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砚没有。
他握住了林初月的手,十指交叠又轻轻捏了,她掌心的温度传递到林初月手中。
“想去便去吧,虽说我们才新婚不过三日,但如若错过了以后,阿月也没这个机会了。”
他确实是不舍得,但他会想阿月很快就能回来,这样就可以了。
阿月不在的话,他也可以多花些心思在翰林,不用每日赶着回家,不用受同僚们的取笑,这样或许还更好一些。
如今在翰林,新科状元和新科榜眼,可算是出了名的两个妻管严。
原本还只有一个刘同升,但自三日前翰林边修也成亲之后,这妻管严自此就变成了两个。
但凡有些其他活动,或者是熬在翰林,又或者是出去长安街逛逛,只要问到这两个人,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
“夫人在家中的若无事,我还是回家去。”这是刘同升的原话,兴许字眼会变动些,但意思大体都是这样。
“家妻让我早些回去,她在家中等着,这才新婚,我不便冷落了她。”谁能想到眉眼始终清冷的新科榜眼,谈起新婚妻子时,神情会那样温柔。
翰林院里大多人都知道,这新科榜眼的妻子乃是镇国将军失散多年的独女,许多人都觉得,是邵砚山走了狗屎运,这才巴结着妻子,想要借着老丈人的身份,一路高升呢。
可在翰林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若真要扒着老丈人一路高升,那怎么老丈人亲临翰林来找人的时候,还是平常那样一副模样,丝毫不见零星半点的谄媚姿态。
反倒是谈起家中那年长一岁的妻子时,神色才会多了几分温柔。
林初月确实是不想错过,既然阿砚都这样说了,那她便去吧,但她肯定也不会多待,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她一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我这趟回于安城,每经过一个驿站,我就给阿砚写一封信,若是到了于安城,我就给阿砚再写三封信。”
“见字如见人,阿砚这样就不会太想我了。”
林初月扬着笑脸看向面前的人。
“你有空写那样多的信吗?”邵砚山弯了眉眼,“来京城的时候,你在马车上,不是睡就是躺,除了开头动了下女工,后面可是再没有了。”
林初月无语凝噎。
诚然和邵砚山说的一样,她确实是不太适应。
要做那样长久的马车。但也不能全怪她,要总在马车上绣东西的话,是很伤眼睛的,再说了,她也没什么其他要做的事情,常坐着坐久了腰还会疼,那可不就除了睡就是躺吗?
有理有据,只是这说出来,多少有点令人发笑,林初月就把这些烂在肚里了。
“那也是那会儿的事,谁又能说得准,我这次不能写呢?”
邵砚山不再言语,也没与她争论。
时候不早,沐浴过后两人就歇下了。
这第二日,邵砚山早早的便去了翰林,林初则在家中收拾东西,她这几日便要动身出发,总是要好好准备。
或许是林初月将要出趟远门,又或许是前几日歇的太多。
这几日晚上,邵砚山总多少有些故意闹她了,和前几日温柔的模样全然不同,让林初月会想起了新婚第一日不知节制的他。
但这几回林初月也没管。
她也想和阿砚好好待在一起,倾泻诉说彼此的不舍眷恋。
再不久就到了出发的日子,邵砚山亲自送别了她。
林初月这回没在与上次入京一样,在马车上除了睡就是躺,她是有认认真真的在写信。
但因着颠簸坐车也容易疲劳,一封信从开头,总要写上两天才能写完。
一个月的路程下来,林初月大概数了数,她写给阿砚的信,竟然都有十封了。
林初月觉得有些好笑,往常她和阿砚待在一处的时候,两人都不见得有那样多的话要说,可偏偏这会儿要离开了,肚子里的话,竟和说不完的一样,真是好笑又奇怪。
这日林初月才到了于安城的那间宅子,洗漱片刻后,还未歇多久,就见钱夫人和赵姨娘上门拜访。
她这趟回于安城并未带太多仆人,也就带上了李儿和朱儿还有一个赶车的王善。这回遣了王胜去钱夫人府上说她来的消息,却不想这两刻钟不到的功夫,这几人就过来了。
就算是离得近倒也不至于这样快,除非是完善前脚才进去兵营,她们后脚就过来。
林初月瞧着,赵姨娘手上还抱着一个儿子呢。
她笑着上前迎接,让几人进了屋里坐下。
她这屋子几天前就有的赵姨娘派人过来打扫,里面都是纤尘不染干净的很。
逗了会儿赵姨娘手上抱着的行哥儿,林初月觉得有趣极了。
行哥儿很会说话,一见她过来总是阿月姐姐阿月姐姐的叫,长得又玉雪可爱,一双眼水亮亮的和黑葡萄一般,与赵姨娘长得十分相像,年纪小小就初见一副好相貌。
“你们来的可真是太快了,我这才到落脚没多久呢,都没什么东西招待你们。”
可不是没什么东西招待,又没喝吃的又没喝的,就连茶水也是将将才烧好的,这会儿开始泡。
虽说茶叶是林初月从京城带来的洞庭碧螺春,好茶,但与一般提前泡好等,客来饮的礼节不同,她这会儿就有些过于仓促了。
钱夫人和赵姨娘却不甚在意。
“我们与阿月都是这样亲近的关系,哪里会讲究这些虚礼,我们过来的仓促也是因为许久没见阿月,怪是想念的,不请自来,本我们就是失礼的一方,哪里又能怨啊,怨你待客不周呢。”
赵姨娘跟着哄了行哥儿一句,附和道:“钱姐姐说的对,诗里的是我们拖家带口的过来也不提前打招呼,你这能用洞庭碧螺春招待我们,反倒是我们该说谢谢的。”
这茶还未到口中,赵茹茹就已经闻出了是洞庭那边上供的碧螺春,她从前也是尝过这些名贵的茶,对其间的气味也偏敏感。
钱夫人说了她一句:“妹妹倒是鼻子灵,这茶烟才飘过来,就闻出了是碧螺春。”
钱夫人倒也不是没尝过这碧螺春,只是不常喝,不常饮用,对这些气味并不如赵茹茹那般熟悉。
几人又聊了几句,无非也就是这段时间林初月在京城那边过的如何,与邵砚山成亲后可有什么矛盾,这趟过来,邵砚山又可有生气。
诸如此类的,都是些家常,话了许久到了晚间饭点,又见村长夫人行色匆匆地赶来。
村长夫人也是才从边的丰和县过来,她一听到林初月回了于安城的消息,都顾不上休息一会儿就过来了,这下衣服和发系还都有些凌乱,林初月笑着上前帮她理了理,招呼她梳洗一下,一起过来用饭。
这晚间的饭,是林初月为了尽着主人的本分,特地遣李儿朱儿两人去买菜后自己下厨做的。
说起来,她也有很久没自己下厨弄过饭了。
自从住进了将军府,林初月就再没自己下厨,后头和阿砚成了亲那几日,厨房多的是人在操心兼顾,根本用不着她。
这样一算,林初月倒是有两个月没进过厨房了。
看村长夫人对旁边的红烧鲈鱼颇感兴趣,林初月不由得问道。
“师傅可是很喜欢这鲈鱼?”
在林初月期待的目光下,村长夫人点了点头。
“很好吃,阿月手艺渐长。”
这一边的钱夫人夹了一筷子粉蒸排骨,也夸了夸林初月厨艺上佳。
那一边赵姨娘也不甘示弱,不仅自己夸了一道菜好吃,还哄着行哥儿说林初月做的酒酿丸子汤好喝。
林初月有些无奈,这好好的一顿饭都吃成了夸奖大赛了。
是要比比谁夸她夸的最好吗?
但林初月这边又没什么奖励。
吃过饭后,林初月让李儿朱儿帮忙收拾着,她和几人坐在院中谈天,聊到月头都要躲进云层里,瞧不出光亮。
村长夫人是要先回去的。
她儿子前年刚成亲,这会儿孙儿才生出来不久,他这个做奶奶的,总要帮忙照看一些,平常若无其他事,村长夫人都会在于安城内陪着自己的孙儿。
送别了村长夫人院内就坐着林初月钱夫人和赵姨娘了,林初月看,两人似乎都没有想回去的意思。
她试探着提议:“今个都这么晚了,不如就在我这边住下?”
林初月原本以为怎么着,以钱夫人和赵姨娘的性格,都得客套推辞几句吧,没想到两人居然异口同声的答应了。
随后。
钱夫人:“言书你赶紧去取我的衣服过来。”
赵姨娘:“荷香你也赶紧去顺便把行歌儿要用的东西也带过来,记得动作快一些。”
林初月直接愣了,怎么这两个人都这个反应,完全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端庄淑雅,极重礼数呢?
总之这夜,三人连带着年纪小小的行哥儿都睡到了一起。
这间房有两张床,且床都极大是睡得下的。
按理来说,行哥儿是该和赵姨娘一起睡,可不知怎的,这会儿行哥儿偏偏赖上了钱夫人,说什么都得和钱夫人一起睡,钱夫人没有办法,只得先休息了,换了衣物在一边哄着行哥儿。
结果哄着哄着,这两人都是先一起睡了,另一张床上,林初月和赵茹茹一头躺着。
兴许明天是阴天,她们这头靠近窗户外,竟半点不见月光进来。
黑黢黢屋里屋外,林初月下意识就凑近了几分赵茹茹。
“阿月怕黑?”
林初月摇头,她倒不太怕黑,只是有些不习惯现在这个地方隔了半年,竟有些陌生。刚才还好,里头屋外都还算敞亮,现在暗了一些,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心里那些莫名的情绪就牵动出来了。
她有些想阿砚了。
怎么阿砚都不给她回几封信呢?
不过片刻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在之前寄信从来都是驿站发出去,等到阿燕收到信的时候,他又去了下一个地方,这样漂泊的,哪里来得及送信。
就算要阿砚寄信过来,那也得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至少,也得半月吧。
“我不怕黑,只是现在有点不太习惯。”
赵姨娘问她:“不习惯什么,睡得不舒服还是怎么样?”
说着,赵茹茹下意识牵起了她的手。
林初月一愣。
阿砚在她紧张不安的时候也会这样做,虽然现在的这双手不如阿砚那样宽大温暖,但多少也给予了她一些慰藉。
她笑了笑,轻声道:“现在不会了。”
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旁边的赵姨娘“恩”一声。
“阿月在京城那边,与你爹爹,相处的怎么样?”
林初月知道赵茹茹说的爹爹,并不是邵全德而是林朗,她的亲生父亲。
“还可以,他待我很好,兴许从前我对他是有些误会的。”
林初月把林朗与她说的那些话,全部都与赵茹茹说了一遍,赵茹茹听完,安静了很久,久到林初月几乎都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该让念秋等他。”
“林朗他那个时候,不过一个小小的百户,即便去了南疆,又要熬多久才能取得他想要的?”
她哼了一声,又接着道:“念秋那样好的人凭什么要等他,等他这么一个不知归期的人。”
“赵姨……你说的对。”
林初月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久而久之,她也就释怀了。
林初月不知道林朗那时究竟是怎样想的,或许他心中只是有一股执念,想要争得一个配得上顾念秋的身份,进而忽略了许多事情。
她那样一个女子,要苦等一个没有边际不言归期的人,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不是说说而已。
若不是顾念秋足够爱林朗,他们之间,是一点都不可能的。
“那年念秋的父亲太常寺少卿,若是没有经历那件,说不定都要升任太常寺正了,想取念秋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哪里轮得到他小小一个林朗。”
“要不是那件事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赵茹茹语气愤恨,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因为那姓孙的太监,我们又何至于此!”
“姓孙的太监?”林初月有些不明白。
平缓了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赵茹茹才接着开口。
“对,就是那姓孙的太监,如今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一,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寿。”
“如果不是他,兴许现在,我还是礼部左侍郎家的嫡女,念秋他还是太常寺少卿的独女,我们阖家幸福,哪里会和今天,这样落到这般境地……”
倒也不是对现在的生活不满,只是不甘心吧。
“赵姨,你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第75章 构陷 宦臣当道
林初月悄悄握紧了赵茹茹的手, 黑夜中,她侧过头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人的眼睛。
明明漆黑一片, 但林初月很明显的感受到了面前人的犹豫, 感受到了她面上的闪过的几分慌乱。
赵姨娘许是不太愿意说的。
林初月明白,也能理解, 那些事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回忆, 再说一遍肯定会挑起心中的伤感。谁会愿意想日不好的事情。
可, 除了赵姨娘,林初月再不知道该问谁了。没有其他人知道那段过往,甚至她爹爹, 她的亲生父亲也不知道。
林初月并不是多对那段事情好奇,她只想知道她母亲和外祖, 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当了那样的罪责,落得那样的下场,即便后面平反,也无人敢为他们主持公道。
沉寂了许久, 林初月听到赵茹茹无奈的声音。
“阿月,你为何想要知道?”
她据实回答:“我听赵姨和爹爹都有说起过我娘亲, 你们都说他是个好人,是个很好的女子,可为何那样她好的人还会经历那些呢?我想知道原因,究竟是谁……”
她深吸了口气, 而后才缓缓道:“究竟是谁, 要那样害他们。”
赵茹茹伸手附上了林初月的发丝,沿着他的鬓角,一路流连道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