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父皇定夺便好。”司徒聿埋头后退两步,撩袍坐下,“儿臣没什么想法。”
“哦?”建宁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随意的语气,“朕去天牢见了文耀,他什么都不肯说,你们是如何让他开口的。”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榕哥儿已经说了一遍。
从贺世子到侯府报信说春风楼有问题,到他们将计就计扮做纨绔去查探,榕哥儿被文耀的闺女缠上,意外发现文耀是春风楼东家之事,说了个明明白白。
榕哥儿还说,他俩拿文耀的女儿威胁文耀,因而才撬开他的嘴。
他故意冷了这小子好几日,又不同时召见他们,就想知道此事他们有没有隐瞒。
他登基已有十七年,从未想过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傻子小九,一直在暗中布局试图篡位。
“春风楼里的姑娘,过半都是他的亲信从外地掳来。儿臣与青榕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吓唬他,等天亮便将侯府千金送去教坊司拍卖,谁出的银子多,谁便能破她的身子,还允许买不到的人观看。”司徒聿神色自若,“他经不住我俩念叨,便主动招供。”
“他犯的是谋反之罪,要诛九族,送去风月场所还能留条命。”建宁帝眯起眼,轻描淡写的语气,“如何会怕你们的吓唬。”
“父皇如今可有查到燕王叔谋反的证据?”司徒聿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没有证据便不能定燕王叔的罪。武安侯深信自己的孩子不会死,因为燕王叔会想尽办法救人。”
建宁帝捋了把胡须,不说话了。
榕哥儿也是这般说的。
就俩小孩儿,一起去大理寺观政也不过将近一月左右,不会有如此默契或心计,早早猜到自己看到文耀的口供后,会做何反应。
这小子还吓到了,案子查明第二日便装病回宫,几日来未有出宫也未有安排人出去。
拨给他的那几个暗卫,都很安静地待在宫里。
建宁帝沉吟半晌,再次开口,“榕哥儿已回大理寺应卯,你的病若是好了也回去吧,明日记得陪你母后去侯府,看一看闻野的女儿。”
“儿臣遵旨。”司徒聿站起来,规矩行礼。
建宁帝目送他走出去,疲惫闭上眼。
这几日,他把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找了过来,给他查验是否中毒,最终查出来了,毒已入肺腑无药可解,最多还有两年可活。
若不是老三意外抓到文耀,他真匆匆走了,老三定稳不住那班老臣。
“圣上可是乏了?”李来福紧张上前,“要不,先回宫歇一会?”
建宁帝点点头,撑着公案缓缓起身。
再练练老三,他便下旨立储君,顺道把他的婚事也给定下。
闻野是个靠得住的,便是自己走了,老三也不至于被人掣肘。
……
司徒聿出宫去了一趟大理寺,林青槐不在,索性去找张寺正打听那些找回来的姑娘,如何安置。
“找回来二十多人,只有十来个的家人来接,余下的都说自己的孩子死了。”张寺正埋着头,连连叹气,“没被接回去的,都是破了身的姑娘,天可怜见的。”
“青榕怎么说?”司徒瑾想起那日在城郊的宅子里,林青槐脸上挥之不去的杀气,剑眉深深蹙起。
张寺正愣了下,脸色霎时转好,“林公子方才入宫跟圣上要了道旨意。这些姑娘今后与家族无关,无论生死富贵贫贱,皆不准他们再来往,人他带回去给自己的妹妹当玩伴。”
司徒聿点点头,心中莫名有些怀念他设立的赈灾司。
与张寺正聊了一会,他想着林青槐把人带回去还得安置,歇了去找他的念头,掉头去天牢找那个说林青槐是女子的管事。
由于他是林青槐亲自审的,没受刑,人虽在牢里气色看着倒是不差。
司徒聿撩袍坐下,很是随意的与他闲聊。
“晋王可是想问草民,为何咬定那日与你一道来的公子,是个姑娘家。”男人低低笑起来,眼底的精光一闪而逝,“晋王是担心她欺君呢,还是想知晓她到底是不是姑娘。”
“你若想说便说,不说也无妨,父皇已下旨,人口失踪一案全部问斩。”司徒聿面沉似水。
他说与不说都不重要,自己明日去了侯府,自会问林青槐要个真相。
“我在春风楼十九年,要说最熟悉的事,自然是看女人。”男人心知自己活不成,面色灰败下去,“她是货真价实的姑娘家,草民无半句虚言,她既无喉结皮肤又比男子细腻,腰身也细。”
司徒聿盯着他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地离开天牢,脑子里像是想了许多事,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出宫之前,母后说侯府千金的名字与林青榕只有一字之差,叫林青槐,乳名随云。
林青槐的表字也是随云,难道……
出了门,外边风一吹他又冷静下来。
林青槐不会是女子。
当年在西北,他受伤之时是小九救的他。不说此事,方丈师父绝无可能收个女子为关门弟子,还让他住进僧人居住的禅院。
司徒聿按了按眉心,收起怀疑回宫。
不急,自己明日便能见着他,到时再按着那男人说的细细观察一番。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司徒聿早早爬起来梳洗,特意换上母后给准备的新衣裳,对着铜镜左看右看。
惊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抿紧了唇瓣不说话。
司徒聿照了一会镜子,拿起荷包和玉佩系上,“这身衣裳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惊蛰用力点头。
再不出门,皇后娘娘该差人过来催了。
“走了。”司徒聿满意了,带上准备好的礼物,拿着折扇施施然走了出去。
到凤仪宫上了皇后的仪驾,想到再过一阵便能见到林青槐,不禁有些激动。
重生回来,他们还是第一次隔了这许久未有见面。
那个没良心,一定不会想他。
“今日宴请的多是家眷,你一会跟着榕哥儿去看一眼,便是不满意也别现到脸上,娘亲自会与你父皇说。”皇后看着俊朗不凡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儿子不足月出生,若非镇国寺方丈指点,让他满岁了便每月去镇国寺住上半月,哪会有如今的好体魄。
“母后放心,我有分寸。”司徒聿乖觉应下。
人肯定是要看的,毕竟是林青槐的妹妹,往后自己还得照拂她几分。
“母后自然放心你。”皇后面上浮起微笑,心中甚是宽慰。
少顷,仪驾到了靖远侯府门外。
靖远侯携夫人和一双子女在门外迎驾,随同他们一道出来迎接的,还有贺砚声和几个相熟的世家子弟。
司徒聿从仪驾上下去,伸手扶了一把母后,目光落到靖远侯身后的一双人影身上。
两人都低着头,无法看起面容,单看身形,倒是着女装的侯府千金更让他觉得熟悉些。
“免礼。”皇后摆起威仪,目光落到穿着一身喜庆红裳的林青槐身上,神色淡淡,“你便是靖远侯的宝贝千金云姐儿,腿可好利索了?”
这姑娘的礼仪不差,长得也好看。
“回皇后娘娘,都好了。”林青槐硬着头皮出列行礼。
司徒聿看了眼站在靖远侯身后,身形和气息都有些陌生的林青榕,目光落到林青槐身上,折腾他一夜的迷思豁然开朗——
林青榕在上一世没能救回来,从头至尾,自己两辈子熟悉的人,都是林青槐。
他们是双生兄妹,名字都只有一字之差。
林青槐是个姑娘家!
“都进去吧。”皇后余光瞧见儿子的神色,微微扬眉。
不是说没见过这侯府千金,怎会如此失态?
“谢皇后娘娘恩典。”林丞一行人谢恩起身,将皇后迎进侯府。
男客和女客不再一处,司徒聿压着心焦,进门后便很随意地同皇后说,“母后,儿臣先去同青榕说几句话,过会子再去找您。”
皇后微笑点头,“去吧,你们也好几日未曾见面。”
眼神都不对了还能稳得住,不错。
司徒聿行礼后退,回过头,视线掠过一直低头的林青槐,眼睛眯了眯,加快脚步往回走。
林青槐见他走远,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看到脸。
司徒聿走了几步,忽然掉头冲着一众女眷的背影喊,“林青槐!”
林青槐:“……”
他是怎么发现的!
第32章 031 承认了,岂不是得嫁给他?……
司徒聿这一喊, 所有女眷皆回头看他,皇后亦被他此举惊到,诧异不已。
儿子这是动了气?
他俩何时认识又是何时结了仇怨, 儿子的口气, 听着像是他俩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
不止皇后吃惊,靖远侯夫人也惊得险些站不住。
女儿去大理寺观政的时日并未有多久, 为何晋王看女儿的眼神,竟如多年夫妻起了口角般?
那眼中的怨念和委屈, 作为过来人, 她在夫君眼里可见的太多了。
周静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悄然偏头, 打量身边的女儿。
女儿面色清冷,并未有被晋王此举吓到。她吁出口气, 悬起的心稳稳落回肚中。
她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家的,即便晋王有可能成为大梁未来的帝王,那也不同意。
女儿自小便吃了许多苦, 受了许多委屈。她舍不得女儿入后宫,像狗抢骨头般去抢一个男人的宠爱。
她与夫君养得起女儿, 也不在意外人如何评断, 这门婚事无论如何都要拒掉。
“臣女林青槐见过晋王殿下。”林青槐淡定行礼, 温软的嗓音与往日里的清扬毫无相似之处, 面上亦不见丁点慌乱, “不知晋王殿下叫住臣女, 有何指教。”
既然骗不过去, 那便打死不认。
皇后今日前来赴宴,可是来看她的。当着皇后的面承认相识,指婚的圣旨怕是天没黑就会送到。
“指教不敢当。本王初见姑娘便觉着甚是眼熟, 像极了本王的一位故友,不知姑娘可愿意借一步说话。”司徒聿负起双手,收敛了火气,压低剑眉睨她。
她未有做易容,冷漠生疏又带着几分傲然之气的模样,一如昔年面对群臣弹劾时那般。
二十年间,他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一切重来,她会以如此姿态面对自己。
此时他已无暇去细想,上一世的她为何不敢跟自己说出真相,去细想她那些年伪装自己,是何等的辛苦。
知晓她是女儿身的这一刻,他只想问一句,她对自己可曾有过,哪怕一丝的喜欢。
“殿下有话就在这儿说吧。”林青槐再次福身,埋头下去不看他,嗓音也更软了,“臣女自小待在乡下,从未见过殿下,还请殿下莫要觉着臣女无礼。”
她当着皇后的面拒了他,建宁帝应该不会再给他们指婚了吧?
不嫁人她也有许多事可做。
她的十八房妻妾,如今可都还是小孩儿,上一世没能在最后护住她们,这回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们安排好。
“皇儿可是认识云姐儿?”皇后面上浮起端方的笑,及时帮儿子解围,“我可从未听你说过此事。”
云姐儿方才是拒了儿子?
她的儿子好像也没那么差,才见第一面竟然就被拒了。不过这姑娘的气度着实让人惊喜,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不卑不亢,是个能压的住场的。
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难怪靖远侯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若儿子真上了心,她定会极力促成这门婚事。
“儿臣……认错人了。”司徒聿目光深深地看一眼林青槐,抬起手,对着她埋头行礼,“方才本王多有唐突,还请林姑娘见谅。”
今日不宜与她对质,这般多的眼睛在看着,若传出什么流言便是害了她。
“殿下无需自责,不过是认错人罢了。”林青槐屈膝福身,态度冷淡。
“既是误会一场,说开了便好。”周静笑着打圆场,“云姐儿刚回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晋王殿下莫要怪罪。”
“一点小事罢了,走吧,免得各家的夫人小姐等急了。”皇后又看了眼司徒聿,笑着往里走。儿子跟云姐儿之间当真是有事,这倒是奇怪了。
周静略略颔首,目光深深地看了眼女儿,提裙跟上去。
林青槐转过身,感觉到司徒聿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不禁眯了眯眼。
她知道皇后要来。为此还一再跟哥哥确定,有没有邀请司徒聿。哥哥说,只请了贺砚声还有几个之前在上书房伴读的同窗,因而她才一点易容都不做。
早知道司徒聿会来,昨日该让哥哥给他带话,让他不要来。
眼下他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他打出去。
一行人进了迎春园,早早过来等着见皇后的各家夫人和小姐,齐齐行礼。
众人礼毕,林青槐递了个眼色示意冬至过来,悄声吩咐,“你去燕回轩问卢管事,我跟爹爹要来护院的狗送来了没有。”
司徒聿知道她住揽梅园,不问清楚这事他绝不会罢休。
她可是一点都不想跟他纠缠不清。
他作为储君人选又尚未议婚,跟他多说一句话都不知会被人传成何样。她倒是不怕流言蜚语,但不能让他喜欢的人失望。
万一这一世,人家也喜欢他呢?
哪怕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如今也男女有别,她得避嫌。
“是。”冬至应声退下。
林青槐放松下来,乖巧跟着母亲陪皇后赏花。
今日来的多是女眷,又赶上天气正好,因而将宴席设在迎春园内。
这会时辰尚早,敞轩里摆了桌椅,上了茶和果品糕点,又按着皇后的喜好备了些解闷的小玩具。
看完园子里的牡丹月季,一行人进了敞轩喝茶闲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