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罪臣之女,还敢自称是客?你住在府上,别以为本夫人不知道你做的龌龊事,大人若真的珍惜你,会这么多日来,都不肯给你个名分?”
芸夫人早就知道,那晚裴绰从她房中离开后,是来了孟静婉这,滞留了许久,深夜后,才带着裴六离开。
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信是清白的?
而且她瞧孟静婉这身量,也不想是个雏儿,早就服侍过大人,如今还敢在这装模作样,当自己是宾客。
且别说她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就算有了名分,那也是她资历更长些,这个孟氏还是要低她一头。
芸夫人喝了一声身畔的几名丫鬟:“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
裴府的下人匆匆跑到府衙,求见了裴六,之后便见裴六快步跑向上书房。
裴绰正在批阅折子,他抬眸看了一眼气喘吁吁跑进来的裴六,不由蹙眉斥责一句:“愈发没个规矩。”
裴六听了骂,也没率先替自己解释,他喘了口气对裴绰道:“大人府里出事了…芸夫人去了海棠别苑。”
“她去那干嘛?”裴绰疑惑开口,他未抬头,将手上的这本折子批阅完,合起放在一侧,正欲拿下一本,就听裴六又道。
“芸夫人是知道了那些汤…都教大人赏给孟姑娘了。”裴六慢慢开口,顺道打量裴绰神色。
却见裴绰蹙了蹙眉,更不解:“那她为何不来找本官?”
裴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后院的夫人不少,大人怎么说也该懂得点女人的心思吧,大人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裴六不知该怎么和裴绰解释,却知道,裴绰再不回府,只怕要出大事。
“大人…您还是先回府看看吧,听说芸夫人教人打了孟姑娘。”
裴绰闻此言,这才撂下了手中笔,变了神色。
裴绰赶回府中时,海棠别苑内已经一片狼藉,汤药打翻在地,褐色的药汁污了珍贵的地毯,碎了一地的瓷片,孟静婉沉默立在一处,她双手上的纱布已经掉落,掌心的伤口暴露出来,深黑深黑的,在她掌心别处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她有一半的衣袖被扯坏,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臂,正有血顺着她的手臂从上流下。她就安静的立在那处,不曾抬眼看他,她沉默又淡定的模样,反倒教裴绰心里更加难堪。
芸夫人将海棠别苑闹的鸡飞狗跳,她见裴绰来了,一时心虚,却想着先发制人,瞬间抹起了眼泪,朝裴绰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哭道:“大人,您一定要替妾身做主啊,这个孟氏对妾身大不敬,还威胁妾身…大人您一定要替妾身讨还公道。”
孟静婉垂眸,一言不发的听着芸夫人的哭诉。
这女人不讲理起来,真的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错处都是别人的,独她自己是那个唯一的受害者。
她懒得反驳,汤是裴绰给的,门是芸夫人自己闯的,东西也是芸夫人教人砸的,闹到这般地步,她不可说自己全无责,但大都是芸夫人和她的侍女们所为。
孟静婉原以为裴绰第一句会先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裴绰开口的第一句,竟是教人将芸夫人带下去。
孟静婉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向裴绰,正对上他投来的含怒的又复杂的目光。
芸夫人被裴绰甩开,她听见裴绰教人将她带出去时,一时不肯相信,正欲再开口,就对上裴绰扫过来的眼神,深冷的可怕,是她从前未曾见过的,她瞬间噤了声,默默的黯然的带着人离开。
芸夫人走后,裴六朝孟静婉身后的侍婢暗暗招手,两个人一起退了下去。
房中独留裴绰和孟静婉,裴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尤其对上孟静婉那淡淡的神色,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一瞬丢个精光。
“你受伤了?”他看着她流血的小臂,下意识上前一步。
却见孟静婉瞬间后退两步:“大人莫要过来…臣女一直伤着。”
裴绰话语一噎。
孟静婉是他请到府上的客,将客人招待到这等地步,传出去,可算得是他裴绰活了这么多年最大的笑话。
可笑打他脸的人,竟还是他后宅的女人。
裴绰从前只觉得芸夫人不聪慧,却不曾想到她可以蠢到这等地步,他不用猜也知道,孟静婉此刻心里,是如何鄙视又笑话他的。
两个人隔着一道很远的距离,默默对望,期间气氛,怎一个尴尬了得。
许久,裴绰难得低下他高贵的心气,低声与孟静婉道了句:“抱歉。”
孟静婉闻言依旧神色淡淡的看着裴绰。
裴绰话落又与孟静婉对视片刻,她不为所动,教他难堪愈分,之后裴绰低下头,转身走出了海棠别院。
作者有话要说:裴绰的爱商,可是说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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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番外二十:真相
孟静婉的手臂被芸夫人砸来的茶盏割破, 好在当时里面的茶水已经温凉,否则还要再被烫伤一番,府医来后替她处理伤口, 连带着手上的伤一同包扎。
说来可笑, 她本是被“强迫”来裴府养伤,结果旧伤未好,在这里反倒填了新伤。
旧伤虽说是她自己摔倒的,但若没有裴绰步步的咄咄相逼,她大概也不必经着一遭, 这新伤,更是直接出于裴绰的夫人之手。
孟静婉一边看着自己的伤口被慢慢包扎起来,一边在怀中冷笑。
府医走后,侍女清理了房舍内的狼藉, 海棠别苑又恢复如往日平静。
自那日一见后, 往后十余日孟静婉再未见过裴绰,裴六倒是依照往常, 日日来送膳送药, 询问伤情。
孟静婉偷得十余日闲暇,无需与裴绰面对面相见, 她心底是自在许多的, 再加上自那日后, 她本就足够精致的膳食似乎又更进了一步,各类滋补的汤汤水水也不曾断过,所以伤口养的很好,府医瞧过,说再有七日,孟静婉就可以断了汤药, 半月后,双手就可以自如运用如往常。
孟静婉打算自断药那日,就同裴绰言别,刘家的事,一直没有消息,她不能被困在裴府里,温水煮青蛙似的,错过救出爹爹的好时机。
海棠别苑的花儿而落了又开,孟静婉喝完这次病情最后一碗汤药,让裴府的侍女去问问裴六,裴绰何时有时间能与她见上一面,裴六却一直推脱,一拖便是三两日。
裴六推脱便是裴绰在推脱,孟静婉不知他在等什么,她本是随意四处打听,没想到被不明缘由的裴府侍女说漏了嘴。
五日前,刘大人刘沛达曾被裴绰召于府上。
***
裴绰自那晚与孟静婉详谈过刘家茶庄的诸事后,便派了自己的亲卫下去查探,果然查出了猫腻。
但这些猫腻终究是浮于表面的,岭南的官场,远比瞧上去的复杂许多。
裴绰并没有派人立即逮捕刘沛达,而是先将他“请”到了府上问话。
刘沛达被人强行请去裴府时,已经心怀忐忑,待进了裴绰的书房,听到裴绰言及茶庄一事时,当即颤抖跪地。
裴绰瞧着跪地的刘沛达,更是不疾不徐的,将手中掌握的刘沛达的罪名,一条条数了出来。
直将刘沛达说的冷汗如雨下。
数罪并罚下来,别单说摘了刘沛达的乌纱帽,只怕抄家与人头也要一并奉上。
“大人,微臣只是一时糊涂,还望您开恩啊。”刘沛达跪在地上,嗓音带哭的求饶道。
裴绰听了,将细数着他的罪证的折子丢到地上,丢到刘沛达膝前:“本官若没开恩,你现在就是刑部大牢听审了。”
刘沛达闻言身子不由一抖,他颤颤巍巍的拾起地上的折子,翻开来看,最后手上一抖,折子再次翻落在地。
刘沛达拼命磕头:“大人饶命啊,微臣也是被逼无奈,微臣也是被人胁迫指使的啊。”
裴绰在早前已经全面调查过刘沛达,此人并非当地的高门望族,只他父亲那代起家,后来子承父业,在官府谋了个不高不低的职务,娶得是当地商贾之女,按理说,银财方面刘沛达不该有所短缺,且瞧他平日为人庸懦的性格,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操作这样一个贪污大案。
所以裴绰才先将刘沛达“请”到府上一叙。
好在他性情庸懦,裴绰申喝两句,他已经开始主动招供。
裴绰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吹了吹,慢条斯理的开口:“既然伸冤,那就说来听听。”
不住磕头的刘沛达闻言一顿,他垂着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绰略等了等,见此,撂下手中的茶盏,对外喊道:“来人,将刘大人押到刑部,待他能开口了,再教本官去亲审。”
刘沛达闻言,惊慌的抬起头,连忙开口:“我说我说,大人我说。”
裴绰冷眼怒看着刘沛达。
刘沛达咽了咽口水,不得不开口:“怪微臣无能,前几年做错了差事,被…李大人抓住了错处,微臣不想丢了祖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这几年便不得不一直为李大人办事。”
“李大人看重微臣的内人是商贾之家,原是想教内人父兄帮忙洗掉这些贪出来的银两,但丈人不同意,微臣没办法,就只能以内人的名义开了间铺子…近年来岭南茶叶卖得好,李大人贪污的银两愈多,便叫微臣改为茶庄,方便更好的洗账。”
“大人,那些银两,不过是经微臣之手…微臣一分纹银都未曾贪过,都悉数奉给了李大人。其实早年李大人贪污的数量还少…但这两年愈来愈多,已至如今就算他逼迫微臣做许多假账,也隐瞒不住了。”
“大人…微臣有罪,不该受人胁迫…微臣无能,只是不想丢了这官职…不想做那不肖子孙,还望大人开恩,看在微臣也是被逼的份上…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微臣。”
裴绰听着刘沛达求饶的话没开口,而是反问:“那孟敬国呢?”
刘沛达闻言,哭着求饶声又是一顿,他抬头去看裴绰,眼见着他神色愈冷,不得已才略带惭愧的开口:“孟大人是个好人…他…他是被陷害的。”
“是被谁陷害,如何陷害,本官要听得明白。”裴绰见刘沛达吞吞吐吐,不由开口逼问了一句。
刘沛达跪在冰凉的石砖上,长久的跪让他的膝盖刺痛,额声冷汗,他听着裴绰一步一步的审问,好似一张大网一点一点向自己收拢。
刘沛达不知道最后自己会不会被绞死于这张大网中,但他确信自己如今已逃不出去。帮着李大人贪墨这几年,他没有一夜是睡得安稳的,后来李大人知晓了他的顾虑,就替他在朝中找了个替死鬼,就好如他刘沛达是李长信的替死鬼一样。
后来被李长信选中的,和他一样倒霉的替死鬼,是官署里最耿直的也是最不讨喜的孟敬国。
彼时正遇上孟敬国的发妻重病,孟敬国俸禄不多,又乐善好施,已至那年重病来袭时,孟家上下一时手足无措,他便以同僚的名义资助了孟敬国,可惜最终孟夫人没能幸运的挺过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年来,孟家父女一直如此。
孟家拮据了几年,前年将曾欠给刘家的银两悉数还清,但是感恩的情分一直都在。
那些银子对刘家来说只是个小数目,刘沛达借出去时,便没想过要孟敬国还,他们只是想以此契机慢慢与孟敬国相熟,减弱他的提防,以为日后行事方便。
可惜打动孟敬国心扉的不是那些银两,而是他“雪中送炭”之情。
孟敬国以挚友相交于他,自然没有想到背后会有这些肮脏龌龊事,以致孟敬国信任他,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教他背锅。
所以裴绰新官上任岭南,严惩贪官,首批入牢的就是孟敬国。
好似一个弥天大谎,他与孟敬国不过都是为“帅”先身死的小卒。
刘沛达知道,就算今日孟敬国替他死了,但纸包不住火,天长地久,早晚有一日,这个弥天大谎会瞒不住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火烧的太快,一切谎言被揭穿的太快。
刘沛达将这些年如何一步步接近孟家,取得孟敬国的信任,又如何一步步陷害于他,教他替自己背锅入狱的事悉数招供出来。
裴绰冷静听完,想起自己那日先后审问孟敬国和孟静婉,他们在此前对刘家可是深信不疑,且那孟敬国就算入狱后,也不相信会是刘沛达在背后害他。
裴绰不知该笑孟家父女傻,还是该叹孟家父女重情重义。他回想起自己与孟静婉接触的种种,心猜大抵是傻吧…又傻又执拗,他活了二十多年,她倒是教他开了眼,原来繁世的女人们并非一个样。
裴绰忆起那夜府衙的事,神色不由阴冷几分,他低声询问刘沛达。
他话落,果见刘沛达神色又是一变。
裴绰冷笑,他还真是有许多东西没吐干净,方才将自己说得那般无罪,可是后面呢,处心积虑接近、陷害孟敬国,参与给朝廷命官下药,毁人家姑娘清白,这些恶心的事做起来,也并不比贪墨罪轻到哪去。
刘沛达又开始求饶:“微臣都是受李大人指使啊。”
裴绰最早来岭南时,是独身一人,各方官员见了就往他府上送了不少美姬美妾,且不说裴绰眼光一向极高,这些女人他瞧不瞧得上,就说起那些官员给他送美人的心思,裴绰就不禁恼火,除了送美人还有送纹银的,裴绰眼瞧着这些风气,当即揪了几个行贿的官员出来,杀一儆百,此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倒是渐渐消停下来。
为杜绝后患,裴绰还命人将在长安时纳的妾室都接来了岭南。
向他行贿的心思虽被压下来,但岭南的风气还未能够被整改,之后裴绰又是几道严令下去,逼得不少贪官走投无路,如今整个岭南的官场都知道,新来的裴郡守,最最厌恶的就是藏污纳垢。
所以李长信将孟敬国送入大牢后,为了坐实他的罪名,安排了那场风韵之事。
恰巧孟静婉奔走无门,求助于刘沛达,是送上门的诱饵,且她的身份,一旦事情发生,许多事情就是不言而喻。
刘沛达颤着嗓音低声说完,抬起头来,便见裴绰额间清晰暴起的根根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