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裴绰不解,这孟家父女为何会对刘沛达这般信任。
他曾私下召见过刘沛达,刘沛达当着他的面,可是对孟家的很多事都是矢口否认的,甚至与他明言,自己与孟家的交情并不深,只是普通同僚而已。
“刘伯父与臣女说,您那晚会留在府衙处理公务,教臣女抓住机会…将冤屈当面一并与您说清楚。”
“抓住机会…”裴绰笑笑,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意味深长的看着孟静婉。
孟静婉自然懂得裴绰眼神中的意味,她硬着头皮继续说:“当时有衙役的守卫一直撵我离开…我经不住他们的推搡,摔在地上,以为求见不成,后来有个面生的衙役从里面出来,扶起我,教我继续击鼓试试…或许等会您就心软了。”
裴绰听了这番话,他还真不知道当时府外还有这么一通事。
其实他今日私下召孟敬国父女来,并非是因他去了一趟孟家,就心生了动摇,而是他今日从孟家离开前去府衙想要亲自审问那晚几个值夜的衙役时,那几个衙役竟然全部咬舌自尽了。
那晚他与孟静婉所做的事,他并未向外声张,着人将那几个值夜的小厮抓起来,由头也不是什么大罪,那小小的罪名,就算他真有心惩罚他们,不过挨几个板子的事,不至于吓的他们一起在狱中自尽。
这就说明,他们一定是知情了,他被人下-药与孟静婉发生的那一段事,或是说他们不仅知情而且参与其中,从那晚他回到府衙看案卷起,幕后操纵者布给他的局就已经触发,至于首当其冲的孟静婉是布局中的一员还是误打误撞尚且两说。
这些衙役同时死亡,是真的自尽,还是被迫自尽或是他杀伪作成自尽,还不确定。他午后已经派了仵作去仔细验尸,如今结果还未出来。
教裴绰意外的是,他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岭南郡,竟是越来越有趣了,杀人,栽赃,布局,陷害,他在长安都少见的手段,在这里倒是运用的如此丰富。
真当大周的律法是个摆设吗?
裴绰又问了孟静婉一些细节,孟静婉将知晓的都如实相告,两人一问一答,最后裴绰告诉孟静婉,可以离开了。
孟静婉闻言却仍站在书案前不动,裴绰见了,剑眉微挑:“有事?”
“大人…是不是只要能找到那“消失”的二十两银子的去向,就能证明我父亲的清白。”
裴绰听了,只与她讲了一句事实:“那批银子本官已派人追查半月有余,至今仍无消息。”
“若是臣女能找到呢,大人是不是就可以放我父亲出狱?”
“你?”裴绰笑笑:“你若能证明那笔银子并非是你父亲中饱私囊,本官就将孟敬国放出来,若是堂审之后,仍证明不出,便是死刑。”
孟静婉听到‘死刑’二字,身子不由泛冷,她注视着裴绰,似乎在向他或是在向自己保证:“臣女一定会证明给您看的,臣女还想请大人在这之前,可以保护我父亲的安全…牢狱深暗,臣女害怕会出什么意外…”
裴绰在听到孟静婉的前话时,不置可否的笑笑,并未将她的保证放在心上。待他听见她后面的担忧,淡声回了一句:“本官不会允许自己手下出现冤案。”
他虽未正面答应她的请求,但有了这一句话,孟静婉心安了许多,她向裴绰道了谢,随后行礼离开。
书房的门,一开一合,裴六的声音从外隐隐传来:“孟姑娘…府门请向这边走……”
裴绰独身于书房内,周遭复归平静,一日的疲乏教他不禁左右转了转僵直的颈椎,转头之间,他忽然瞥见落在地上的软垫,裴绰的目光在上停顿片刻。
方才她跪在他的身侧,他从上俯视而下,最先见的,是她一头很漂亮的长发,裴绰自认眼光是极高的,却也惊艳她这数千柔顺若缎的青丝,她头上无珠无钗,隐隐的,他似乎闻到了她发间的茉莉香。
裴绰闭着眼,想起自己早年在长安养的第一株也是唯一一株花便是茉莉,那一朵朵小东西,白日里不甚起眼,可一但入了夜,香气便愈发撩拨诱人。
裴绰回忆着,心底恍然一念,那一抹青丝,若是流于指尖,该是何等触感?
裴绰心头一震,猛然睁开眼睛,似乎被自己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惊到,他烦躁的蹙眉,从椅子上站起身,他低头看到挡在脚下的软垫,抬脚踢开,一路出了书房。
正逢裴六送了孟静婉出府回来,见到裴绰从书房中出来,连忙迎上前。
裴绰惊诧于自己刚刚的想法,越想越烦躁,他压着心底的不快,问裴六:“仵作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裴六回答,他望了望天色,寻问裴绰:“大人,需要传晚膳吗?”
裴绰拒绝,想了想说:“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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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番外十三:他怒了
裴绰只带了裴六一人出府, 裴六驾车,两人乘着马车漫无目的在岭南市街闲逛。
车上的窗幔被裴绰卷起,他透过车窗打量市街上的各色摊位, 因为人多, 马车走走停停,若再迎面遇上一辆马车, 那这条窄街便不够用了。
裴绰看在眼里, 思量着要是扩宽一下这条街道,人们出行和在此处通商更会方便上许多。
裴六悠闲的架着马车,左看看右瞧瞧, 偶尔可见一两新奇之物。他随着裴绰来岭南也有些时日, 可惜裴绰周天繁忙, 他也没有得闲的时候, 难得今日裴绰心情好,他才算真正见了见岭南民情。
裴六架着马车忽然一停,他撩开车门的帷幔,探头进来,对车内的裴绰道:“大人您瞧, 是孟姑娘!”
裴绰听到裴六口中‘孟姑娘’那三字时,顿时心头反感加剧, 他今日本就是因孟静婉扰的他烦心才决定出来走走, 不想在外面竟又遇到她, 裴绰暗恼裴六多嘴, 抬脚将他探进来半个身子踢了出去。
裴绰心上虽烦,却还是转头朝裴六方才所指的方向瞧去。
透过车窗,他瞧见孟静婉手上提着两袋油纸包裹,从一家面粉铺子里走出来。
裴六被裴绰踹了一脚, 不由诶呦一声,揉着自己被踹疼的背,他眼见孟静婉要走远,又从车外探身进来,问询裴绰:“大人,这里离孟家宅子挺远的,眼见要天黑,咱们要不要送孟姑娘一程?”
裴绰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落到裴六面上,冷冷反问:“你很闲吗?”
裴六瞬间噤声,为了避免再挨踢,他连忙转身退到车外。
裴六总觉得自家大人对孟姑娘有莫名的敌意,好歹是他主动召人家姑娘来府上问话,等人离去时,竟也不许派车送一送。
裴六分明记得,在长安时,大人对美人不是这般态度。
经这一番偶遇,裴绰的心情糟糕到彻底,打道回府。
***
次日孟静婉早早起身,用昨日买的面粉做了糕点,前去刘府拜访,说是要答谢刘伯父的帮忙。
孟静婉去时,不巧刘沛达人不在府上,刘夫人接待了她。
孟静婉送上亲手做的糕点,刘夫人尝过,连连夸赞她的手艺,孟静婉听了,便笑说日后做了,常送来给刘夫人品尝。
孟静婉陪刘夫人在堂内说话,皆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小半天过去,刘沛达也没有回府,孟静婉知道再等下去于理不合,只能起身告退。
刘夫人也没有过多挽留,多年来她对孟静婉的热情都是流于表面,并未及心里。她虽瞧着孟家姑娘性情不错,模样也数一数二,可惜了孟家虽也是为官人家,终是简陋清贫些,她还是希望他儿子能娶个正经的官家小姐,抬一抬刘家的门楣。
刘夫人着了个身边人送孟静婉出府,接着似乎想起什么,问贴身的侍婢:“大郎往庄子上去了吗?”
侍婢一边收起点心,一边回答:“这时辰,少爷该是出门了。”她又看了看手中精致的糕点,又惋惜的问:“夫人不是说好吃,怎得都要丢掉?”
“这点心就好比那人,美则美矣,可终归不该是刘家的,扔了吧,省得老爷回来看到麻烦。”刘夫人又看了看那些点心,多说了一句:“你瞧那孟家姑娘不声不响的,心思可细着呢,你瞅瞅她做的这两样点心,都是老爷平日爱吃的。”
侍婢在旁默默听着,接着收拾了糕点出去丢掉。
孟静婉被刘府下人一路送至大门外,她向送她的那位妇人道了声谢,之后步行离去,妇人一直站在府门外目送孟静婉的身影走远,才转身回去向刘夫人复命。
孟静婉没走多远,便听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伴着马车驶近的声音,她转头看去,倒算是熟悉的人。
刘家大郎刘文童正从车窗内探头向她招手:“婉妹妹,等等我。”
马车在身前停下,刘文童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看着孟静婉,似有几分激动之色:“婉妹妹是来鄙府上了吗?何时来的,怎么都无人同我说,你这是要走了吗?”
孟静婉看着追来刘文童,浅笑了笑说:“晌午来的,刚与夫人告别,要回家了。”她回答完,打算与刘文童道别归家,却被他拦住。
“我正好要出门,不如我送你一程吧。”刘文童期待的问。
孟静婉闻言看了看刘文童身后的马车,之后笑着拒绝:“多谢刘公子,不必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刘文童赶紧说:“再说了,你家离得远,走回去多累啊,坐车回去吧,方便些。”
“我习惯走路了,多谢刘公子美意,你不是要出门,快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诚言讲,这两年刘文童待她愈发殷勤,孟静婉不是看不出来,但一来她对他无心,二来她也看得出来,刘夫人很早就有意将她两人错开。
如今就在刘府不远处,孟静婉其实不想与刘文童在此处多耽搁,怕被多心的人看到,多生猜测和事端。
孟静婉几番拒绝,却没料到刘文童会这般执着。
“我也没有什么急事,就是去茶庄上看看…且正好与你家顺路,婉妹妹便赏我个面子,路上无聊,你陪我说说话。”
孟静婉仍没答应,顺着他的话,换了个话题:“茶庄?你要去买茶吗?”
“啊,不是,是我母亲经营的茶庄,派我去处理些公事。”
孟静婉闻言,意外的挑了挑眉,她倒知道刘夫人是出身富商之家,家中好似是做绸缎生意的,刘夫人嫁过来后便一心扑来刘伯父的仕途上,经营茶庄这事却是第一次听说。
且方才在府内与刘夫人说话,刘夫人还与她说,刘伯父繁忙,她终日闲在府上,身边没人陪,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营生打发时光,
若是在经营茶庄,那便是刘夫人与她谦虚了。
“走吧婉妹妹,我带你去茶庄上看看,现在正是采茶的时节。”
孟静婉想了想,最后点头答应,随着刘文童上了马车。
她到并非好奇那茶庄本身,而是奇怪刘家是何时多出个茶庄来的,如今官场气象,为官之人大多对商贾之流颇为不屑,主动经商的还是少有。
孟静婉与刘文童乘车,小半个时辰抵达了刘家在城郊的茶庄。
刘文童请孟静婉下车,自当咨客,带着孟静婉在茶庄上下逛了一周。
刘家茶庄的规模很小,在孟静婉见过的岭南各处茶庄中,种茶面积算是末流。或许真的是刘夫人买来打发时间的吧,孟静婉心想。
走过一周,刘文童带孟静婉到茶庄正堂休息,命茶庄下人捡了最好的茶来烹,茶庄管家捧了一摞账务来,请刘文童查看。
管家进来时,瞧见坐在刘文童身侧的孟静婉不由一顿,他将账本奉给刘文童,接着站在他的身侧,低声犹疑的问了句:“少爷…这位……”
刘文童翻着账本,也未抬头,只道了一句:“无事。”
管家闻言,再不好说些什么,立在一旁垂头不言。
孟静婉安静坐在一旁,不久有小厮奉茶上来,她接过茶,道了谢,默默喝了起来。
刘文童一卷一卷的翻着账本,忽然手上一滑,有两卷账本掉落在地,滚到了孟静婉脚边。
管家正欲上前,孟静婉已先一步低头拾起,她无意看到上面记录的一些数字,有些意外,却未动声色,而是将松散开的账本卷起,放回到桌子上。
她放好后,一抬头,便对上管家投来的紧张的目光,一旁的刘文童也在看她,见她瞧过来,神色似乎闪过一瞬的不自然,接着他又低下头去,翻了翻手上的账本。
“茶还能入口吗?”刘文童放下账本,问道。
孟静婉夸赞:“很好喝。”
“那便好,”刘文童笑笑,接着转头给管家递了个眼神,管家连忙捧着那一摞账本退了下去。
孟静婉没什么反应,一如往常,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喝茶,一盏茶喝完,她对刘文童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刘文童立即道:“我送你回去。”
两人从茶庄离开,路上,刘文童忽然问孟静婉:“我记得婉妹妹是识字的,可学了看帐?”
孟静婉听了,看了刘文童片刻,回答:“略识几个字而已,说来惭愧,看账于我来说还是有些为难。”
“那你们家中是谁看账?”
“刘娘。”孟静婉答。
刘文童闻言点了点头,他对孟静婉的继母稍有耳闻,听说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看着出落的愈发窈窕的孟静婉,自顾自的说了句:“其实你这年纪也该学着看账了,只是不知孟夫人是何打算。”
这话说的稍有出格,孟静婉没接下去,只笑笑,错开了话题。
刘文童将孟静婉送到孟家门前,他也知孟敬国入狱之事,向孟静婉多安慰了几句,但没有入门去拜访刘氏,只在孟家大门口站站,便离去了。
孟静婉待刘家的马车驶远,推开荆门,回到家中,刘氏立即凑了上来。
“方才在门外送你回来的可是刘家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