的芥蒂,但他的笑却让她不寒而栗。
并不是初见。
欧罗拉记得这个人的声音。
关于巴黎音乐协会并不美好的初印象, 全部和他有关。
“日安, 先生。是的,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