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槐回头看了眼薛明志,含笑点头,“他们会来求我的。”
谷雨眨了眨眼,想到城内的赤羽卫和星字护卫,笑了。
到东市孙家的粮铺走访一番,得到的答案和马家一样,林青槐什么也没说,掉头回县衙。
薛明志跟了一路,几次想问她如何处置此事,最终都没敢开口。
回到县衙,林青槐直接去了后院,叫来冬至轻声吩咐,“你去通知赤羽卫和星字护卫,今夜便把马家和孙家的粮食库搬空,剩下的事情我另做安排。”
冬至含笑退下。
“谷雨,你去查县衙粮仓,能拿到真的账册便拿,拿不到便审。”她偏头看着谷雨,再次下令,“粮仓除了仓房,还有库子有四名,要分开审。”
谷雨应了声,足尖一点跃上屋顶,转眼不见了踪影。
林青槐站在廊下发了会呆,扭头离开内宅去公堂。赤羽卫加上星字护卫一共五百人,从酉时到次日卯时共六个时辰,加上冬至、车夫和十来个随从,再多的粮食都能搬完。
走进公堂,薛明志还等在公堂上,见她出来忙不迭上前行礼,“大人。”
“传账房和来见本官,本官今日审账。”林青槐吩咐一声,随即出了公堂。
薛明志双腿发软,缓了许久才低着头跟上。
进入后堂的花厅小坐片刻,账房带着县衙所有的账册入内,恭敬行礼,“小的按大人吩咐,将十年内的账册都带了过来。”
整整六大箱账册,箱子上贴着账册类目的条子。
“先查粮仓的账,坐下吧。”林青槐头都没抬。
她之前已经看了部分,但没有仔细审查是否有问题。
先把账目搞清楚,再去找马家和孙家算别的账。桐固县的人口不多,两家的铺子刚好一点存粮都没有,这种巧合三岁幼童都不信。
忙到天黑,有问题的账册已有一人高。
林青槐好似不知疲倦,用过晚饭继续查,谷雨坐在一旁,帮着她将有问题的账册分类。
薛明志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打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几次反复下来,整个人跟被抽空了力气了一般,瘫在椅子里无法动弹。
账房的情况没比他好多少,拿着笔的手几乎写不来字。
一夜转眼过去。
有问题的账册都堆在一处,花厅里一片死寂。
林青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复又坐下来继续。老县令丢给她的烂摊子,比昔年的永安县还要烂上数倍。账目混乱,库房空虚,还有不少欠账。
卯时三刻,冬至从外边回来,面上难掩喜色。
林青槐扬了扬眉,知道赤羽卫已经把事情办妥,遂放下手里账册起身出去。
“大人不查了?”薛明志慌张起身,面上不见丁点的血色。
账房也惊得站起来,巴巴看她。
“不查了,本官今日要审人。”林青槐回过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还不快跟上。”
“欸。”薛明志应声跟上,隐约有种自己的用处已经耗尽,林青槐要杀鸡骇猴的直觉。
上了公堂,原本聚在公堂外闲话的官差“嗖”的一下站直起来,迅速进入公堂,拿起水火棍分两排站到公堂两侧。
“谷雨去击鼓,让百姓也听听是怎么回事。”林青槐坐到公案后,微笑出声,“来人,带县丞袁文是。”
“是。”官差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鱼贯离开公堂。
薛明志腚下像是生了钉子,坐立难安。
账房站在他身侧,汗如雨下。
堂鼓很快响起,路过的百姓好奇驻足,听说是县令大人要审县丞,原本赶着去排队买粮的百姓纷纷涌进县衙。
林青槐见人到的差不多,袁文是也带了上来,拿起惊堂木往公案上一拍,漠然掀唇,“升堂!”
官差拿起水火棍敲地,齐声喊“威武。”
谷雨坐到一侧的书案后,负责书写各方供词。
“袁文是,本官且问你,县衙粮仓的存粮账册上记着一共十五万石,为何县衙的账册上只有三万石。”林青槐拿着账册,眉眼间浮着戾气。
袁文是心里咯噔了下,颤颤抬头,“下官……下官不知。”
仓房竟敢留下真账!
“你是不知,还是中饱私囊本官自会查清楚。”林青槐放下手里的账册,拿起公案上的令箭丢到地上,“带户房典吏,粮仓仓房典吏、库子的上堂。”
官差已然腿软,但还是拿起令牌跑了出去。
公堂外的百姓不知发生何事,不敢多言,只瞪大了眼看着林青槐。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户房典吏、粮仓仓房典吏和四名库子带到。
林青槐站起来,负着手踱步走到粮仓仓房典吏跟前,含笑看他,“告诉本官,桐固县县衙的粮仓一共有多少存粮。”
仓房典吏咽了口唾沫,老实回话,“回大人,粮仓内存粮十五万石,送了三万石去磐平关后,余下的十二万石运往马家和孙家的库房囤积,等着卖高价。”
“此事可是县丞袁文是指使。”林青槐敛去脸上的笑意,“除了他还有何人参与其中。”
“回大人,薛主簿和账房都参与了此事。按照计划,粮食卖掉后再从延平府买回低价粮,补足库房亏空,所得差价银两,袁大人、薛主簿各二成,账房一成,余下五成由我等与六房胥吏均分。”仓房的脑袋深深埋下去。
“薛主簿,你可有话说?”林青槐偏头看着坐在书记为的薛明志,眸光黑沉。
薛明志眼前一黑,知道这事彻底捂不住,弓着脊背起身过去跪下,“下官知罪。”
账房也扑通跪下磕头,“小的知罪!”
此事他们瞒的滴水不漏,账册也做的漂亮。昨夜查账,县令大人只口不提粮仓存粮,以至他机会通风报信给仓房,都给错过。
“尔等沆瀣一气,在磐平关战事吃紧之际,不仅没想方设法运送粮草过去,反而利用战事中饱私囊,此举等同谋叛!”林青槐掷地有声,“《大梁刑统·职制律》若官员趁战事中饱私囊,一律诛九族。”
“大人饶命!下官知罪!”薛明志颤巍巍磕头认错,“下官只是一时糊涂!”
“你一时糊涂,害的可是戍守边关的将士性命!他们拿命去守卫我大梁的边疆,尔等非但不感激,还在后方克扣粮草,良心何在!”林青槐想起战死战伤的将士,心中激愤不已,“来人,传余下五房典吏上堂,另将这一干人等押下去杖责五十!”
不把这群硕鼠除掉,便是没有杨靖安作乱,蛮夷大军再次压境之时,磐平关一样会破。
“是。”官差抖着双腿,上前把堂上的人都拖出去。
磐平关破,他们也没好日子可过,县令大人没有骂错。
惨叫声响彻大堂,站在卷棚下的百姓想要鼓掌又怕扰了县令办案,一个个的表情精彩万分。
就在此时,县衙外传来堂鼓声。
林青槐闭了闭眼,转头坐回公案后。
这才一夜他们便发现粮食被盗,不算慢。
堂鼓声歇,不多时马东家和孙东家便被官差带到堂上。
“来者何人,击鼓所为何事。”林青槐懒散抬眸,“本官正好审完了一桩案子,说吧。”
马东家和孙东家看了眼正在受刑的袁文是等人,双双跪了下去,半天说不出话来。
“为何击鼓。”林青槐故作不解,“城中可是发现了蛮夷的散兵游勇?”
“回大人,草民铺子的库房昨夜被人盗了。”马东家低下头,颤着嗓音回话,“丢了八万石粮食。”
他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那么多的粮食,怎会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回大人,草民铺子的库房昨夜也遭了贼,丢失粮食九万石。”孙东家深深埋头,“请县令大人替草民做主,捉拿盗贼,以解城内百姓无粮之苦。”
“本官昨日早晨前往东西两市,两位东家可是一口咬定,库房内无存粮。”林青槐拿起惊堂木,左右手抛着玩,“兵房典吏昨夜来报,并无商队入城。你们两家库房里的粮食,是凭空冒出来的?”
马东家和孙东家同时哽住。
“方才本官审县丞袁文是时两位不在,一会等他们的板子挨完了,正好对对口供。”林青槐起身离开公案,踱步过去,微微仰起脸笑着说,“两位若参与倒卖县衙公粮,按律需将粮食还回县衙库房,还要罚银千两。若无粮可还,则罚没家产,家中除女眷外罚牢役三年。”
马东家和孙东家扑通跪了下去,高喊冤枉。
原来,她昨日过去并非是服软,而是去看笑话!
他们做了一辈子买卖,跟无数官员打过交道,最后竟栽在个小丫头里,输光了百年家业!
“冤枉吗?”林青槐弓下脊背,含笑看着马东家,“你来说说,冤从何处来。”
马东家怔了下,张开嘴,将他们如何合谋倒卖县衙公粮,如何将粮食运出粮仓一事,细细说来。
孙东家越听越慌,不等马东家说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林青槐缓了缓火气,等着马东家说完,让他签字画押。其余五房的胥吏带到,袁文是他们几个也挨完了板子。
她坐回公案后,继续审袁文是和薛明志,待他们签字画押完毕,跟着开始审账房和仓房典吏、库子以及六房胥吏。
全部审完,袁文是等人定罪关入大牢,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卷棚下的百姓看到贪官被惩治,再次下跪,高呼青天大老爷。
林青槐拱手回礼,心中满是怅然。
送走百姓,她亲自带着谷雨和冬至,去抄了马、孙两家,查封了所有的铺子。
与贪官勾结祸害乡里,这是他们该得的下场。
次日一早,林青槐送出奏请派遣县丞、主簿以及其他典吏的折子。县衙官差出门击鼓贴出公告,官署粮铺辰时开业。城内粮食充足,价格比马、孙两家铺子的价格要低三成。
百姓奔走相告,城内一扫之前的阴霾,渐渐热闹起来。
林青槐站在县衙的屋顶上,看到百姓的生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回内宅给司徒聿写信。
桐固县官商勾结之事并非个例,整个西北,有此情况的州县恐不止一处。
愤愤然写完这边的情况,她笔锋一转,细细诉说自己对他的思念,问起书院的近况,哥哥妹妹的近况。
出门之前,她与爹娘说过会先去淩山。
因而爹娘的信还未送过来。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青槐搁下笔,拿起信放到一旁又铺开纸,给爹娘和贺砚声他们几个写。
贺砚声他们的处境,应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城中缺粮之事不过五日便彻底平息下来,林青槐收到消息,方丈师父启程回上京要绕道桐固县见她。
忙完县衙的公务,她看着时辰差不多,留下谷雨在县衙守着,自己带着冬至出城等候。
方丈师父和五师兄骑马过来,过了未时才进城门。
林青槐开心挥手。
“穿上官服倒也有模有样。”觉远从马上下去,眼底满是欣慰,“老衲还未用午饭呢。”
“去县衙,谷雨下厨。”林青槐伸手去帮他牵马,“特意绕道桐固县,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有事。”觉远指了指碧蓝的天空,止不住叹气,“你这儿今年可能会闹旱灾,早做准备。”
他这几日在磐平关,与孔尉等守将仔细研究蛮夷大军,在平定国中乱局所用的阵法的同时,日日观云测雨。
春耕之后,旱灾便会来临,持续时间不定。
“旱灾?”林青槐抬头看了眼天空,依稀记得上一世闹旱灾的地方,不是桐固县。
“大约春耕治之后,持续时间还未看出来,你从淩山带走的书中有教如何观云测雨。”觉远说着,发觉百姓见到她总要停下来行礼,微微有些诧异。
来桐固县才多久她便收了民心?
“我记住了。”林青槐点了下头,依稀想起来桐固县确实遭灾了,另外一个遭灾的地方是南宫逸主政的宁绥县。
蛮夷大军之所以在三年后攻打大梁,乃是因为桐固县遭灾严重,有流民翻过神龙山去蛮夷讨生活。
“一会到了县衙我再与你细说。”觉远见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稍稍放心。
回到县衙,谷雨已准备好素斋。
林青槐陪着师父和师兄用过午饭,一起去书房长谈了一个时辰,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出城。
如今已是四月,春耕后会有灾情发生,那便是六月之后不会有雨,六月之前雨水也不多。
唯一的水源是山上的积雪。
两个月的时间,不知能否将湖挖出来。
林青槐想了一路,进了县衙便去内宅,让车夫给自己弄个摆沙盘的盘子,自己去外边搬沙子。
酉时一刻,沙盘弄好。
林青槐洗干净手去地牢,把工房的典吏提出来。
“知道本官为何提你吗。”林青槐看着眼前瘦的不成样子的工房典吏,黛眉微蹙,“若猜的出来,本官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工房典吏抬起头,静静注视她片刻,咬牙开口,“大人有话不妨明说,小的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功赎罪。”
他还有妻儿老母要养,若不是县丞分给自己的银子多,自己也不会昧着良心跟他们同流合污。
“很好,两月内本官要看到神龙山下挖出一个湖。”林青槐指着摆在公堂上的沙盘,让他自己看自己画出来的湖,神色严肃,“人和银子都不是问题,你能做到吗。”
磐平关如今的守将有五万将士,延平府内有二十万,借人过来问题不大。
第130章 129 这县令果真是女中豪杰!
工房典吏张才良被她的话吓到, 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半晌回不过神。
两个月,挖那么大一个湖, 别说他没见过便是听都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