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天色,试探着道:“郑雪怜不是来找你了吗?你今日还去不去?”
若她今日能将这个小病娇支走,我一定摒弃前嫌尊称她一句救人于水火的女菩萨。
郑姒在心中虔诚的祈祷。
容珩听了这话,却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她的腰。
“还在生气?”
郑姒被他撩拨的没忍住“嗯”了一声,而后立马震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紧接着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她有些愤愤,道:“我没有。”
“你随她去吧,还是你的眼睛重要些,这点事我是拎得清的。”郑姒真心实意的道。
“真的吗?”他懒懒的问。
“真的。”觉得语言的力量不太够,她还诚恳的点了点头。
容珩揽住她腰的手一用力,将她捞回床上,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头说:“那今日下午她来寻我的时候,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
郑姒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她的缠法,面皮一热,抬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小声说:“我喝醉了,头脑不清楚。”
“现在清楚了?”他问。
“嗯。”郑姒道。
“那你为什么要在快天黑时,让我随她出去?”容珩道。
郑姒瞠目结舌,一时间有些答不上来。
她想,他怎么连现在快天黑了也知道呢?
容珩见她又不说话了,叹了一口气,道:“还说不是在生气。”
郑姒哑口无言,放弃了辩驳,静静的在那里躺了一会儿之后,她拍了拍他的手,道:“我想沐浴。”
他听了之后乖乖的放开了,在郑姒起身下床之后,他也跟着坐起了身。
“你干嘛?”郑姒回身瞪他。
“帮你。”他说。
郑姒脸上的温度有些降不下来。她抬手将容珩推回了床上,又刷的一下拉下窗帘将他关在里面,动作里透着一股恼羞成怒的意味。
“不用你帮。”郑姒说完,拢了拢衣服往外走,越过屏风之后,她停下脚步,问,“要我把宋青叫过来吗?”
闭月楼另一头也有浴桶,他现在身上应该也汗涔涔的不舒适,所以郑姒稍微问了他一句。
“叫来吧。”容珩道。
郑姒应了声,正要推门的时候,他忽然唤了她一声。
她顿了一下,侧头问:“怎么了?”
“等你回来之后,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的声音从帐中传过来,落入郑姒耳中时,微弱又轻柔,像一根轻飘飘的绒羽。
可是她却身子一僵,手攥住了衣袖。低下头,如水般垂落的青丝遮住了眉眼,掩住了她的神情。
她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而后是开关门的声响,屋外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容珩躺在床上,盲眼一下一下,慢慢的温柔眨动,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抬手盖住自己的眼,唇角不受控制的翘了一下。
那笑容,让人几乎要忍不住怀疑,他用手遮住眼睛,是不是想掩盖眸中几乎要流淌而出的笑意。
又或许,他知道自己那双翳瞳总是冷冰冰的,泄漏不了他丝毫情绪,如此做,只是下意识的想压一压那种陌生的、将人整个包裹住托起来的情绪。
那情绪让他快乐,也让他惶恐。
让他有些不受控。
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
……
今夜月色溶溶。
郑姒在浴桶中泡了很久,一直到那水彻底变凉,她才出了水,擦干身子,慢吞吞的穿衣。
走出净室的房门,她看到闭月楼亮起的灯火。
月光下,她的神色晦暗不明,复杂难辨。
闭眼沉入浴桶中的时候,她想了很多。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被一重又一重的事情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她萌生出了就这样溺死的危险念头。
不过到底是惜命又没骨气,没一会儿,她就放弃折磨自己,探出头呼吸了。
既然还活着,那就必须去面对自己该面对的事。
郑姒立在那里,扶着门框,静静地看那暖融融的灯火。
她大概能猜到他要和她说什么。
他身上已经没有秘密了,还能与她谈的、还会想与她谈的,无非归京这么一件事。
肯问一问她的意愿,肯放弃直接用那些强硬手段,试着与她商谈,于他而言,应该是极大的让步了。
郑姒有眼有耳有自己的判断力,她不是看不出来,容珩待她,与待旁人完全不同。
他那么喜欢她,不会随随便便杀她。
可也正因此,他不会放开手。
即便她说自己入京之后会死,他恐怕也不会放开手。
他那么柔和地说要与她说一些话,并不是给了她选择的机会,而是宽宏大量的让她有了一次点头的机会。
结果是不会变的。
郑姒知道,与他这样的人最好的关系就是素不相识,或无恩无怨。被他恨,或被他爱,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两者的区别大概在于,是被他咬死,还是被他缠死。
她对他也不是没有触动。
只是她太清楚,在规则的制约之下,他强行要带她走的那条路,于她而言,是一条没有半分生机的死路。
她不想走那条路。
郑姒抬眸看了一眼月亮。觉得有些冷似的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然后抬脚走向了闭月楼。
容珩头发半湿着,倚靠在那张乌木美人榻上,听到动静,抬眸向她看过来。
郑姒掩住房门,走上前,俯身吻了一下他的眼睛。温存的流连之后,她微微撤开,用黑布条覆上他的眼,在他脑后打了一个结。
他抬手想制止。
郑姒扣住他的腕子将他的手拉下来,含着笑意道:“只是一点情趣而已。”
她觑着他的面色,小心的说:“对你,应该没有分别吧?”
虽这么问,她却正是因为怀疑有分别,才用黑布蒙上他的眼。
小说中描述的他那种随随便便就能看透人心的能力让她印象很深刻,虽然如今这双眼是盲的,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她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郑姒问出那句话之后,容珩便不说话了,无声的默许了她的行为。
她的吻落在鼻尖,又无声的下滑。
他原本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夺去了机会。
之后,帐幔无声的垂落,微弱的烛火闪烁,帐中那个一头柔顺乌发的女子,像一个居心叵测的女妖,骗他蒙上了双眼,又轻柔的绑住了他的双腕,最后,在旖旎的气氛中,扣住了他脚边的锁链。
他被她推上情.欲的浪潮,在间或清醒的时候,想起那些还没来得及说的话,犹豫了一下,倦怠的想要等明天。
可是明天之后,她不见了。
到了晚上,她也没回来。
容珩几乎一夜未眠,守在那里等着她的消息,暗道她一定是喝醉了,或者又宿在了宝珠阁。
可是直到黎明,他派出的人都没有找到她的任何踪迹。
她消失了。
处心积虑的,从他的身边离开了。
挥退手下之后,他按着自己的心口,有些支撑不住似的躬下了身。
心脏肺腑仿佛被妖魔吞吃了一半,又疼又冷,一片空荡荡。
他低低的咳嗽起来,咳出一滩鲜红的血,而后颓然的坐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
像是一瞬间,病入膏肓。
他低垂着头,抬手拭去自己唇边黏腻温热的血,抹出一片血红。
放松身体,后脑抵在坚硬的墙壁上,放空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忽然勾唇笑了一下,面上的神情渐渐变得阴鸷森然,让人瞧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
想逃?
他那双盲眼中含着深深的恶念,却又颇为温柔的低了一下眉。
你逃得了吗。
我的阿姒。
第57章 【57】【二更】
雪融花盛,冬去春来。
万顷晴空一碧如洗,碧空之下,是一大片盛放的梨花。
郑姒穿着一身白衣,斜坐在一棵低矮的粗梨枝上,背靠着树干小憩。
她面上蒙着一条白色的丝帕,丝帕的一角,绣着一朵猩红的往生花。
像是一滴血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在大片大片的白色中,那点灼灼的红鲜明刺目。
清和就是靠着这点鲜红的颜色从一大片白色中找到她的。
他走到她栖身的那棵梨树前,站定。
她一动不动,蒙着脸躺在那里,一副完全没有察觉有人接近的样子,像是已经睡熟了。
她的青丝垂下一缕,被春风的撩动,轻轻的扬起,仿佛要偷偷的蹭一下谁的脸颊。
他的手指动了动,不知不觉的抬起手来,指尖刚要碰到那缕柔软的青丝的时候,女子却忽然动了一下,用纤白的指尖抚平被风掀起一角的方帕。
清和倏而收回了手,将原本蠢蠢欲动的手指缩入袖中。
“醒着?”他问。
“嗯。”郑姒懒懒的应了一声,长在树上了似的依然一动不动,连盖在脸上的帕子都懒得取下来。
清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道:“你要像这样到什么时候?”
郑姒没动静,好半天后,她才捏着帕角拉下丝帕,闲闲的瞅他一眼。
“我怎么了?”
“自从来了璃州之后,你窝在这园子里多久了?”清和道,“近三个月了,你一步都不曾离开这里,你说你怎么了?”
郑姒没觉得自己怎么了,她想,我不就是宅了一点吗。
她瞟了清和一眼,道:“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清和默了一瞬,道:“你是吗?”
郑姒一噎,忿忿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货在内涵我?
他道:“你根本不是那种囤于家宅的娇惯小姐,一直藏在此处不敢出去,不就是因为害怕吗?”
郑姒没否认,她缩了缩脖子,目光落在自己的绣鞋上。
“是啊。”她坦然且怂的承认了。
时至今日,她再回想自己离开他的那一晚做的那些胆大包天的事,还是忍不住心慌气短。
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为当天的勇气冷静和不择手段感到惊异。
大概当时是因为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身处绝路,所以才将一切都豁出去了吧。
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那天处在一种不太正常的应激状态里,所以才敢用那种手段哄睡他之后,逃离他。
那两天奔逃在路上的时候她高度紧张,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提溜着,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之后她离翡州渐渐远了,又听到他回京的消息,这才稍稍平复了自己惊慌,放松下来一些。
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她感受到深深的后怕。
回想起他当时找她的那种阵仗,郑姒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被他抓回去了,恐怕就要开始惨无人道的被强取豪夺的剧本了。
而事实上,她原本的确差一点就被他找到。
如今能够逃出生天,还要感谢那一场阴差阳错的祸事。
那时
郑姒从自家被杂草掩着的墙洞钻出来,在黑夜里独自行路,一路往城北郑姝家的小楼去。
可是走到一半,她却忽然被两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他们上来就擒住了她,然后将她打晕了。
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破旧的木屋里,手脚被绑住,嘴也被布条勒着。
她起初以为,自己被容珩抓住了,正瑟瑟发抖万念俱灰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推开那残破的木门走进屋中。
那是个看上去很柔弱的妇人,面上带着深深的憔悴之色,却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她是周泽润的母亲,薛氏。
她怨毒的盯着郑姒,声音尖利又颤抖,问:“我儿子是你害的吗?”
郑姒不动声色的与她周旋,渐渐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这件事,还要从她不小心遗落的两条帕子说起。
那两条帕子,一条绣着桃花,被她落在郑家小花园假山后的青石上,被周泽润发现,而后他收入了袖中。
另一条,绣着两片青叶,被她落在了普陀寺的山石上,而后被薛氏捡到。
起初没有戴袖珞给她做的青色幂篱的时候,郑姒在装神弄鬼时面上总是覆着白纱,所以薛氏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后来,在郑姒戴着青色幂篱出来活动的时候,薛氏从她的身形声音中判断出,她便是自己当初错过的那个白纱蒙面的女郎。
于是,她也自然知道,那绣叶的帕子是青篱娘子的物件。
这原本没有什么稀奇的,没过多久,她就将那帕子忘在了脑后。
后来,她围观了郑姒和青篱娘子的对谈,知道那个小姐身上有邪乎的鬼仙。
再后来,她的儿子去勾栏院中寻欢作乐,不慎摔断了腿,就此成了一个残废。
她听到过一些他纠缠郑姒的流言,疑心这真的是邪祟报复,所以咬牙吞了这苦楚。
周泽润摔残后,眠花苑那个娇滴滴的女子拿着周泽润的贴身香囊哭着诉衷情,打动了她,她点头允了他们成婚。
经此大变,她消沉一段时间之后,无奈的看开了。不管能不能接受,生活总是还要继续活下去。
可是有一天,她却在儿子的屋中发现了那条绣着桃花的帕子。
薛氏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捡到的那条,将两条并在一起比了比,发现上面绣着的姒字,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那天之前,她偶尔从儿子口中听到郑姒害他的话,当时她认为此事是郑姒身上的鬼仙作祟,听听也就过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比对过这两条帕子之后,她发现了一件让人几乎不敢深想的事——郑姒和那个青篱娘子,可能是同一人。
那样的话,鬼仙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她空口白牙的一场杜撰。
那样的话……
她儿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很可能是她蓄谋已久的一场阴谋。
她想起自己的儿子总是语无伦次的向她絮叨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