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林青槐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低头取下荷包递过去,“上次就想给你了,一直没想起来。”
司徒聿伸手拿过来,放了扇子打开荷包。
里边装着一枚飞龙玉璧,雕刻的手法极为细腻,一看就是下了很大的功夫,费了不少心力。
“给你做的生辰礼。”林青槐往软垫靠去,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记不记得有年中秋,我去拜祭爹娘,你为了护住醉酒的我,摔了块玉璧。”
“当然记得。”司徒聿低头将玉璧戴到腰上,低沉的嗓音裹着浓浓的笑意,“你醉酒会打人,我顶多是话多。”
林青槐眨了下眼,倾身过去亲了他的唇,“这一世醉了也不打你。”
那会她还在京外任职,只要在上京,中秋时都会去拜祭爹娘和哥哥。
有时是大夫人陪她去,有时是贺砚声。
陪她去的最多的,是司徒聿。
她酒量很好但几乎不跟同僚一道喝,便是实在躲不开,喝了不让自己醉,也不会让人看出来她酒量不错。
只有到了爹娘和哥哥的墓前,她才会放开了喝。
“好。”司徒聿长臂一伸,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仔细商议对付阿依汗的法子。
事情商量妥当,马车也到了镇国寺山门下。
林青槐从马车上下去,一抬头就看到小九举着扫把在扫台阶,她不等司徒聿下来,便施展功夫掠过去。
“六……六师兄。”小九惊得后退了一步,双眼瞪得溜圆,“你许久不来看我,你看我都饿瘦了。”
“明明是功课没做好被罚瘦的。”林青槐揉揉他的脑袋,脸上浮起幸灾乐祸的笑,“活该。”
小九:“……”
六师兄还是不要回来的好,心塞。
“我去见归尘师父。”林青槐抬头看了眼台阶两侧的松树,足尖一点,如蝶般掠出去,挨棵松树踹了一脚。
松针纷纷扬扬落下,小九才扫过的地方,转眼又落了一层。
小九呆呆仰起脸,嘴巴一张,放声大哭起来。
“不弄多点你怎么找理由吃糕点。”司徒聿拎着食盒不疾不徐走上台阶,抬手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拿去吧,不要跟人说我们去了哪,若有人问,你便说我们去找方丈问姻缘。”
“好。”小九瞬间闭嘴,两眼放光地伸手过去接食盒,“还是六师兄最好。”
司徒聿噎了下,没忍住,又敲了敲他的脑袋。
才被欺负,有吃的就觉得她好了?
糕点可是他带的。
追上林青槐,两人走僧人禅院后边的小路上了后山,林中明显透着一丝压抑的气息。
林青槐停下来,漫不经心地看一圈,压低嗓音打趣,“你老实些,到处都是赤羽卫。”
司徒聿抓紧她的手,微笑扬眉。
他就没想过不老实。
也不是打不过她,而是怕她真动了手费力气。
上到半山腰,空气里隐约多了一股药味。两人加快脚步上去,穿过竹林继续往前走。
到了归尘住的院子外,药味愈发的浓郁。
守门的赤羽卫羽卫长认出司徒聿,恭敬打开院门。
“青槐来了?”柳青青端着一簸箕的桃子干从屋里出来,看到他二人,旋即笑起来,“还以为你俩迷路了。”
“路上遇到个想劫色的,耽搁了一会。”林青槐笑容促狭,“那人想劫十三的色。”
柳青青险些被口水呛着,“都是当院长的人了,有点正行。”
皇帝和皇后在屋里呢,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我说的是真事,没开玩笑。”林青槐加快脚步过去帮忙,“今年的桃子真多。”
“不止多,个头还特别大,特别甜,晒了许多的桃子干,还酿了不少桃子酒。”柳青青朝厨房那边点点下巴,笑道,“我用桃子干煮了些糖水,你自己去盛。”
林青槐回头冲司徒聿摆摆手,脚步轻快地跑去厨房。
归尘师父有话要跟他说,自己跟过去不合适。
司徒聿朝柳青青点了点头,抬脚进入屋内。
“十三来了。”归尘的声音从后院的厢房里传来,“你过来吧,圣上有话要同你说。”
“是。”司徒聿轻轻吁出口气,出了正厅进入后院,沿着庑廊往归尘的药房走去。
母后站在廊下,气色看着很不错的样子。他稍稍安了心,撩开帘子进去。
归尘站起来,仔细叮嘱了几句,安静退下。
李来福抱着拂尘,冲司徒聿笑了笑,也无声退出去。
司徒聿看着泡在药桶里,明显精神了许多的父皇,喉头止不住发涩,“父皇。”
“去把门关上,我还得泡两刻钟才能起来。”建宁帝面上浮起微笑,目光慈爱,“朕有件事要同你说,与你母后有关。”
他到了镇国寺才知,觉远是皇后的大师兄,归尘是她二师兄。
知道她剩下的时间也不多。
“是。”司徒聿转头去关了门,规矩坐到一旁的椅子里,略略有些紧张。
他知晓母后在他及冠后不久便薨逝,却不知是何原因。
“朕身上的毒你归尘师父也只能压制,没法全解。”建宁帝阖上眼,缓缓出声,“你母后的时间也不多了,朕原想陪她回一趟淩山,去见一见她的两位师兄,如今倒是不用再跑一趟。”
“母后她……也中毒了?”司徒聿艰难开口,“如何发现的?”
孙御医说母后没有中毒。
“她没有中毒,而是只有那么多年的寿元。”建宁帝的嗓音里多了些许自嘲和沉重,“这些年,朕身为帝王未能让大梁开创盛世,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朕把江山交给你,希望你能让大梁的百姓免于战乱,让大梁免于走上南朝的老路。”
“只有这么多年的寿元是指什么?”司徒聿笼在袖袍下的手,无意识攥紧了拳头。
也就是说,无论他回来多早,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你母后的寿元,是朕逆天而行借给她的,她只能陪你到及冠。”建宁帝缓缓睁开眼看他,脸上浮起不舍,“朕还要在镇国寺住上一段时日,之后会带着你母后去各处看看,你要守好大梁的江山。”
司徒聿垂下头,久久不语。
“阿恒,你无需难过自责,这不是你能改变的事。”建宁帝心底满是不忍,“是朕太过贪心,江山和爱人都想要,你莫要学。”
“儿臣明白。”司徒聿压下翻涌心头的复杂情绪,抬起头,目光坚定得看着他,“儿臣会治理好大梁,让百姓食有劳而禄有功。”
父皇对母后用情如此之深,他完全没想到。
“明白便好,去吧。”建宁帝眼底流露出一丝欣慰,“让李来福进来伺候朕。”
到底是他和皇后生的儿子,小小年纪便能及时控制住情绪。大梁交给他,不会比自己主政时更差,何况还有个能力与他不相上下的云姐儿。
“儿臣告退。”司徒聿行礼退下。
开门出去,李来福和母后都在廊下。
司徒聿递了个眼色给李来福,走到母后身边抬手揽着她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看着院中的柿子树。
“别难过,母后很高兴能与你有这一场母子缘分。”皇后偏过头看他,“这些年母后该教你的都教了,你要好好治理大梁,莫让我们失望。”
司徒聿轻轻点头。
他没有难过,毕竟已经经历过一次。只是意外,父皇并非外界说的那般深爱惠妃,便是宜妃也曾是他爱过的女子。
虽有些大不敬,他真没看出来父皇对母后用情如此之深,一直以来他觉得父皇是个没有心的人。
后宫的妃子无数,每回选秀都有新的妃子侍寝,新的妃子受宠。
他自懂事起便看着母后一个人守在凤仪宫,看着那些年轻的妃子在后宫里互相陷害,互相倾轧。看得多了便心生逆反之意,想着自己不能学父皇。
后来遇到林青槐,他慢慢发觉,对一个人用了心旁人无论多神似她,都替代不了。
他无法容忍自己心里念着她,却又跟无数的女子生儿育女。
司徒聿想起往事,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
他比父皇幸运,与林青槐没有说不开的矛盾,彼此心里都只有对方。
“去找云姐儿吧,人在这心都飞了。”皇后见儿子忽然就在那傻笑,既欣慰又心酸,“来了这你俩难得自在,多玩一会。”
司徒聿眼底划过一抹心虚,行礼告退。
后山安宁,入了秋后红叶开始变色,浅浅的红和翠竹交相辉映,比夏日多了色彩也多了几分热闹的意味。
司徒聿牵着林青槐的手,拎着水桶下山去打水,一路上唇角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你爹跟你说什么了这么开心?”林青槐拉住他,好奇打听,“是不是他身上的毒能解?”
师娘说没法全解,但是能压制几年不发作。
“不是,我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能遇到你。”司徒聿长长地吐出口气,朝阳落在他脸上,幽深的星眸泛起柔和的光芒,“更幸运的是,你心中有我。”
“肉麻。”林青槐心底涌起丝丝甜蜜,“笑半天就为了这事,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
“不回去了,现在就很好。”司徒聿停下来,放下手里水桶,挑起她的下巴深深吻她。
这一世,他所求纵然不能圆满,有她足以。
……
中秋灯会在往年也很热闹,但未有过今年这般的盛况。
天刚刚黑下来,满城的花灯便陆续点亮,映红了繁星漫天的夜空。
林青槐拎起早前买的兔子灯,和哥哥一道出门游玩。
到了南湖附近,人群变得拥挤许多。兄妹俩去接了齐悠柔,一人一只手牵着,一块去看杂耍。
“他今日怎么不出来陪你?”林青榕左右看了一圈,不见司徒聿的身影,暗暗纳闷。
往回这人是有时间就恨不得跟妹妹黏在一块。
“他一会来。”林青槐话音刚落,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耳边听到阿不都熟悉又阴柔的嗓音,“在下蛮夷七皇子阿不都,见过林姑娘。”
第94章 093 原来,她喊夫君竟是这般动听………
林青槐蹙了蹙眉, 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道,整个被哥哥连着齐悠柔一起拉了过去。
冬至和唐喜也在第一时间挡到他们前面。
她悄悄拍了下齐悠柔的手,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抬起头。
阿不都今年三十一岁, 身姿颀长,比司徒聿整整高出一个头。
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剑, 笼在各色灯光下的黝黑面容,有着强烈的异邦特色, 五官深邃。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 分明是审视和探究的眼神, 偏要装出一副被惊艳被迷倒的深情样子。
看来方朔提供给他的信息也不是很多。
林青槐挪开视线, 暗暗在人群中寻找谷雨的身影。她负责盯着方朔,若她出现, 方朔估计就在附近。
方朔很谨慎,只给阿不都传了消息还没跟他碰面。
“七皇子殿下,你吓到我妹妹了。”林青榕松开齐悠柔的手, 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别怕,缓步上前, “我妹妹年纪小, 胆子也小, 受不得你这般惊吓。”
齐悠柔偷偷看了眼林青槐, 掩在林青榕背影里的脸颊鼓起来, 努力憋住不笑。
林姐姐胆子才不小。
不过这位七皇子真有些吓人, 尤其是看人的时候, 那双眼里的冷意让人头皮发麻。
“抱歉,本王听人说林姑娘是上京第一贵女,未有想到会在灯会上遇见, 方才多有唐突。”阿不都礼貌行礼,落在林青槐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玩味。
一个敢在大梁这样酸儒遍地的国家,大张旗鼓开办女子学院的姑娘,怎会是胆小之辈?
便是方才,自己忽然出声打招呼,她脸上也未见明显的慌乱,可见其与其他大梁女子的不同。
“无妨。”林青榕绷着脸,态度疏离,“殿下请吧,我妹妹素来不喜同陌生人说话。”
阿不都垂眸看他,眼底的愠色险些藏不住,嘴上却客客气气地跟林青槐说:“林姑娘,后会有期。”
军师说这姑娘跟大梁太子关系匪浅,他特意拦住她,就想提前见见这位没什么印象的太子。
谁知只有他兄妹二人。
那姑娘性子如何不提,她的这位兄长挺不好相与。
“走了。”林青榕回头牵起齐悠柔的手,嗓音瞬间恢复温柔,“那边有卖烤肉和糖葫芦的,要不要去吃?”
齐悠柔吞了吞口水,开心点头。
林青榕笑了下,带着她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林青槐漫不经心地看一眼阿不都,抬脚跟上。阿依汗没跟他一道出现,估摸着是去宫门那守着要见司徒聿。
这兄妹俩一人试探他们一个,配合的还不错。
“林姐姐……那个皇子有点可怕。”齐悠柔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阿不都,压低了嗓音小声嘀咕,“他看你的眼神冷冷的,像蛇一样。”
她在江南时,每每到了夏日草丛里就会有蛇跑出来,冷冷地竖着头,看着就让人害怕。
方才那阿不都,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
“不怕,哥哥会保护你。”林青榕握紧她的手,余光看一眼无事人一样的妹妹,暗暗叹气,“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她就没一点小姑娘受惊吓的样子。
“哥哥武功高强,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不怕。”林青槐读懂哥哥满是怨念的眼神,忍住笑,小声夸他,“哥哥天下第一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