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他就能再升一级,这个节骨眼上长子没了用处,大皇子怕是已怀疑自己跟他离心了。
“对。”陈氏吸了吸鼻子,用力咬牙,“他本就该死,咱不过送他一程。”
林陌深深看她一眼,疲惫阖上眼。
半年,他还有时间细细筹谋。
让不问政事的大哥承袭爵位,简直是在糟蹋皇恩!
*
天彻底黑透,廊上掌了灯,晚风里裹着未退的寒意,吹得人直发抖。
林青槐双手拢在袖子里,埋着头,瓷白的小脸冻得没了丁点的血色,一路走得飞快。
司徒聿的马匹拴在主院那边,想让他走东院这边的大门出去都不行。
“青榕可是怪我方才多嘴了?”司徒聿扬着唇角,负手走在他身侧,“放心,我走之前小小地震了他们一下,他们纵然怀疑不是我救了你,也不敢多说。”
林青槐不想搭理他,眉梢眼角都写着急迫,希望他赶紧走。
“不过你日后得多加小心,林庭兆好不了,你二叔还有好几个儿子能封世子。”司徒聿看出他的不喜,稍稍收敛了些,说正事,“夜里凉,你不必送我了,明日一早我来接你去审人。”
林青槐停下脚步,敷衍行礼,“恭送殿下。”
司徒聿:“……”
他还真是……打小就没良心。
林青槐站在廊下,目送他过了影壁,听到门房开门的声音,心里一松立即掉头往回跑。
一口气跑到自己住的揽梅阁,管事嬷嬷带着婢女冬至迎上来给她掌灯。
进了院子,管事嬷嬷跟紧她,小声询问,“夫人在暖阁,热水和衣裳都备好了,大小姐是先去梳洗还是先去见夫人。”
“我先去见娘亲,你守着外边,别让人进来。”林青槐拧着一双黛眉,清扬的嗓音裹上冷霜,“发现有人在院子外边溜达,一律先抓起来,等候我发落。”
“是。”管事嬷嬷应声停步。
林青槐进了暖阁,一屁股坐到母亲身边,抬手示意她别说话,“别问,听我说。哥哥被林庭兆推下山崖,左腿骨折,如今在镇国寺医治没有大碍。林庭兆被三皇子打断了手脚,二叔把这笔账记在哥哥头上,刚才还当着大皇子他们几个的面,给我下脸子。”
“你怎么不打他,白白便宜三皇子。”周静悬着的落下,禁不住抬手拍桌,“你亏不亏啊!”
幸好儿子没事。他自小习武小伤不断,养一养就好。
林青槐:“……”
“对了,三皇子怎么会摸去西山,你又是怎么去的。”周静甩了甩有些发疼的手,目光如炬,“我瞧着,他不像是没分出你和你哥。”
说着,她垂眸往林青槐的胸口瞄,痛心疾首,“怎么还不大?”
都十四岁马上就要及笄了啊。一眼望去跟儿子差不多,难怪三皇子分辩不出来。
“我们是去抓兔子的,他偶尔也去镇国寺住。不过你放心,他眼瞎的很看不出来。”林青槐也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胸口,略无语。
上一世,她到死那地方都不大,娶回来十八房妻妾各个都汹涌无比,没事就拿她那地方打趣。
“女儿啊,你是大人了,今夜一个人在府中没问题对吧。”周静抬手撑着下巴叹气,“你哥怎么说也受了伤,我这当娘的实在不放心。”
“你是被我爹关了一个月不准夜里出门,憋的慌吧。”林青槐嘴角抽了抽,无情拆穿她,“你这又有了身孕,你俩能不能像个父母的样?”
周静心虚避开她目光,保养得宜,宛如少女的绝美面容浮起假笑,“你和你哥在我肚子里那会,你爹可是三天两头带我上青楼听曲儿,你俩也不没长歪?”
她是着急去见镇国寺的方丈。
当年她跟着夫君以游山玩水的名义,去西北替圣上去办差事,回程的路上,机缘巧合遇到去讲经的镇国寺方丈。
她当时已有七个月的身孕,知道是双胎。对方却明确告知,她肚子里是一对龙凤胎。
又说,男胎生下后十四岁有大劫,以他的功力算不出准确的事件和月份,恐难以避开。
更多的他便不说了。只让他们不要对外说生了几个孩子,女儿也当男孩养,最好让她住到镇国寺去。
他们夫妻俩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照做,如今两个孩子刚满十四岁就遇到这样的事,她没法不怕。
“行吧,我爹这会估计也进了门,你注意着点。”林青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佯装自己不懂。
周静心下一松,站起来交代几句,脚步轻快地离开暖阁。
林青槐摇摇头,吩咐冬至去通知厨房传膳,离开揽梅阁回清风苑。
清风苑是哥哥的院子,她去露个脸让下人看到,之后再回这边梳洗。
这一天跟上战场似的,她早已累极,用过晚膳又细细捋了下思绪,倒床里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醒来外边还黑着天。
林青槐坐起来,没惊动睡在隔壁的冬至,自己掌了灯。
“你醒了?”少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依稀带着几分沙哑,“我敲了窗户没见你醒来,便自己进来。”
林青槐沉下脸,飞快灭了灯,闪身过去踹他。
王八蛋!女子的闺房能乱闯的吗,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住揽梅阁的?!
“你这是吃错了什么药,我是来给你送消息的。”司徒聿瞬间清醒过来,敏捷避开他的攻击,“你身边的随从被人收买,上山后就跑了。暗卫服毒自杀,另外一个护卫受不住刑,供诉称他们这次行动失败,还会有下次。”
林青槐愤愤停手,“滚出去等着!”
还有下次?二叔这是找死!
“你又不是女子,有什么不能看的。”司徒聿打了个哈欠,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眉心跳了跳,利落翻窗出去,“好了叫我。”
奇怪,春节那会还一块穿着亵裤去泡汤泉,这也没过多久,穿个衣裳就不能看了?
第7章 006 这个昏君!
林青槐重新掌灯,冬至听到动静过来,一进门便冷着一张脸抬手指着窗户。
“去打水过来。”林青槐给了她一个无事的眼神,绕过屏风去穿衣。
冬至默默退出去,屋里又安静下来。
林青槐拿起束胸,面无表情地缠上,心中很是纳闷。
娘亲那地方不小,两个姨母更是可观,便是比她小一两岁的表妹,胸前也眼见的鼓了起来,只有她一片平坦。
上一世到死她都戴着束胸,平日里做了许多漂亮好看的裙裳,也只能在夫人们面前穿穿。
但愿这一世,她能好好的当一回侯府千金。
享受下不用束胸出门的感觉。
脑子里论七八糟的想着些有的没的,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
换好了衣裳,冬至端了热水进来,拿过帕子伺候她梳洗。
“早膳先不用准备。”林青槐拿起归尘师父送的牙刷,取了些细盐撒上去,含了口水仔细刷牙,嗓音含糊,“昨夜府中发生了什么,稍后你再细细禀来。”
“是。”冬至眼神亮晶晶地弯起唇角,笑容明媚,“今日能不能出门?”
每个月里,只要大小姐回来她便不必守着这院子,每天都能跟着出去玩。
“带你去。”林青槐心底涌起一丝伤感,很快又压了下去。她身边的四个婢女打小跟她一块长大,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同,武功也跟她不相上下。
既是她的婢女,也是忠心不二的心腹。
不知上一世自己死后,她们有没有好好护着她的妻妾?
都是些可怜人。
也怪她太过自负,太过信任司徒聿,没提前将她们送走。
梳洗干净,林青槐示意冬至出去,踱步走到窗前开了窗,示意等在外边的司徒聿进来。
“快冻死我了。”司徒聿双脚落地,搓着手坐到炉子旁,大大地哈了口气,“林庭兆身边的护卫并非侯府里的人,据他说他们一共十二个人,全都为林少卿卖命。”
说完话,他的眼神惊艳定住。
少年穿着一身牙白色素面剑袖锦衣,腰间绑着一根玄青色卷云纹绅带,一头墨发束在白玉冠内,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笼着冷霜,绝艳出尘。
目光下移,司徒聿想起昨日,自己抱过他盈盈一握的腰肢,喉咙忽而有些发紧。
他咽了咽口水,垂目盯着烧得通红的炉子,继续往下说昨日之事。
那两人天黑后才下山,被守在暗处的侍卫逮着。
暗卫唯恐身份暴露,被擒后便服毒自尽,身上也没有任何标志能确认身份。
护卫没死成,被关到他买在崇业坊的宅子里。
“你记不记得去年年末,震惊朝野的惊天大盗案。”林青槐抬眼,目光在他尚留有瘀青的脸上扫过,唇角微微扬了下,“那件案子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侦办,一共抓住了十二人。”
这件案子能够结案,天风楼没少出力,也没少赚钱。
十二个盗匪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等秋后问斩,二叔手里忽然多了十二个卖命的人,这么巧。
上一世哥哥和爹娘都死了,二叔只逼着她分家没派人暗杀她,因而她并不知道这个内情。
“林少卿打的一手好算盘。”司徒聿身上暖和过来,漆黑明亮的眼燃起炫目的神采,“想不想去天牢看看?”
林青槐蹙眉。
大理寺天牢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之辈,守备极为森严,他们如今还是小孩儿,进去谈何容易。
“那先去审那护卫。”司徒聿按下翻涌心头的激动,还挂着瘀青的俊美面容,露出献宝的笑意,“我那宅子的地牢里,什么刑具都有。”
上一世,林青槐审人从不用刑具。
无论是谁,到了他跟前都跟中了邪似的,乖乖招供。
御驾亲征去西北平定蛮夷时,他们在路上抓到的探子,被林青槐全给审了出来,他始终没看明白到底用了什么技巧。
若他也会如此审人,足以说明他和自己一样,重生了。
“走吧。”林青槐这次没犹豫。
天风楼那边还没信,爹娘这会还在镇国寺,二叔这事她得尽快查清楚,争取一次就把人赶出去。
走出卧房,她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司徒聿,想了想,招手叫来冬至低声吩咐,“你去跟管事嬷嬷说,午时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入清风苑。”
侯府里知道她住揽梅阁的人,只有娘亲身边的两个嬷嬷,以及在揽梅阁这边伺候的管事嬷嬷和冬至她们几个。
平日里,揽梅阁是娘亲弹琴画画的地方,不能随便进。
揽梅阁隔壁是哥哥住的清风苑。
两个院子之间打了条地道,她每次假扮哥哥都先进清风苑,尔后走地道回揽梅阁。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府中只有一位公子。
林青槐想到这,倏然停下脚步,目光幽深地看着司徒聿。
哥哥绝无可能告诉他,揽梅阁和清风苑之间有地道一事,他能如此精确的找来,只有一个可能——
这狗皇帝也重生了!
上一世,她考中状元后在吏部观政半年,之后被遣去永安任县令,一年后因政绩突出调任两淮盐政。
任两淮盐政期间,她惩治贪官污吏,得罪了当地的漕运帮会。
漕运帮会的帮主派了人从江南跟她到上京,潜入侯府欲暗杀她。
已是太子的司徒聿得到消息,亲自带着六个赤羽卫前来相救。
当时她受了点轻伤,感动之下跟他透露,自己明着住清风苑,实则这么多年一直住在揽梅阁。
既然重生,他又是怎么死的?
正值壮年的年纪,又没隐疾,不应该死的这么早。
难道宫宴那夜,还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
林青槐心底掀起滔天巨浪,想问他为何要毒杀自己,竟是张不了嘴。
“我脸上的瘀青是不是很难看?”司徒聿见他忽然走神,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心思微动,“还是你又想到了什么?”
方才,他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惊疑?
“我在想我们不能走大门出去。”林青槐掉头往回走,脚步沉沉,“门房没给你开过门,你凭空出现在这,会惹出乱子。”
司徒聿:“……”
他只是不想惊动其他人,不是登徒子。
……
翻/墙出了靖远侯府,两人坐上候在外面的马车,离开永兴坊前往司徒聿在崇业坊置下的宅子。
林青槐靠着软垫,单手支在凭几上撑着下巴,思绪纷杂。
上一世希望她死的人多如牛毛,能杀她的却没几个。司徒聿身为帝王,若是希望她死,应不至于在宫宴上给她下毒。
赤羽卫的三十六名精干,随便派出几个就能趁着她回定州祖籍时,在路上杀了她再假装是一场意外。
如此还能堵住想要为她求公道的悠悠众口。
司徒聿好色但不昏聩,甚至可称明君。
当政期间,平定西北蛮夷,漠北匪患尽除,江南漕运通畅,百姓衣食富足。
以他的手段,不会在宫宴上毒杀致仕权臣,这样的做法太过简单粗暴,还会留下一地鸡毛。
林青槐把有可能会趁机下毒的人过了一遍,还是不得要领,索性开口询问,“你是怎么死的?”
司徒聿怔了下,意识到他在问上一世的死因,面色倏然变得难看,口气亦带上几分薄怒,“你不知道?朕真是小瞧了林相,也不知弑君之功林相给了谁。”
他果真也重生了!
可他又是怎么死的?发现自己中毒,他便派了赤羽卫去保护他,便是路上有人想暗杀,也得先打得过他身边的暗卫。
“你放屁!”林青槐一听就火了,“我呕心沥血十九年,好容易才完成归尘师父的遗愿,闲的找屁吃才会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