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没承认过这事。
司徒聿扬了扬眉,徐徐倾身在他耳边笑,“林相莫不是忘了,当年你被楚音音下药,是谁救的你。”
林青槐:“……”
“你还欠我一句谢谢。”司徒聿直起身,神色愉悦,“朕等林相的这句谢谢,可是等了十七年。”
上一世自己为他做的事不少,要一句谢谢不过分。
“我为了你,男/根都被人切了,也没你听你说谢谢。”林青槐抬高下巴,顶着隐隐发烫的脸颊,负手走了出去。
司徒聿:“……”
没法聊了。
回到南市附近下车,司徒聿觉察到林青槐的情绪还是不对,路过卖糖葫芦的小贩,回头跟惊蛰拿钱去买了两串。
这人不高兴时用吃的哄就好。
“我没吃过这个,你陪我吃一串,不然有点傻。”司徒聿伸手拉住林青槐的袖子,给了他一串糖葫芦,“小时候不敢吃,后来是没机会吃,有机会也忘了。”
“你是说你秦王叔的母妃,被人在饴糖里下毒那事?”林青槐接过他递来的糖葫芦,又忍不住揶揄,“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怕?自己死了不算,还拉我陪葬。”
司徒聿:“……”
自己的死法就这么让他介怀?
不都是死吗。
怎么死还要分个高低贵贱来。
林青槐见他说不出话来,心情顿时就特别好,开心咬了口糖葫芦。
她也好多年没吃。
裹着饴糖的橘子酸酸甜甜,一口吃进去,橘子汁在嘴里爆开,微酸的味道让人精神一振。
“味道不错,你快尝尝。”林青槐忍着哆嗦的冲动,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司徒聿,“不骗你。”
司徒聿垂眸,少年的眼弯成了一轮浅月,瓷白脸映着骄阳,根根分明的长睫在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一颦一笑都带着几分狡猾的劲。
他笑了笑,张嘴咬下一块糖葫芦,俊美的面容霎时酸得皱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死了。”林青槐曲起胳膊拐了下他的腰,低低笑出声,“好骗。”
上一世能活到三十六岁全靠命硬。
身为帝王,哪怕是近臣也要防备一二,不可彻底交心。
“你吃我送的红豆糕,不会从来没想过有天,里边会掺了毒药吧?”林青槐心思电转,怔怔仰起头看他,潋滟美目写满了惊诧,“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信赖。”
她醒来那会还在愤愤不平,以为自己为他披荆斩棘十八年抵不过谗言,孰料竟是误会一场。
“你与砚声都是我的心腹,若你们都不值得我信任,我还能信谁。”司徒聿深深看进他的眼底,才冒出来的一点欢喜,在他澄澈的目光里分崩离析,“若是对你还留着一二分戒心,如何对得起你切根以护。”
林青槐:“……”
不想跟他说话了。
司徒聿心情大好,又咬了口糖葫芦,酸的滋味过去嘴里全是甜。
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只有他一个罢了。
“我要去飞鸿居吃饭,饿死了。”林青槐被他看得一阵心虚,面颊止不住发烫,“吃穷你。”
他的眼神宛如深潭一般,她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被吸进去。
上一世,他们私下交情也好,却没现在这般自在亲密。
君臣、知己的界限她一直拿捏的很好。
如今他俩是难兄难弟,不一样。
“嗯。”司徒聿应声跟上。
到飞鸿居,林青槐带他去自己专属的包厢,点了菜边聊边等。
司徒聿先说了自己的怀疑,尤其是自己失明、建宁帝驾崩时的种种疑点,尔后话锋一转,“你手里那张单子怎么来的,方才细细分析,可见几个月后我会失明仅仅是开端。”
他失明之时,靖远侯还健在,当时查到是大皇兄所为,他知道林青槐从中做了动作。
如今看来,便是没有他推动这个结果,这事也会落到大皇兄身上。
大皇兄死后,隔了一年,二皇兄谋害他的事情败露。父皇为此震怒吐血,太医的说法是,那口血吐出来应是好事。
然而一个月不到,父皇便卧床不起直到驾崩。
“上一世给我娘下毒的人给的,写方子的人大概死在十年前。”林青槐咬了下唇,眼底浮起兴味,“十年前,宫里可有发生过什么大事,说不定有线索。”
陈元庆说他师父是被黑衣人砍杀而死。事情发生之时,他应该还年幼,否则黑衣人不会放过他。
照此推算,此事至少发生在十年前。
十年前她在镇国寺,天天都在习武读书。
“宫里无事发生,朝中也无大事。”司徒聿仔细回想了下,面色倏然冷肃,“或许不是一个凶手而是两个,甚至是好几个。目的如你所说,杀死我爹和他的所有子嗣。”
“有可能。”林青槐往后一靠,又忍不住嫌弃,“你后宫的情况怎么样也说下,三个皇子都不像是你的种。”
他登基之前定了太子妃,还是从司徒修手里抢过去的,却过了好几年才大婚。
她一直怀疑他的后宫有问题,皇后和妃子都不闹,就是孩子也完全不像他。
“后宫从皇后到妃子入宫前我就查过。”司徒聿避开她的眼神,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
皇后欲毒杀他被识破后,特别安分。在她和贵妃生下三个皇子后,就被他严加看管起来,同时处死了被囚禁前就哑了的二皇兄。其他没侍寝过的妃子,他每次封赏下去都是人人有份,因而没人闹。
若是那人想杀的只有自己,不应该连累林青槐。
这人定是知晓自己爱慕林青槐,又知林青槐的秘密,这才借着他们手杀了彼此。
他有什么秘密?
“你死了,太子登基也还是你爹的子嗣。既然猜不到幕后之人的身份,那先从宫里查,一个都不要放过,单子的来历天风楼去查。”林青槐真想啐他一口。
后宫没问题,他怎么会被人毒死还连累自己。
司徒聿不说话了。
林青槐吃过午饭安排好人手去保平查陈元庆和他师父,带着冬至回侯府。
进门听管家说,府中来了对从乡下来的管家夫妇,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大步去正厅。
果然,坐在正厅里手拉着手姿态亲昵的管家夫妇,正是她爹娘。
“你俩怎么回来了?”她没眼看爹娘的恩爱样,屏退了左右让冬至在门外守着,撩开袍子坐下,“消息收到了吧。圣上这是给三殿下培养近臣,女儿越俎代庖替哥哥争取到了机会,明日便去大理寺观政。”
“云姐儿,有件事我俩没和你商量,就做好了决定。”林丞低着头,不敢去看女儿的脸色,“咱靖远侯府的千金,明日入京。”
林青槐:“……”
第15章 014 这混账东西还是打死算了。
厅里一下子静得落针可闻。
林青槐缓了好一会,眯眼看着自己不靠谱的爹娘,勉强扯开唇角,“外边都知道了?”
“应该传开了。”林丞干笑,握紧了夫人的手不撒开,“今夜我会带着你哥哥去城外的庄子,明日申时再让他扮做你的模样,坐马车回城,路上让人不经意地瞧见你哥哥的脸。”
周静清了清嗓子,笑着帮腔,“你放心,我和你爹的计划很周密,一点错漏都不会有。一个月后,等你哥的腿恢复过来,娘亲就设宴邀请相熟的夫人千金过府,让你正式露面。”
林青槐按了按眉心,神色倏然冷冽,“为何这般急?”
林丞顿了下,迟疑解释,“方丈收到你归尘师父的信,他在潭州那边找到了你师娘,不料你师娘染了重病。方丈不放心,一早便带着医僧赶了过去。你哥哥自个待在镇国寺,我俩带了大夫过去容易被人怀疑,故而决定提前公开你的身份。”
“你俩计划好了便行,我让嬷嬷假装收拾下揽梅阁。”林青槐心里一松,情绪却不免低落下去,“你们先坐着,我去安排下。”
林丞见女儿不开心,张嘴欲叫住她,还没出声便被夫人给拦住。
“她和归尘的感情极好,听到师娘病重的消息哪还开心得起来。”周静娇嗔瞪他,“不用管,咱家云姐儿会自个缓过来的。”
归尘和娘子走散了十几年,如今这娘子染着重病,许是好不了了。
林丞也止不住叹气,“希望是好消息吧。”
周静拍拍他的手背,笑道,“丞哥,咱该去镇国寺了,晚些时候还得大摇大摆地回来。”
林丞含笑点头。
这边厢,林青槐叫来主院的管家和管事嬷嬷,通知大家侯府千金要回来的消息,吩咐管事嬷嬷去打扫揽梅阁。
安排完,她回了清风苑,一个人坐到亭子里发呆。
重生回来她便忙着哥哥坠崖一事,竟把师父给忘了。
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归尘师父在潭州找到病重的师娘,她因为哥哥出事没能帮上忙,后来娘亲也走了,更顾不上那边的消息。
等归尘师父回到镇国寺,已是五个月后。
他抱着师娘和师兄的骨灰回来的,之后大病一场,为了她又生生拖了两年多,到底还是走了。
师父是西北蛮夷人,十五年前,因蛮夷国中大乱,皇子们各自为政四处割据,不得不带着家人逃来大梁。
逃亡的路上,师父被蛮夷追兵打断了腿,师娘带着两岁的孩子落水一下子没了影。
师父辗转到了镇国寺投靠方丈师父,这一来便过了十三年,师娘和孩子音讯全无。
林青槐烦躁地敲了敲脑门,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三叔沉谜诗词书画,平时没事就出去游山玩水,三年后他从保平县买回一个聪明沉稳的书童,懂得蛮夷话,还知道催眠。
她觉得那青年人不错就要了过来,带在身边培养,后来这书童成了宝贝侄子的军师,谋略过人。
懂蛮夷话,会催眠……那是师娘会的东西啊!
然而上一世,她因为归尘师父带回骨灰,又说师兄早没了,没想到这一层。
林青槐跳起来,激动叫来冬至,“安排两个人去保平县的望山镇,找一个十七岁左右叫洛星澜的少年,他父亲是铁匠。另外再派两个人去潭州,跟归尘师父说我有师兄的消息,让他好生照料师娘。”
“是。”冬至见她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心也跟着松了,“我马上通知谷雨安排下去。”
大小姐一进清风苑就无精打采的在那发呆,她都要吓死了。
林青槐神清气爽,走地道回了揽梅阁,叫来院里的管事嬷嬷。
昨日送走了陈氏收买的人,不知她是不是还继续作妖。
“陈氏这两日没出过门,东院那边倒是有几个人过来。”管事嬷嬷恭敬回话,“补药的单子我去对过,有几味补药没人申领过。”
“做的好,补药的事你盯着点。”林青槐转身去打开匣子,拿了几两银子赏给她,“明日大小姐回府,表面上该安排什么你去安排下,我娘这会还在镇国寺。”
“谢大小姐赏赐。”管事嬷嬷恭敬退下。
林青槐心里舒坦,等到酉时书局的掌柜上门,亲自把银票送过去。
书局和印坊那边都交给了白露,等她手上的事情忙完,会重新弄书局的布局,如今还不急。
“你买书局做什么?”林丞招手示意她上前来,压低嗓音,“缺不缺银子?”
他刚回府没多会,听说有人来找女儿,索性守着。
林青槐好笑摇头,“我不能一辈子装哥哥,总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买书局的银子我有。”
林丞眨了眨眼,嗓音又低了些,“需要爹爹做什么只管说,你爹是闲人。”
“还真有事。”林青槐没跟他客气,掏出写好的小故事递过去,“你明日入宫见圣上时,跟他说这个故事。”
她去大理寺观政,建宁帝定会召见爹爹。
建宁帝比司徒聿更清楚谁最想杀他,听了那个用补药下毒的故事,说不定会漏点线索出来。
司徒聿帮了自己大忙,自然要回报一二。
“行,等着爹爹的消息。”林丞一脸欣慰。
林青槐笑弯了眼。
用过晚膳,她回到揽梅阁处理完听风楼的事,早早歇下。
一觉睡到寅时,林青槐爬起来梳洗一番,换了身稍稍稳重一些的衣裳,带上委任状乘着马车前往大理寺。
天还黑着,路上不时遇到进城做买卖的商贩和农户,听得她一阵恍惚。
上一世她去上朝脑子里没有一刻得闲,倒是不曾留意这些。
如今心境不同,竟觉得甚是有趣味。
六部三司都在正阳门后,大理寺、吏部、兵部、都察院居左,御道对面是户部、礼部等等。
马车到了正阳门前,大门尚未打开。
各部官员乘马车来的都待在马车上,有的看书有的用早饭,也有上了车就补觉这会还没醒的。
林青槐撩开帘子瞄了瞄,看到二叔的马车也到了,眸光微沉。
二叔的心机颇深,若非如此,上一世他们一家也不至于被他设计得家破人亡。
她没过去打招呼,放了帘子便倚着凭几闭目养神。
到了卯时,正阳门开,各部官员鱼贯而入。
林青槐走在后面,进去就看到司徒聿穿着一身牙白的蟒袍,腰间绑着碧玉绅带,披着件褐色斗篷,负手站在大理寺衙门外。
天尚有些昏暗,惊蛰提着的灯笼透出摇曳的光,照得他的面容俊美不凡,一双眼亮得的像是天上的星子般。
大理寺亮堂堂的灯笼在他身后铺开,他低眉浅笑的模样,如谪仙下凡一般好看。
林青槐看呆了去,回过神,脚步轻快地朝他走过去,“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