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蓁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很多事她做不了,也无法参与,可是却不能容忍别人这么编排少年。
顾简时明明那么好,他不该受如此非议。
“哈?”对上顾简时还有些许顾忌,但对上宁蓁这个小胳膊小腿儿的,急于离开的男生只给出一个不屑的眼神,伸出手一推就想走。
男生手劲儿大,宁蓁又是个不爱运动、大风一吹似乎就会被刮走的人。这一推不要紧,关键是把宁蓁推摔了,手掌心擦在地上被碎石子磨破了皮,还沁了一点血出来。
推了人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简时瞳孔骤缩,飞快将宁蓁扶起来察看她受伤的手掌。触及那几滴涌出来的血珠,顾简时的眼睛顿时红了。
长长的睫毛遮了眼睑,他把宁蓁的手凑到自己嘴边,微低了头吮了受伤的地方,将血色舔得干净。
“别,手脏。”宁蓁缩了缩被捏住的手,没能抽动。
见掌心破皮的地方没再渗血了,顾简时放开她的手。在宁蓁松口气的功夫,少年身形动了动,一把将那个把宁蓁推倒的男生按在了地上,拳头如雨滴般落在那人的身上,把人打得嗷嗷叫。
那男生的几个同伴想拦又不敢靠近。毕竟顾简时现在的状态太吓人了,跟不要命了似的。其中有个机灵点的,转身就往教师办公室跑。两条腿抡成了风火轮,生怕自己慢了一点,伙伴就被顾简时打死了。
周围聚了些人,同样也在一边看着不敢走近,唯恐被波及。宁蓁被顾简时突然爆发的举动惊了下,脑子还没转过弯,身体已经往前了几步。
她扯着顾简时的衣服袖子想把人往后拉远一点,结束这场单方面的殴打。可惜她力气太小,根本没拉动。没办法,她只好转而抱住少年的腰,试图阻止他继续打人:“别打了,顾简时。会出事的!”
唤了好多遍,红了眼睛的顾简时终于听见了宁蓁的声音。理智逐渐回归,他手下的动作略微停顿,面上浮现茫然之色。
“顾简时。”宁蓁心惊肉跳地拉着他看了看,想说什么却被顾简时挣脱了手。
少年脸色有些苍白,见她靠近连忙往后退了退,转身一只手撑在旁边的树干上,干呕起来。
老师来的时候,这场架已经打完了。顾简时站在一边抿紧唇,被打的那个男生神情愤愤。除了脸上青了一块,好像没出什么毛病。
将打架的两个当事人喊到办公室,两个班的班主任也在。问动手的原因,顾简时闷不吭声,反倒那个男生叽叽喳喳说了个痛快。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提到顾简时家里的事,就说是两个人发生了矛盾,一时没看顺眼就打了起来。当然,他没脸说是自己被顾简时单方面摁在地上摩擦。
两位班主任一听,就是学生间的小打小闹,再加上又没出什么事,就提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人都受了顿批评,还被班主任叮嘱要回去写一篇检讨交上来。
顾简时没意见,那男生哼哼唧唧的似是有些不满,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守在办公室门口的宁蓁在少年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眼含关切。顾简时扯了下嘴角,对她露出安抚的笑。
一场打架斗殴来的快、去的也快。被揍了一顿的那个男生顶着脸上的淤青回到家,被抽着烟的老爸问是怎么回事。他变扭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完整地讲了一遍,没注意到他爸的神色越来越严肃。
愤愤不平地讲完了原委,这男生抬眼一看,他爸非但没与他同仇敌忾,还慢悠悠地解开皮带,脸上挂着每回他挨揍都会有的那种要笑不笑的表情。
“爸、爸爸爸!”男生发出一声高昂的鸡叫,见叫爸不管用,转头找了他正在打扫卫生的亲妈,嚎得比杀猪还难听:“妈,爸又要打我!”
“你又惹了什么事?哟,这脸上怎么了?”亲妈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停下来听儿子诉说。
这一听可不得了,脸上的表情登时变得跟他爸如出一辙。被七匹狼与鸡毛掸子混合抽屁股的男生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嗷,痛哭流涕地忏悔,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给你能耐了是吧?我们平时怎么教你的?让你做人要厚道,要心存善念。让你踩着别人的痛楚蹦迪,让你口不择言了吗?”带着围裙的这位母亲每抽一下就念叨一句,脸上的神情真是复杂的很。
大概是为人父母了,这心就格外的柔软。顾家的那些事他们也听说了一些,除了唏嘘,便是怜惜那个遭受了这一切的孩子了。
青春花样的年华,遇上这档子事。坚强一些的还能挺过去,这性子稍微弱些的,指不定会成什么样。他们帮不了什么忙,倒也希望那孩子过得好,算是来自陌生人廉价的善意吧。
他们儿子倒好,还专门拿着这些事去刺激人家。这不是自己找抽吗?
见妻子手腕都抽酸了,贴心的丈夫给她擦了额头上冒出的汗,抡直了皮带:“老婆,你歇着。我来。”
“……”嚎叫的声音久久响在客厅,吵得隔壁邻居啪的一下关了窗。
打架事件似乎没有带来什么影响,可学校里那些学生看着顾简时的目光还是不一样了。以前满满的都是敬意与崇拜,如今带了毫不掩饰的惋惜与惧意。路上碰到都躲着走,很怕跟他站在一起似的。
那男生气头上吼出的那些话被围观的人听了去,渐渐流传开。学校里好多人都知道了顾父精神有问题,生怕顾简时也一样。
各种猜测与疑问不敢当着顾简时本人的面说,就在背后偷偷地传。仿佛不被当事人听见,他们就什么都没做一样。
原本还打算发起攻势追顾简时的林雪退怯了。顾简时再好,在他家出了那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后,谁还敢往他跟前凑?想想都觉得吓人。
唯一待顾简时不变的,大概只有宁蓁了。每见到少年,她的眼中始终燃着欢喜的光。
“喂,你真的不怕吗?”林雪的同桌妹子戳了戳宁蓁的后背,小声地问她。
这个问题也是林雪想问的,只是宁蓁一向不搭理她,她找不到机会问出口。现在有人问了出来,她就在一边竖起耳朵听。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可宁蓁知道她是在问顾简时。微微侧转了身子,宁蓁澄澈的双眼不染一丝杂质:“没什么好怕的。顾简时他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他很好。”
不管任何时候,顾简时都不会伤害自己,宁蓁一直坚信这一点。
被堵得哑口无言,那妹子不说话了。瞧着宁蓁收拾好书包,奔向在教室门口等着她的少年。两人一齐走过走廊,斜阳下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时不时交叠在一起。
果然青梅竹马的感情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于她而言,在晓得顾简时家那些事后,怎么也做不到坦然接受。
很多人喜欢顾简时的完美,却无法承受他身上压着的那么沉重的过往经历。还有那什么遗传性精神病,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小区里也差不离。住在同小区的那些孩子回到家就将听说的事情讲了,好些家长大惊,纷纷告诫自己的子女不要到顾家那片地去玩。
像往常一样买菜回来准备做饭的宁父被小区里认识的人叫住了。宁父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那人欲言又止,最终拉了一头雾水的宁父到路边。
把了解到的消息一讲,还语重心长劝道:“让你家宁蓁离顾家那小子远一点吧。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初次听闻顾家那事的内情,宁父着实被吓了一跳。花了好长时间消化,挤出一个笑:“小顾肯定没那种病。别以讹传讹,对孩子不好。”
那人见宁父不信也没勉强,耸着肩就走了。宁父皱眉,心里搁了事。
转眼又过了一个星期,每到周五放学,各科老师就格外喜欢拖堂。宁蓁背着书包出来的时候,顾简时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等很久了。
搭自行车后座回到家,宁父还在面馆忙,做好了饭热在锅里。宁蓁招呼顾简时一起吃晚饭,饭后是顾简时洗的碗。
“顾简时。”少年收拾完厨房就打算回去了,宁蓁追出门在院子外面叫住了他。犹豫片刻,她走到少年的跟前,主动牵起他的手,声音又轻又小声:“明天是周末,我们去医院看一下好吗?”
少年身子一僵,浑身萦绕着漠然的气息,似是愤怒又似哀伤。他直直地盯着宁蓁的眼睛,将她握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语气带了刺:“你也觉得我有病。”
半晌他情绪低落了下去,自嘲地笑了笑:“我确实有病。那你以后,不要再靠近我。”
说完顾简时转身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开门进了自己的家。而后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被拒之门外的宁蓁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最近时常梦到顾简时义无反顾从高楼跳下去的场景,每回都惊出一身冷汗。她不知道顾简时的精神状况怎么样,但她看得出来,少年的心理状态出了问题。
从前些天的打架事件中,她的感受更为深刻。那时她就觉得顾简时不太对劲,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一种感觉。
她很想带着顾简时去看一下心理医生,踌躇很久才开了口。少年的拒绝在意料之中,不过没料到他会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宁蓁有些手足无措。她不晓得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可有一点她很清楚,不能当作没事一般就这样回房。她挂念着顾简时,很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从花盆下摸了钥匙出来,宁蓁又一次打开了顾家的大门。轻车熟路地上到二楼,发现顾简时又缩在原先的那个角落。卧室里窗帘拉开,被遮得密不透光。
隐约看见个轮廓,宁蓁摸着黑走过去,蹲在少年的跟前,满怀歉意与内疚:“对不起,顾简时,我没有那么想过。我只是,很担心你。”
少年缩在墙角没有动弹,过了好久才将埋在膝盖间的脸抬起来,目光在昏暗中描绘着宁蓁的面庞,哑着声音:“你知道吗?我是亲眼看到我妈咽的气。”
以前顾简时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高大伟岸,母亲温婉良善,他们很相爱。但这只是他以为。
相爱是有过的,不然当初的母亲也不能不顾家里人强烈的反对,义无反顾嫁给他父亲。顾母出身高门,看上了除了一张脸、毫无家当的穷小子顾父。
两人结婚后蜜里调油,不到一年就怀上了顾简时。然而没有面包的爱情终究还是会枯萎的。
顾母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什么东西都习惯用最好的。顾父是个小公司的高管,每个月工资顶破天也就三四万。这并不够顾母的花销,但为了孩子,顾母忍了。
围绕柴米油盐的争吵时常发生,不过他们都默契地没在顾简时面前表现出异样。近两年顾母重新化上了精致的妆容,趁着顾父上班的间隙频繁出门,回来面上漾着甜蜜的笑容,整个人容光焕发。
顾简时当时不懂发生了什么,就记得父母关上卧室门发生了一次严重的争吵。后来顾母索性就放开了,顾简时还在废纸篓里发现了一张揉成一团的报告单。
四十多岁的顾母怀孕了。
回到老家的那晚还好好的,睡了一觉起来,顾简时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尖叫声。他套上衣服赶紧跑了过去,就见顾母捂着肚子倒在血泊之中。沾了血的手还颤抖着往门口方向伸,似是在求救。
而顾简时那会儿就站在门口。被吓得头脑一片空白,他哆嗦着拨打了急救电话。脚上跟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没等到救护车过来,顾母就断了气。死时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顾简时,仿若死不瞑目。拿着刀挥舞的顾父哈哈大笑,嘴里振振有词:“终于死了,孽种死了。不是想离婚跟奸夫走嘛,下辈子吧!”
顾父彻底疯了。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患上的精神病,受不得任何刺激,家里没人知道这件事。他被关进了精神病医院,这辈子还很长,但他已经没有了指望。
随着顾简时平静的讲述,宁蓁的心跟着高高的提起。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顾简时,也不知道什么话能安慰到他。静默了许久,她什么都没说,伸出手抱住了发颤的少年。
这些事藏在心里很久,顾简时终于找到了人倾诉,把自己的害怕、彷徨全部宣之于口。这段时间一闭上眼睛,他总能看到顾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很重的血腥味,满目的猩红色,组成了他许多个夜晚的梦境。
双手紧紧抱着宁蓁的腰,他将下巴搁在女孩儿的肩上,半晌低喃出声:“别怕我,宁蓁。”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宁蓁了。
晚上宁父回来没见女儿的身影,往顾家的小房子望了一眼,给宁蓁打了电话。嘟嘟响了两声,电话被慢吞吞接起。宁父喂了声,照常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接到电话的宁蓁回望着角落里缩着的少年。台灯开着,借着光她能看清少年的表情,呆呆的、了无生气。
压低了声音,她犹疑地跟宁父商量:“爸爸,我今晚能不能在这边陪着顾简时?他,有些不舒服。”
宁父那边登时没了声音,静得宁蓁以为掉线了。过了好一会儿,宁父才回道:“可以。蓁蓁,也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什么事,就在窗台那儿叫我。”
宁蓁应了。挂了电话,她把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的顾简时半搀扶半拖着弄到床上。她是想在地板铺个毯子睡的,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冷,盖一床薄被子绰绰有余。
但是顾简时梦游似的把她抱上了床,而后双手双脚死死缠在她的身上,像是依偎着相互取暖的小动物一般。被缠得连翻个身都做不到,宁蓁以为自己睡不着的,没想到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来时,看到顾简时立在窗前往外望。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少年回眸笑了一下,逆着光的侧脸分外好看:“早上好啊,小尾巴。”
昨晚那些倾泻的情绪全都收敛了起来,又回到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模样。
心尖发着酸,宁蓁很想告诉少年不开心就不要强颜欢笑。她踩着自己的鞋子走过去,与顾简时站在一块儿,把那些劝慰的话咽了下去,望着窗外的落叶:“入秋了呀。顾简时,我们去喝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吧。”
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总能让心情变好。
“好。”顾简时定定地盯了她一会儿,抿着唇笑。
第26章 小青梅是路人(4) “舍不得”……
生活归于平静。宁蓁没有再说让顾简时去医院看一下这些话, 她知道心理创伤很难愈合,也急不得。若是顾简时不愿意配合,去医院也没用。她能做的有限, 除了陪着少年, 便是期盼着他能早点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