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温浓不敢承这个情,低声嗫嚅:“……曹世浚?”
“是我。”
这是重逢之后的第一次,彼此这般近距离地正视彼此。温浓在火海中见到他的第一眼甚至不敢确定,直到曹世浚开口才得以确定。
“真的是你?”温浓更加紧张:“你、你没死?”
曹世浚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显得他这人木讷而冰冷。被他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温浓心里直打鼓,感情上更是复杂得难以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心情。
想当初,她可是真心实意希望曹世浚能在那场围杀中死去,她相信曹世浚必然对她失望无比,也必定不会再对她抱有任何的期待遐想之心。
天知道曹世浚非但没死,竟活着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并还亲闯火海来救她。
“就就、就算你这次救了我,我也绝不会叛弃信王屈服于你的!”温浓退避三舍躲在就近的树身后,也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给他吓得,瑟瑟发抖:“你死心吧!”
曹世浚声冷无波:“如果我把你丢回火场,你还会这么想吗?”
“你别过来,我要喊人了!”温浓可不想再回去被火烤一烤,抖着颤腔咬着牙,心下权衡着有人听见呼声来救她跟被曹世浚拎回火里哪一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曹世浚木然:“我回来,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不爱不爱!都说了不爱嘛!”温浓就怕他跟自己谈感情,捂着耳朵不想听。
曹世浚几步上前,双手抓住她的手只手腕将其拉开:“可我爱你。”
温浓娇躯一震,又窘迫又尴尬:“你到底是何苦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曹世浚表情木讷,这是他鲜少拥有的情感,他不懂得应该如何表现自己。正因为不懂,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做错了,令温浓讨厌自己:“我本没想要令你受伤。”
温浓被他擒住动不了,只能幽怨地瞅着他。
“小时候我爹总会带我上你家,我们一起玩过,我以为你记得,可你好像不记得了。”曹世浚面露异色,是因为回想到过去,“那时我娘身体也不好,我见到你就想到我自己。可你那么努力,你娘就算病得再重,可她还是会对你笑,而你也会对她笑。我不行,我有时候陪在我娘床前,她从来不对我笑,我也不知应该怎么对她笑。”
“我喜欢你的笑,渐渐地我发现我喜欢的是你的人。”
曹世浚默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以为你至少会稍微记得我多一点。”
温浓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他,换作上辈子的她如果当时遇见曹世浚,说不定感慨会更多一些,也说不定真会被他的真情流露所打动。可温浓已经经历过太多,她从十年后重新回到十年前再重新遇见他,彼此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对等了。
“后来我无数次想过,如果我能再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如果当日在巷子后面我揭开狼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温浓终究还是打断他:“不会的。”
“你会因为与我相遇就不进宫刺杀信王吗?”曹世浚一顿,温浓笑了:“你肯定还是会去的吧?”
“如果你的第一选择不是我,在骗取我的感情以后坚持赴死一战。你死了,我只会悔恨当初瞎了眼遇上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你就是下到幽冥黄泉我都会怨你一辈子的。”
“信王却不一样。”温浓神情放柔,“他会为了对得起我,努力且认真地好好活下去,活更久一点,久到能够陪我一起老死。”
温浓深吸一口气:“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你我的路早就已经没有交集,求你放过我,放过你自己,彼此放过彼此,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难的。”
曹世浚的表情木讷,温浓静静等了等,差点以为他还没听懂之时他开口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问你如果我们重逢在烟子巷的时候就已经向你坦白身份的话,你坐在墙的上端,我站在墙的下方,我对你伸出双手,你会跳下来吗?”
温浓恍惚忆起那日在家后巷重遇曹世浚的情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狼面男子是曹世浚,假设曹世浚把身份告诉她,温浓心想……
“不会。”温浓摇头,就算知道是曹世浚,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往一个男人怀里跳吧?“我可以自己下来。”
曹世浚定定看她:“那如果……”
他没有接下去问便收口了,他其实明白即便重来一次,温浓好像也不会从那面矮墙跳过来,一如当日她在妙观斋义无反顾地跳进陆涟青的怀里那样。
温浓还在等他接下去问,可曹世浚却只是重新把衣服给她拢上,扭头一步两步渐渐走远。
“诶?你这就走了?”温浓傻眼,这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温浓很想再喊喊他,但又生怕经她一喊会真把曹世浚给喊回来。这会儿倒是不矜持地把衣服披上,颤巍巍地站起来,一边眺向永信宫的大火一边往回走,心里不禁犯嘀咕……
所以当初曹世浚为什么没死成啊?
乌峒带着一批护影赶回永信宫时,熊熊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处处充斥着宫人的惊声尖叫。见他们赶来,留守的护影立刻现身与他们汇合。
“阿浓姑娘呢?”乌峒不见他们跟着温浓,立刻追问。
“大火起来之时我们发现有人纵火,本来已经抓了几个,谁知他们竟是调虎离山的幌子,大火很快又从另一个方向烧起,我们赶去抢救未果,几个兄弟试图进入火场救人,至今没有找到阿浓姑娘!”
听到这里,众护影一阵咯噔,乌峒怒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发散出去再找!”
倘若温浓当是死在火场里,他们这行人只怕全都得跟着去陪葬了!
其他护影悉数离去,乌峒一咬牙,决定亲身冲入火场寻人,就在这时耳朵一动,远远听见极其微弱的呼唤:“我在这里……”
第151章 贪欲 “真正贪欲之人……
容欢停下脚步, 背上的小皇帝歪头一看,沿路一名又一名宫人倒在地上生死不名,还有身着戎甲的护军, 吓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抱着容欢的脖子紧了紧。
在距离泽润宫大门上百步的地方他们侧身隐住身形,不停有人从高墙赤门的另一边逃出来,却不知怎的跑着跑着整个人栽倒在地,无声无息。
小皇帝看得连连抽息,随着容欢的停下,陆狮陆虎一左一右从屋檐上面跳下来,挂在小皇帝的龙袍背上。在宫里好吃好住养得又胖又壮的两只御猫一下来, 小皇帝险些后仰,还好他紧紧抱住容欢的脖子,不然可就要跟着两只猫一起往后栽。
容欢忽而做了个噤声动作, 改把一人两猫捞在怀里拐了个弯, 掩在窄门的阴影处, 不过多时就有一批戎装士兵随后而至, 将整个泽润宫给包围起来。
容欢的目光掠过为首那人的侧脸上, 很快垂落,怀里的小皇帝抱着毛茸茸的两只小猫犯嘀咕:“是不是救兵来了?咦?那个人不是……”
“咱们不走这边, 抄捷径。”
小皇帝还说没完嘴巴就被捂上, 然后容欢带着他沿着宫墙往回走, 一直走到城墙西侧的平湖隅。小皇帝不知道容欢为什么要避着那些人,只能任由容欢带着自己越走越偏, 最后找到一个低隘的小门,那里甚至长满荒草。
“这里怎么走呀?”小皇帝甚至有点嫌弃,偏偏这时容欢却把一人两猫放下了:“你为什么放下朕?”
容欢笑笑:“奴才累了, 实在抱不动陛下。”
小皇帝心道容欢带他跑这么长一段路确实累了,尤其后来还加了两只猫的重量,只得勉为其难地点头:“那你不能放开朕的手……”
“好。”容欢低头看他一眼,随即朝远方眺望。
泽润宫刚解封不久,很多没人走动的偏苑都还没有处理,小门一过杂草丛生,有的长得比皇帝还高,草刺得皇帝哎哎哟哟,他还得分心去顾两只小猫。
瘸腿的陆狮走得更慢,没一会就淹没在杂草之内,小皇帝一见忙回头找,顺势放开容欢的手。好在陆虎跟兄弟心有灵犀,小皇帝找到陆狮把它抱上,扭头一看,傻眼了:“容欢呢?”
陆狮陆虎互喵一声,小皇帝嘴一扁,哇一声就嚎了出来。
隐隐约约的哭声传入心神敏感的太后耳中,她双瞳骤缩,面上的惊恐越渐放大:“是宝宝的声音!宝宝出事了!我的宝宝出事了!”
太后的嘶吼更加疯狂,没有人看得见这扇门面的背后血痕累累,她的十指甲盖用力抠得全部断裂,可她仍在不断地呐喊和抓咬,试图从这个令她畏惧的幽僻之所逃出去。
可就在这时,太后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来到门前,他的剪影逐渐笼向纸牕上,然后破开门外的锁。
她的眼泪凝在眶里,太后下意识知道那人不是容从。
等到那扇门被徐徐打开,一人探头进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坐在地上满面泪痕的太后:“娘娘?”
“容欢?”
太后呆呆盯着他,迟钝地念出这个名字。
容欢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然后又转回来,像是才发现她狼狈的模样:“您怎么被关起来了?”
太后如遇救星般紧紧攥住他:“哀家听见宝宝的哭声了!你快带哀家去找他!快呀!!”
容欢眼珠转动,笑眯眯道:“好。”
可等她被容欢扶出屋外,可是耳里的哭声不知何时没有了,太后听不见皇帝的哭声从哪个方向传过来,她举目四望,又急又茫然:“听不见了、哀家听不见宝宝的声音了,你听见他的声音了吗?”
容欢目光一飘:“那边。”
太后大喜过望,踉跄着朝正殿行去。
而这时候的小皇帝脸上还挂着泪,不过哭声已经从嚎啕转为低泣,抹着泪被陆狮陆虎拱着走:“你、你们一定要跟紧朕,别、别像容欢那样走丢了……”
陆狮陆虎喵呜一声,一前一后像最彪悍忠实的护卫,一边左嗅嗅右舔舔,一边引导小皇帝在茫然中前行摸索……
与此同时容从注意到泽润宫门外的动作,他一步步站上高台,宫门之外正在一批批聚集起铠甲铁卫,即便他有以寡敌众的武器,可陆涟青有成千上万前仆后继的护盾。
论人海战术的优势,手握实权重兵的陆涟青绝对胜券在握。而且无数医官正从太医府赶来,张院使手里有解药,尽管只是针对性地解掉一部分的水毒,可只要磨到容从手底可用的毒全部用完了,不信不能制服他。
容从仰望天际,头顶阴云密布,他朝高坛一步步走去。
“你说他想干什么?”左大夫面色难看:“刚刚我一直在观察他究竟是怎么下毒的,水毒融于水且沉浮在空气当中。一旦下雪,空气中的毒会否附雪融水,这么一来宫门内外的所有人怕不是全都要中招?”
纪贤同样面色铁青:“容从这是要赶尽杀绝!”
“容公公不应该这么做才对。”
就在这时,不同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公明软趴趴摸过来,他也中毒了,有点神志不清,好在师弟给他喂了颗清血丸,勉强稳住一观之主的体面。
陆涟青抬眉:“观主有何高见?”
公明盘腿打坐,虽然身形有点歪:“法事之前,容公公每日都会上泽润宫来与贫道小坐探讨道法,贫道认为他并不是个贪欲之人。”
“他哪是不贪欲的人,他自己分明都说了,太后是他心中的魔障。”左大夫跟他两师兄弟,毫无顾忌地翻白眼。
公明观主甚好脾气地用嘴回他:“你这个叛道之徒,不懂别乱说。”
弃道从医的左大夫反驳不了他,只得闭嘴。
“真正贪欲之人是太后。”公明扭过头:“容公公曾表明他请贫道入宫的本意,是为了引导太后歧途归返。他虽不曾提过太后究竟误入什么歧途,但贫道入宫之前便已听说宫中盛传妖邪作祟,太后听信谗言,容公公欲让贫道开坛作法,慰的不是外人之心,而是太后之心。”
“可太后之心欲壑难填,‘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是那日贫道提醒容公公的一句话,只可惜容公公空有灵智,却心智欠缺,所以太后的欲壑才会成了他今日的欲壑。”
左大夫忍不住偷偷问他,你不会是收了容从的贿赂了吧?怎么句句都在帮他说话?
公明看他的眼神充满慈悲,好在左师弟早已离开师门,不然他势必要再逐一次。
纪贤朝陆涟青投去忧心的一眼,陆涟青道:“容从并不知道太后发起宫变。”
所以?
陆涟青反问左大夫:“这里有没有人中过第二种水毒?”
左大夫手里有多少清血丸就暂时先救多少人,这些人里目前都是中了同一种。陆涟青微眯双眼:“所以他是打算一力承担所有的罪?”
众人先是一愣,他们听见殿廊的左手边发出咯噔一下哎哟一声,就连登坛的容从目光也都随着吸引。
小皇帝被脚下不知是死是活的一具躯体所绊倒,他在两只御猫的左一声喵右一声呜的鼓舞上努力自己站起来,抬眼一见‘横尸遍野’,吓得更加哆嗦。
“陛下?!”
虽然东倒西歪,但在场还活着的人无不发现他的存在,陆涟青看了只觉眼前更黑,小皇帝怎么跑来了?
“小皇叔、小皇叔……”小皇帝巡睃一遍没见母后,退而求其次喊小皇叔,泪眼婆娑磕磕绊绊,试图往他方向奔。
谁知半路冒出个护军打扮的男人挟持住他,那人脸色发青,俨然已经中毒,但是摇摇欲坠坚持扣下小皇帝威胁道:“快把解药给我!不然我就杀了皇帝!!”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也不知这名护军究竟是哪一边的,他竟挟持当今圣上!
容从冷冷盯着那个人,目光从他手里的刀移向小皇帝被勒住的脖子:“你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