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走了好久才到他的近前,心中含着期盼喜悦探头去看的时候,却看到一张被风雪侵染的、毫无生气的面颊。
梦中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那时一个与她很亲近的人,让她在看到他那张苍白的脸的一瞬间,心中就忽然变得荒芜而空荡。
漫天冰雪崩塌瓦解,她脚下一空,向下坠去,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那片黑暗的绝地,方才那个无声无息的少年转过了身。
他身穿白衣,胸口上却有一个深红的血洞,站在那里看着她,微笑着对她说:“我好冷啊。”
“我好想你。”他无望的看着她,眸中的情绪有些悲伤,“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呢……”
他向她伸出血淋淋的手,神情变的阴鸷扭曲,怨恨的说:“我明明…那么喜欢你……”
郑姒喘着气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盯着黑黢黢的帐顶瞧,懒得去管满脸的湿意。
天光微明的时候,她披衣起身,细细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到楼下大堂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饭。
吃完之后,她托着腮,看窗外的朝阳。
从楼上下来的邬秀停在她身边,也抬头看了一眼朝阳。
“走吧。”她说。
“嗯。”
……
她们翌日傍晚抵达京城。
当天晚上,郑姒没有早早的回客栈休息,她去了些鱼龙混杂的地方,试了些法子探听消息。
将她往日在京城里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走了一圈之后,郑姒大抵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而今据她所知,郑姣前些日子并没有出事。
也就是说,她托郑姝向她传达的话送到了,郑姣听了,所以她落下山崖的剧情被改变了。
但是容珩的剧情却没有改变。
那这件事就有两种可能。
一是郑姣收到那封信后没有按信上所说的那样,将警告传达给他。二是郑姣转达给了他,但是他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没有听,明知前方是险地,却还是走了上去。
而第二种情况又有两种可能。
一是受伤落崖这件事本就在容珩的计划范围之内,他就是想发疯拿自己的命来搞对方。
二是他原本对这件事不知情,但是在郑姣告诉他有危险之后,他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依然选择以身犯险。
郑姒隐隐觉得不是前者。
五皇子容景在他眼中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分量,他如今又没有被逼入绝境,根本不用那样犯险发疯。
而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她抽丝剥茧,心中隐隐浮出一个答案。
这个念头刚出,她一下子盖上了茶杯的杯盖,茶水溅出来一点,瓷器相撞的声音凌乱的响了几声,像她的心绪一样不宁。
怎么可能。郑姒心中浮起嘲弄之意,扯了扯唇角。
可唇角却僵硬的很,显得她笑的很难看。
被强行牵起的弧度一点一点的落下来,她嘴角抿的平直,面颊绷紧了,看上去,好像有些生气。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在夜深之时,她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客栈,反而走上了一条冷清的大街,在黑夜中有些阴森的、裕王府的门前停留了片刻。
若是放在两日之前,她绝不敢想自己有这样的胆子。
但是这日晚上,她就是这么做了。
甚至逛完之后还若无其事的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一切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郑姒在床上睁着眼躺了一会儿,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她心中提了一口气,盯着那扇被敲响的房门,一步一步走过去。
犹豫片刻,打开之后,她看到在门外等候的邬秀。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邬秀问。
郑姒摇了摇头,敷衍道:“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吧。”
“走吧。”邬秀说。
“去哪里?”郑姒有些茫然。
邬秀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当然是去看我家小姐啊。”
“不然你是为什么来京城的?”
郑姒眸中透出恍然,“啊,好。”
她们没有去丞相府,而是去了一家静谧茶楼的雅间。
陈瑶叶温柔娴静,已经戴着面纱等候在了那里。
郑姒乌发素衣,掀帘而入,身上有种出尘的风雅气质,即使眉目恹恹,也有些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也戴了面纱,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额头眉目。
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熟悉的眉眼,郑姒心头浮出滑稽的感觉。
不过她现在兴致不高,乐不起来。
“你想算什么?”郑姒压低了声音道。
她眉目哀伤,喃喃地说:“我想算的事情,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算了。”
郑姒扬了扬眉,暗道,那你还把我找来干嘛哦。
她从袖中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郑姒面前,道:“我听秀秀说了,你是特地为了我来京城的。既已来了,又岂能让你白走这一遭。”
郑姒瞟了一眼那银锭,没动,在心中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傻。
“为什么不算?”郑姒问,“你觉得他死了?”
陈瑶叶的眸子惶然的眨了一下,紧盯着她失声道:“你……”
郑姒微笑了一下,说:“你家秀秀没告诉你,我很有能耐吗?”
她抬手将那银锭收入了袖中,道:“他没死。不过你若想问自己与他有没有可能,我只能劝你爱惜自己的性命。”
陈瑶叶在原书中爱慕裕王,不喜郑姣,因此,她的下场不算太好。
郑姒在翡州与她互通书信的时候,常不动声色的劝她。
“你……”她紧盯着她的眉眼,露出惘然的神色,“你很像一个人。”
郑姒垂下眉眼,没动静。
“还有别的事吗?”她问。
陈瑶叶收回探寻的目光,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问:“他真的没有死吗?”
“嗯。”郑姒应了一声。
随后两厢静默许久,她起身离去。
……
郑姒拿着这锭银子去对面的酒楼包了个雅间,点了满桌的菜和好几壶酒。
这家叫醉仙居的酒楼她在小时候来过一次,之后便一直惦记着这里的醉蟹,只可惜后来她在深闺中,鲜少出门,一直没有吃到。
如今终于尝到了心心念念那么久的没事,却不知为何,吃着没什么滋味。
她无事可做,便在这里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悠悠的喝酒。
最后,她醉眼看夕阳,闭上了眼睛。
她睡过去了。
还好陈瑶叶带着邬秀经过了她门前,风穿过窗子吹进屋中,又从敞开的大门吹到廊内,掀起她的发丝,让她朝那处瞧了一眼,看到了她。
邬秀好心将她送了回去。
红日渐渐西沉,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屋中渐渐变得一片漆黑。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房门轻轻地开了。
有人伴着夜风走进来,悄无声息的停在她的床前。
他冰凉的指尖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毫不怜香惜玉的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微微侧头,将那张脸悉数暴露在他眼中。
郑姒有些不适的蹙起了眉,脑袋轻轻挣动,想要摆脱让她不舒服的东西。
可是那东西却像铁钳一样,不仅挣脱不开,还箍的越发紧了。
她被弄得生疼,却逃不开,被欺负的没办法,从鼻腔发出一声微弱又委屈的嘤咛。
而让她承受这些的人冷冷的盯着她,并不放过她。
“这样就觉得疼了?”
第68章 【68】【二更】
屋外响起隐约的鸡鸣声的时候,容珩从她房中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他推开公主府西墙的一道暗门,走进一个绿竹猗猗的院落。
宋青将他迎进来,看了他身后一眼,有些犹豫的道:“殿下……”怎么没将人带回来。
随即他恍然,殿下本就没打算将人带回来,不然也不会亲自走这一遭。
“他们那边怎么样?”容珩问。
宋青道:“容景最近有些洋洋得意,贵妃却不相信您就这样死了。她……”
“她怎么?”容珩问。
“她把郑雪怜带走了。”宋青答。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眸中忍不住浮起笑意。
贵妃还真误以为,殿下对那个女人情根深种呢。
郑雪怜刚到裕王府的时候,贵妃不知道翡州知府周之渊已经投敌了,对方写信告诉她裕王爱慕的那个女子是他的侄女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颗绝妙的棋子。
她动用自己埋在裕王府多年的暗线,与郑雪怜取得了联络,从她那里获取容珩的情报,进而对付他。
那时候,她迫不及待的想让容珩尝一尝,被心爱的女人背叛后,身败名裂,一败涂地的滋味。
不过之后,她却因郑雪怜栽了几个大跟头,惹的圣上对连连做蠢事的容景勃然大怒,将他关入宗人府一个多月,再出来时被折磨的几乎快要没了人样。
她因此对郑雪怜暗恨不已,觉得她对裕王那个小白脸动了真感情,背叛了她,再没和她联络过。
为了报复她,她还故意让人将郑雪怜是奸细这件事在容珩面前捅破了。
原本是想看着她惨死,没想到,最后她竟然毫发无伤,依然在裕王府中与他日日相伴。
自那之后,贵妃便深信,容珩的确挚爱那个女子,以至于她做出那样的事,他都能原谅她。
这次容珩跌下山崖出了事,她亲眼见了他的尸首,确认的确是死的透透的了。
但是她心头总觉得不安,总觉得他仍然蛰伏在暗处,那双黑森森的眸子冷冷的盯着自己,等待着将她一举扑杀的时机。
为了消除这种不安,也为了报那些旧愁,她派人去裕王府中抓走了郑雪怜,而后给她安了一个罪名,称她是幽都余孽,幽漻王的后人,身上流着污浊至极的血,应当处以极刑。
她觉得,有她为饵,容珩若是真的活着,定然沉不住气。
行刑日就定在七日之后。
那日寒风呼啸,不过刑场周围仍然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民众。
郑姒没有在外面受冻,她坐在一处雅间里,从酒楼三楼的窗口往下看。
贵妃想到的事情,她也想到了。
不过贵妃想验证的事情,郑姒却已经知道了。
她这几日在京城住着,冷眼旁观着最近事态的发展,今日听说这个官员被人弹劾落了马,明日听说那个商贾喝醉后不慎跌入湖中溺亡了,听着听着,她便断定容珩没有死了。
因为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全都是他的手笔。
剧情依然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着,只不过他由明处转到了暗处,比原书中所写的更高明。
她围观刑场的这个局,不是为了验证他有没有死,而是为了看清楚另一件事。
一件她靠自己无法得到答案的事。
郑姒一直觉得,若是容珩知道他府上的那个人是假的,那个女子不可能在裕王府活这么久。
所以她倾向于他不知道,或者隐约知道却自欺欺人。
总之,在郑姒看来,现在刑场上那个人应该就是容珩心目中,曾在星河苑与他相伴的女子。
郑姒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她现身。
若是他出现了的话,那当初没有选择与剧情对抗,就是她错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个形容狼狈的女子被绑在绞刑架上,像是待宰的羔羊。
在民众或热切或恐惧或麻木或忌惮的目光中,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没有什么英雄降世,也没有奇景发生。
他没有来。
女子凄厉的惨叫几乎要撕裂云霄,让人听上一声便心惊肉跳不已。
刑场中残酷的场景,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让人触目惊心。
郑姒掩面不再看。
北风像刀子一样割过她娇嫩的肌肤,带来某种撕裂般的疼痛,郑姒听着那声声泣血的嘶叫,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此刻在经历那种酷刑的仿佛是自己。
若当时一念之差……
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良久之后,郑姒看着人群散尽,行刑台上留下一摊污血,心中一片苍凉。
她扯了一下苍白的嘴唇,自嘲的笑了笑,想,自己这一年多,过的真是自作多情啊。
容珩连郑姣都不爱,又怎么会爱她?
不过多听了几句夸大的传闻,她竟然,就那样信了。
在想到他受伤落崖后会落下病根时,她还殷勤的让人费了一番周折提醒他。
现在看来,那提醒确实起了作用,让容珩将计就计的做了一个局,把敌人玩的团团转。
而她呢,像个傻子一样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又自作多情的将他诈死的原因往自己身上套。还为了一个梦心下难安,跑到熟人聚堆的京城来……
郑姒一桩桩一件件的数着自己干的蠢事,数的差点窒息。
她看一眼刑场上那刺目的血污,木着脸起身离开。
一推开门,瞧见了守在门外一脸欲言又止的粉衣少女。
是陈瑶叶。
郑姒没理会她,绕过她自顾自的往前走。片刻后,身后多了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陈瑶叶跟在她身后,不停的唤:“阿姒,阿姒……”
“阿姒,你等等我……”
郑姒忍无可忍的停下脚步,她一下子撞在她的肩胛骨上,撞得鼻尖通红。
“别那么叫我。”郑姒被她念叨的有点烦。
“你承认了?”陈瑶叶摸着鼻子欣喜的道。
“承认什么?”郑姒道。
“你就是阿姒。你没死。”陈瑶叶盯着她,眼眸亮亮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