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轻轻扬了扬眉,唇边浮起些微笑意。
“你先前也这么说过。”
“那时候只是说说。”郑姒道,“现在却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容珩问。
郑姒沉默良久后,声音低低的道:“我杀人了。”
容珩心中一惊,垂眸看到她心头有些幽暗的火焰,然后抬头把她揽入了怀中,什么都没说。
可是眉间却凝了霜意。
杀人这件事没什么稀奇的。
可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逼得她不得不杀人?
容珩将她的脑袋按入怀中,感受到襟前的湿意,眉目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第54章 【54】【二更】
容珩稍稍费了一番周折才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听完之后,无奈的扶了扶额,摇头笑道:“这算哪门子的杀人。”
宋青点头表示赞同,“分明是那蠢货自己办事不利,收了钱没能成事,反而自己丢了命。”
“阿姒收手了?”容珩问。
“嗯。”宋青应了一声,道,“知道闹出人命之后就没在继续了,不过那个姓刘的说,起初她是想杀了郑明义的。”
容珩眉梢微动,默了一会儿后,道:“他确实该死。”
他抬眸,问:“高茂呢?”
“还吊在树上。”宋青低头答。
容珩点点头,丢给他一个水囊,道:“把他放下来吧。你盯着他,让他把郑明义杀了,记住,不要闹出什么大动静。”
“他毕竟是翡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不明不白的死了,很难无声无息。”宋青蹙了蹙眉,而后眼眸微动,道,“不过,郑家最近似乎有一支商队要向西去,若他随商队一起离开的话……”
“就此消失,倒是合情合理。”宋青垂首微笑道。
容珩嗯了一声,说:“就这么办吧。”
将这件事敲定之后,宋青并没有直接走,他心中想着一件事,犹豫的唤了一声:“公子……”
“什么事?”容珩道。
“那个盈绫,还要一直关下去吗?”宋青试探着问,“还是,让她也……”
“别动她。”容珩道。而后摆了摆手,说,“放了她,让她好生生的回来。”
“……别让她知道是谁抓的她。”
“是。”宋青应了一声,退下了。
他走之后,容珩面上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原本知道盈绫留在豫州没有回来之后,他就让那边的人留意她,得知她已经看到那个冒牌货的相貌之后,他让人在她回程途中截下了她,控制了起来。
原本是不想让郑姒知道他的身份……
可她竟然早知道了,只不过一直不声不响,连问都没有问过他。
这样一来,他扣住盈绫就完全是无用功了,还让郑姒一直白白的担心。
他前几日就该将她放回来了,可是最近事情太多,直到宋青提醒,他才想起这茬来。
希望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然他在郑姒那里,可就多了一桩洗不脱的罪名。
……
两日之后,郑姒和郑三娘在茶馆小聚的时候,从她口中听说郑明义随商队离开的事。
她心头浮起些微遗憾的情绪,不知自己当时临阵退缩是对还是不对。
如今他离开了翡州,她就算想杀也杀不了,也无从知道若是她真的下死手去杀他,是否能够改变既定的剧情。
和郑三娘分别之后,她没有回星河苑,放空大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想了很多,却又像什么都没想。
路过一个转角时,她看到一个小豆丁噔噔噔的从她眼前跑过去,看上去有点眼熟。
走出好几步之后,她想起那是她第一次见长公主时,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奶娃。
回头看了看,见那孩子已经跑远了,又环顾四周,发现他身后似乎没人跟着。
郑婢了蹙眉,暗道,长公主家的这小孩是偷偷溜出来玩了?竟然没有人发现?
犹豫了片刻,她抬脚跟了上去。
不过很快就跟丢了。
那小豆丁在人群中穿梭,一会儿工夫就跑没影了。
郑姒随缘的四处找,走了两三条街都没看见他的影子。
最后她停在了一条小河旁,捏了捏下巴,心道,要不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吧。
打算撂挑子不干,转身欲走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柴火味。
四处瞧了瞧,眉头一蹙,发现小河对面的一栋小楼上冒起了黑烟。
那小楼地处宿柳巷,临水而建,朱甍碧瓦,华丽雅致,正是郑姒曾去过一次的弄凤楼。
几乎是瞬息之间,河对岸火势乘风而起,弄凤楼一下子被熊熊的大火吞噬,热力扭曲了空间,在烟雾和大火中,那鲜亮的小楼露出的一点青瓦和红墙,仿佛被烫的快要融化了一般。
那大火映入郑姒眸中,她瞪大眼睛,觉得如今这状况,自己得做点什么。
可是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若是在前世的话她至少还能拿出手机打火警电话,报一报地址火情什么的,可是在如今,等她跑到衙门,这小楼估计已经烧完了吧。
河对面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有些人自发的拿出水桶锅碗开始救火,然而却收效甚微。
郑姒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去做点无用功,稍微帮一帮忙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火团从楼里掉了出来,扑通一下掉进了她眼前的水面里。
水花落下之后,她看到一个人正在水中微弱的扑腾,他穿一身白衣,却被大火和浓烟燎熏的斑驳漆黑,看上去十分凄惨。
郑姒跑到一边,捡起一根长树枝,伸到他面前,然后将他拉上了岸。
他双手撑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咳出一些水来。
郑姒蹲在他身边微微偏头看他,小心的说:“你没事吧……”
他一抬头,露出那张半边血痕的脸。
郑姒闭嘴了。
好吧,看上去就不是没事的样子。
“你要不要……去医馆?”郑姒问。
他抬眸看了看她,没说话,点了两下头。
于是郑姒助人为乐的将他送去就医了,而后功成身退,回到宿柳巷看了一眼。
火还没有停,不过弄凤楼已经烧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周围很嘈杂,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水一下下的泼在大火上,却如泥牛入海,收效甚微。
郑姒叹息了一声,转头想走时,忽然看到一个小孩子——正是那个可能是长公主私生子的孩子,他一动不动的站在火楼之前,仰头看大火。
郑姒走上前,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溜到了一边。
蹲下身问他:“你娘亲呢?”
他别过脸不说话。
“那我就把你送去官府了?”郑姒说。
他奶凶奶凶的蹬了她一眼,而后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郑姒带着小豆丁找到乐陶公主的时候,她正在城外的长亭中秉杯独酌,身后站着那个默不作声的黑子小侍卫。
她把她鹅子交到她手上,“路边捡来的。”
乐陶公主淡淡的督了他一眼,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习以为常了似的。
“陆迟,打一顿。”她说。
然后那小孩就被拎走揍了,郑姒新鲜的瞧了两眼。起身告辞的时候,她被长公主扣住了手腕,拽回了座上。
她抬手给她斟了一杯酒,推到她手边,扬眉示意了一下。
郑姒拿起酒杯,小口抿了一下,便又放下了。
乐陶公主并不强逼她喝酒,见她肯给面子就已经满意。独酌无聊,她逮到一个说话人,就随意的起了个头,漫无目的的开始和她说些闲话。
半醉微醺的时候,她道:“你回到京城之后,我的日子兴许不会像从前那么无聊。”
郑姒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当她醉了。
“我不回京。”她说
“你不回京?”乐陶公主愣了一下,道,“他的事,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知道啊。”郑姒说,“他要回京那是他的事,我只想留在翡州。”
乐陶公主醉眸盯了她许久,低低一笑,“你以为,你想留就能留吗?”
郑婢了蹙眉,“什么意思?”
乐陶公主没有向她解释。她嘴边挂起含糊的微笑,在心中想,你还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瞟了她一眼,说:“郑明义死了,你知道吗?”
郑姒瞪大双眸,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震惊到了。
蹙起双眉,语气犹疑,道:“他不是才带着商队离开翡州吗?”
“可他的确已经死了。”乐陶公主道。
这其中,还有她一份功劳。
郑姒有些不信,道:“他若真死了,翡州城会没有一点风声?郑家人会不知道?”
“客死中途。再粉饰太平。”乐陶公主垂眸笑道,“想要一个人消失,又不被世人发现,有的是手段。”
她弯唇笑了一下,眸含深意的盯着她,道:“小姒儿,你要当心啊。”
郑姒不明白自己要当心什么。她如今只关心一件事。
“郑明义真的死了?”她问。
乐陶公主眸色深深的盯了她一会儿,心道,便冒险帮她这一回吧。
她这样的人,若被那个小兔崽子毁掉,实在太可惜。
她将手指探入袖中,勾到一枚玉扳指,拿出来,丢在郑姒面前的石桌上。
“认得这个吗?”
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的玉扳指,戒面上雕着一只貔貅,底端有一道小小的圆润豁口。
郑姒认得这板指。
它原本一直被郑明义戴在手上,据说是某种重要的,类似家主印的东西。
这个东西都落入了旁人之手,他应该确实遭遇了不测。
而且……说不定就是长公主干的。
郑姒默默的看了她一眼,没敢再吱声。
但是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她找到让自己活下去的法子了。
瞒天过海,金蝉脱壳,即可。
……
而后几日,郑姒未雨绸缪的给自己造了一个假身份,利用钞能力得到一个名叫“沈青篱”的户籍,又将不少银钱存进了钱庄,足够保自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做完这一切,她安心了不少。
知道郑明义的事情之后,她隐约明白了一件事。
像他们这样功能性的配角,被创造出来是带着使命的,看似处处受限制,实则只要稍微费点心思,她们就能拥有辽阔的自由。
比如,小说的前期讲的是,她假千金的身份被发现,然后被父母留在了翡州,而真千金郑姣取代了她,随父母回到了京城。
虽然中间细枝末节的事件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是这个结果是没有变的。这个关键性的结果没变,就能保证故事顺利的进行下去。
跳出去看待这件事情之后,郑姒发现,她存在的价值就是作为郑姣的对照组,以她的悲惨,来反衬她的风光。
小说中,她在翡州的状况总是借由他人的口说出,说她为郑家所不喜,说她在翡州名声差。
而这大半年来,郑姒靠自己瞎折腾,也差不多达到了同样的效果。所以她才阴差阳错的躲过了剧情的制裁,过的逍遥自在。
而小说里,她的死讯传入京城那日,正是皇后开百花宴,为诸皇子选妃的那一天。
郑姣在那一日,成了那个举世无双的裕王的未婚妻,一下子飞上枝头当了凤凰,惹得无数人眼红艳羡。
她泥潭深陷,香消玉殒,而她步步高升,一路荣华。
郑姒的死是一抹浓重的阴影,让落在郑姣身上的光,变得更加闪耀。
这便是她不得不死的理由。
这样来看的话,她其实不用真的死。让世人都以为她死了,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郑姒想,等这个冬天过去了,她就收拾收拾跑路,让袖珞散布一下她孤苦无依,凄惨死去的谣言,等这波风头过去了,她再改名换姓的回来,以一个路人甲的身份,继续在翡州过她的神仙日子。
她算盘打的噼啪响,将一切都计划的妥妥当当,自我感觉身边已经没什么危机了,便打算放下心来咸鱼躺,继续无忧无虑的过她的小日子。
然而,刚睡了两天的好觉,她就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这日,在曳月馆二层的一个小房间里,房门紧紧的闭着,窗户中间有一条合不严的细缝,一线天光自那处漏进来,像一把劈进黑暗的利刃。
郑姒看着利刃对面盈绫模糊的脸,声音有些古怪,似是觉得荒谬,却又带着点矛盾的战栗。
“你说什么?”那声音几乎不像她自己发出来的。
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画面,与他相处时的无数细节和端倪排山倒海的朝她压过来,让她心中霎那间便有了答案。
她不敢相信。含着最后的希冀求助一般看向盈绫,希望她能说出否认的话,将她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拉出来。
可是她没有。
她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语气沉凝的说:“他是裕王。”
“此事我亲眼所见。”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毫不留情的朝人兜头砸下来。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她盯着郑姒,一字一句的道,“这件事,千真万确,不可能再有变数了。”
郑姒如遭重击,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她有些站不稳的摇晃了一下,素指抓住窗格,上头的木刺楔入了肉中,红色的血流出来。
可她丝毫都没有察觉。
这个事实太让人难以消化,她脑中嗡鸣,胸中一片激荡,坚持着没有软倒在地已经用了全身的力气,是没有半分的闲心再顾及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