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能认, 只要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单是管事的口供不能证明自己有罪。
“侯爷倒是提醒本王了, 私卖人口在大梁是死罪, 若还贩卖私盐, 那就得诛九族了。”司徒聿撩袍坐下, 笼在灯下的俊美面容浮起浅笑,“侯爷觉着本王的律法背的如何。”
武安侯笼在袖子的手用力收紧, 后背冷汗淋漓,强作镇定回话,“殿下进了大理寺, 果然不同凡响。”
他到底是何时盯上自己的?!
贩卖私盐一事也不过两年,他竟然连这事都能查到?那他……岂不是也查到自己是燕王的人?
“多谢侯爷夸奖。”司徒聿低头掸了掸袍子上的皱褶, 拿眼窥他, “侯爷方才没吃饱吧, 接着吃不打紧的。本王也是为了办案, 还望侯爷为我大梁所有的勋贵世家, 做个好的表率。”
有林青槐在, 他就是把证据藏的再好都没用。
“晋王殿下说笑了。”武安侯勉强扯出一抹笑, 示意楚卿珩坐下,自己也坐回去,后背的衣衫早被冷汗浸透。
司徒聿微微扬眉, 低头取下腰间的玉佩把玩,姿态闲适。
楚卿珩身子发僵,迟疑坐回去,双手笼在袖子里不知如何放才好。
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父亲,又碍于司徒聿在场,张不开嘴。父亲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大皇子出事后,圣上便有让父亲去掌管西北驻军之意。
西北布防也多是按着父亲的意见进行调整。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圣上对父亲的倚重无人能比。晋王为何要这般针对?他所说的事,父亲是真的做了还是被人构陷?
若武安侯府荣光不在,他今后要何去何从?
难不成要像其他人一样,下场科考?
可万一……晋王所言句句属实,父亲当真私卖人口还贩卖私盐,他会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楚卿珩笼在袖子里的手抓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额头渐渐出了层汗。
花厅里静得人心发颤。
武安侯稳住情绪,歇了吃饭的心思,不动声色是打量着气定神闲的少年,心头阵阵打鼓。
一个月之前,大皇子结党营私之事布局完成,他与燕王原想等大皇子拿下靖远侯府,再借着建宁帝的手除掉他。
谁知竟出了意外,大皇子除去靖远侯长子的计划败露。他们只好及时抽身再另做打算,将目标放到备选的二皇子身上。
对于三皇子司徒聿,他与燕王的看法一致,此子无治国之能人身体又差。建宁帝不可能立他为储君,他们只需借着二皇子的手,便能轻松除掉他。
剩下的几个皇子不足为惧,只要圣上驾崩,皇后控制不住朝局。
这些年里,朝中大半的朝臣都被燕王收拢,他只需站出来便会一呼百应。
不曾想,素来不被他们看好,每月都要静养半月的病秧子三殿下,竟成了储君人选。他行事稳当手段过人,才入大理寺观政,便抽丝剥茧从去年的人口失踪案,查到自己头上。
今夜怕是难以善了。
武安侯垂下眼眸,攥着拳头的手缓缓松开,摸向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有他给自己准备的毒药,见血封喉。
只要自己死了,晋王便查不到燕王头上。他们便是要查,最多也只能查到秦王身边的宫女,查到秦王有子嗣存活。
如此,燕王就还有希望登基为帝!
燕王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年自己便是听了他的安排,协助建宁帝除去秦王和吴王,有了从龙之功才得以文臣身份封侯。
“侯爷没什么话要跟本王说的吗?”司徒聿的眼风扫过去,似笑非笑,“青榕带人进去已有一刻钟,看来本王是真的误会侯爷了。”
上一世他贩卖私盐被查,自己都还未下令捉拿,他便在家中服毒自裁。
这回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死。
方才他的手动了下,怕是已将毒药拿到手中。
“臣没什么可说的,殿下若冤枉了臣,圣上自会给臣公道。”武安侯手上的动作顿住,面上沉静如水,瞧不出丁点的情绪,“殿下年轻气盛,做事急于求成可以理解,臣也年轻过。”
“那本王真该多谢侯爷体谅。”司徒聿抬眸,如玉容颜舒展开来,薄唇溢出轻笑,“若真冤枉了侯爷,本王定亲自登门告罪。”
武安侯淡淡看他一眼,捏紧了手中的毒药,缄默下去。
司徒聿捏着玉佩,漫不经心地盯着他。
武安侯是大梁第一个封侯的文臣,以自己如今的功夫,防着他找死不难。
也不知林青槐找到证据了没有?
侯府内院。
林青槐负手走在前面,七八个抱着账册的官差跟在他身后,一个个喜形于色。
跟着晋王把人口失踪案破了不算,还意外查出武安侯贩卖私盐一事,圣上定会有所嘉奖。
大理寺积案过多,圣上不满由来已久,此次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
一行人脚步稳健,面容萧杀冷肃,飒踏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色下传开去,如心头击鼓。
如此动静传到前院,花厅内的一家四口愈发坐立不安。
林青槐不疾不徐踏入花厅,轻飘飘地看了眼武安侯,唇角勾起,“证据找着了,将武安侯押回大理寺候审。”
“不可能……臣什么都没做过!”武安侯吼完便抬起手,欲将手中的毒药服下。
司徒聿早就防着他,抓起桌上的茶盏砸过去,生生将他手中的毒药打飞,冷然轻嗤,“想死?世子不曾告诉侯爷吗,本王会武功。”
武安侯整个人都被打飞出去,手里的毒药脱手而出,被大理寺的官差一脚踩住。
“父亲!”楚卿珩闻言,怔怔看着面如死灰的父亲,双腿一软,险些栽了出去。
武安侯府完了!
“此事与我的家人无关,还请晋王莫要为难他们。”武安侯额上冷汗汵汵,手也像是被人打断了一般,疼得没法动弹。
此子不可小觑,燕王……怕是会栽在他身上,如今惟愿燕王也注意到了他。
“林公子,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我爹爹的不是那样的人,求你查清楚真相还我爹爹一个清白。”楚音音后知后觉,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红着眼朝林青槐奔过去,扑通跪下,“林公子,我不该总去烦你,可我爹爹是好人他不会私卖人口!”
林青槐蹙起黛眉,神色不耐,“说起来,能查到侯爷身上,还真是多亏了你这宝贝女儿。若不是你一路跟着文奎堂掌柜的侄女,我们还真想不到春风楼的管事,会认得你这大小姐。”
“你说什么?!”楚音音猛地抬起头,死死抓着他的袍子,状若雷劈,“我什么都没做,不是你说的那样。”
“今日你在街上被人打一下记得吧?楚世子应该也知晓,你们侯府的护卫还追到那宅子附近去了。”林青槐拂开楚音音的手,目光落到被官差钳制的武安侯身上,倏然一笑,“侯爷有个好女儿。”
武安侯得知自己栽跟头的真相,气血骤然上涌,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爹爹!”楚音音哭喊着爬过去,小脸吓得煞白。
侯府完了……是她害了爹爹,她不该去追那俩狐媚子。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押回大理寺天牢,其余人在案子查清之前,不可踏出侯府半步!”司徒聿袖袍一甩,掉头走了出去。
林青槐负手走在他身后,脸上未见轻松,反而比来时更凝重了些。
走出武安侯府,她抓着缰绳上了马,偏头跟司徒聿说:“分出部分人去查抄侯府别院,我们回大理寺。”
她要连夜审武安侯,问他要解药。
“好。”司徒聿点点头,吩咐下去,“带一队人马去查抄侯府别院,其他人带着武安侯和账册,随本王回大理寺。”
官差迅速散开,分头行动。
回到大理寺,张寺正还在伏案书写卷宗,见他二人回来,面色变了变,慌忙迎上去,“晋王殿下。”
“这些都是从武安侯府带回来的账册,你先登记造册,明日再仔细与春风楼的账册核对。”司徒聿指了指身后,怀里抱着账册跟进来的官差,“都在这儿,张大人弄好了便先回去,本王去天牢提审武安侯,明日的奏折本王来写。”
今日闹的动静这般大,父皇定然收到了消息。
审完了武安侯他们就得入宫见父皇。
“是。”张寺正悄悄松了口气。
司徒聿抬手拍了下林青槐的肩膀,掉头出去。
“我在他书房内找了一圈,只拿到了几瓶不知是毒药,还是解药的药丸,放置的也很随意。”林青槐低着头,闷闷不乐,“我知晓自己不该这般感情用事,可又没法子跟自己说,管事提到的那女人不是师娘。”
从蛮夷逃往大梁的百姓不止一人,女子更是无数,她都知晓。
许是上一世想要圆满的执念太深,眼看着自己一家团圆和乐,师父却要失去至亲挚爱,心有不甘。
“一切有我呢。”司徒聿抬手搭到他肩上,轻轻拍了几下。
君臣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表露这样的情绪。
印象里,无论何时见他,那双眼睛里总藏着事,问不得查不得。
“就算武安侯不说,在幕后操控一切甚至是害死你我的人,都指向了燕王。”林青槐算了算日子,语气倏然轻松起来,“接下来,你要注意身边的人,尤其是从宫里跟出来的。”
陈德旺跟他的时间最长,剩下的那几个她印象不深,上一世他失明时还在宫里住着。
其他的事,好像也没什么地方需要自己再帮他,正好哥哥的腿也恢复过来,自己该功成身退了。
“此次出宫自住,所有人都是我自己挑的,你放心。”司徒聿偏过头,目光落在他泛白的唇上,喉结滚了滚,“审完估计得到子时,随我一道回晋王府吃宵夜如何,没用晚饭实在是饿得慌。”
住到王府已有好几日,他可一回都没去过。
“好啊。”林青槐爽快点头。
上一世她的致仕宫宴,他们两个都没能活下来,这回就当是补回来了。
补药单子他手里也有一份,查了有从龙之功的武安侯,无需他们说什么建宁帝都会自己想法子查验,自己是否中毒。
“待会还要一起入宫面圣,当帝王累,当皇子也累。”司徒聿轻叹。
好在有他在身边,再累,看到他便觉着轻松。
林青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接他的话。
她是不会累的,有哥哥顶着呢。
进入天牢,武安侯已经醒了过来。
他被单独关在最下面一层,负责看守的是司徒聿的人,防止燕王的人潜进来杀人灭口。
等狱卒开了门,林青槐抬脚进去,大剌剌坐到武安侯身边,神色讥诮,“侯爷的气色看起来不怎么好,是没想到青榕与晋王会查到你头上,还是没死成,觉得愧对你的主子。”
武安侯闭上眼,扭脸朝着墙,半分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
“晋王可听说过,蛮夷有一种叫添寿的极刑?”林青槐不气不恼,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娓娓道来,“据说此刑初上,只是在人的两腿上,用刀子左右各划一刀。待血流停止,便往上边撒盐,跟着划第二刀。”
她边说便比划,一旁的武安侯听得寒毛直竖。忍着恐惧听他说完最后一道工序,身上的囚衣已然湿透。
“侯爷不用怕,你是文臣,青榕会选一种不那么骇人,但又很疼的刑罚给你上。”林青槐见他睁了眼,眸光微沉,“不知将令千金送去花街柳巷,让她如被你抓来的姑娘一般接客,她会不会寻死。”
“林青榕你敢!”武安侯回头瞪他,圆润的脸庞扭曲起来,眼底泛起猩红,“本侯所犯的罪罪不及家眷,你若真敢这般做,会不得好死。”
“那别人家的女儿又做错了什么,被你当牲畜一样对待!”林青槐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不屑冷笑,“你害人之时就该想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日!”
上一世,他死了司徒聿也没放过楚卿珩和几个侯府庶子,楚音音的下场也不好。
“若我不败呢?”武安侯被他身上的气势惊到,心中暗暗纳闷。
这小子不过刚入大理寺半月,是什么给了他依仗,让他这般张狂。
“你败了呀。”林青槐发觉他的防备减弱,嗓音缓缓低下去,“你败了,你们图谋的一切都不会成功。你不过是马前卒,保了他又如何?你死了,你的子女、你的一切都没了。”
“不会的……”武安侯喃喃回了句,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暗叫一声不好,然而来不及了。
司徒聿拿着纸笔,认真地在一旁做记录,再次庆幸林青槐没对自己用过这样的手段。
半个时辰后,两人拿着已画押的供词去了一趟武安侯府,在妾室的房中找到解药,回到晋王府已是丑时一刻。
林青槐饿极,进了暖阁便瘫到软塌上,眉宇间满是疲态。
解药已经让谷雨亲自送去潭州,不管有没有用,她的心算是安定了下来。
“先喝点姜茶驱寒。”司徒聿端了姜茶过去,顺势坐到他身边,“我让厨房准备了汤面,还炖了羊肉,还有你喜欢的卤鸡爪,骨头都剃干净了,马上送过来。”
他还在大理寺写奏折时,便吩咐惊蛰先回府通知厨房准备。
“谢了啊。”林青槐坐起来,伸手接过他递来姜茶,发觉一点都不烫,脖子一仰,全喝了。
他这般细心体贴,看不上他的那位姑娘若是知晓,他为了她守身如玉一辈子,也不知作何想。
“你我之间无须客气。”司徒聿笑笑,拿起另外一碗姜茶喝了。
林青槐身子暖和过来,陈德旺领着几个太监端着宵夜也到了门外。
她揉了下肚子,急急坐过去等着。
司徒聿摇摇头,慢悠悠过去,坐到他身边。
两人都饿狠了,吃完汤面歇了会才继续吃别的。
司徒聿放下筷子,放松看着身边的少年,心底的幸福满的像是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