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随着雨水的增多,天气也愈发凉了起来。
谢书去未央宫请过安后,方回到东宫,天上便落下雨来,转眼将路面滴湿。
她立在廊檐下,微风拂过,丝丝冷意浸骨,不禁瑟缩一下。侍女环儿见到,连忙进殿拿了件云丝披风为她披上。
谢书由环儿动作中,眸光注视着雨幕,而后落在院门口,轻声问:“殿下还没回来吗?”
环儿回道:“是,太子殿下还未下朝。”
“他有带伞吗?”
“未带。”环儿犹豫片刻,继续道:“娘娘不必担心,封一不会让太子殿下淋着的。”
谢书知晓季淮自是不会淋着雨,然她沉默一息,仍是笑道:“本也无事,备好伞,我们去看看。”
“是。”环儿为她将锦带系好,而后转身进去。
等她们踩着雨水,缓缓走到金銮殿时,朝会已经结束。谢书四下打量,未看见季淮,猜测他是否已经离去。
环儿问了内侍后,向谢书道:“娘娘,奴婢问过了,李公公说太子殿下下朝后,随陛下去了乾宁殿。我们要过去吗?”
谢书点头,而后环儿给她撑着伞,主仆二人朝乾宁殿而去。
乾宁殿内——
季淮将让人查到的消息,简单告诉皇帝。
皇帝听后,略微沉吟:“所以说那只黑熊未曾被驯养过,许是无意闯入西山?”
“是。”季淮点头:“看那黑熊肚腹,应是几日没有进食,约莫是饿极,又被人惊扰,才做出伤人之事。”
皇帝缓缓点头,随后轻叹一声:“看来是天意让你三哥遇此祸事,你得空多去慰问一番,叫他宽心才是。”
“儿臣知道。”季淮应声后:“若无事,儿臣先行告退。”
“嗯,下去吧。”
“是。”言毕,季淮转身出去。
他走到殿外,方觉竟已落了雨,本欲吩咐封一去拿伞,就见孟若珍持伞从殿外而来。
“表哥。”孟若珍走近后,笑道:“我就猜到你没带伞,给。”说着她将手中的伞,递给季淮。
季淮没接,他此刻没笑,神情较常日冷淡:“表妹的好意,孤心领了,然以后不必劳烦。”
他看着雨幕,白玉般的侧颜精致无比,却隐带几分深秋冷意。沉默一刻,他直言道:“表妹无需将心思花费在孤身上,无论孤往后是否会立妃,皆与表妹无关。”
季淮一向温其如玉,待人接物处处宽厚有礼,孟若珍还从未见到他这般冷淡的神情,不禁微怔,一颗心也像是暴露在雨中,被淋得潮湿冰冷。
“表……”她正欲再言,就见本气息冷淡的季淮,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他的唇角轻勾,眸中溢出丝丝暖意。
而后孟若珍听他又道,声音却较之前温润许多:“再有,以后莫去阿书面前多言,她不喜你。”
孟若珍转眸,见到了烟雨间,缓缓行来的谢书。
第27章 撑伞 季淮看着面前踮着脚尖的女孩,抬……
谢书远远看见廊檐下季淮的身影,她还不来及高兴,就见到了季淮身边的孟若珍,以及她手中的伞。
她的脚步微顿,紧接着环儿的疑惑声响起:“孟姑娘怎在这儿?”而后也见到她手中多出的伞,不禁对着谢书小声抱怨:“孟姑娘真是的,明明您才是太子妃,她怎么老缠着殿下。”
谢书未言,她轻抿着唇,一语不发地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廊檐下后,谢书抬眸看向季淮,启唇想说什么,最终瞥了眼孟若珍,而后从环儿手中接过伞,沉默地递给季淮。
季淮打量着她的神色,从她手中将伞接过,缓缓勾唇道:“路面湿滑,怎的亲自来送?”
谢书垂着双眸,轻声道:“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所以……”季淮忽地弯腰,附身凑到谢书面前,弯起眉眼道:“阿书其实是想出来走走,送伞只是顺便的了?”
谢书瞬间抬眸,正欲解释,就撞见季淮放大的俊脸,以及眸中明晃晃的笑意。她反应过来季淮是在逗她,将解释咽回去,不知因何种心思,反而顺势“嗯”了一声。
这次换季淮顿住,而后他的笑意更明显,抬手揉了下谢书的脑袋,后随手将伞递给身后的封一。
“回东宫去吧。”季淮道,说着向前一步。
封一连忙跟上,欲为其撑伞,却被季淮拦住。
他转眸,背对身后雨幕,容颜清逸动人,笑道:“阿书,孤没伞了。”
谢书先是微怔,而后对着他的笑容,很快反应过来。她不自觉弯起唇,从环儿手中将伞拿过,而后小跑到季淮跟前,将伞高举过他的头顶。
季淮看着面前踮着脚尖的女孩,抬手将她的肩膀按下,再随手将伞接过。
雨幕中,俊逸的青年与娇小的女孩,同撑一把荷色的油纸伞。他们并肩走在青石路上,红墙绿瓦之下,他们的背影融入烟雨中,落在他人眼中,有着墨画儿般的意境。
*
孟若珍若被遗忘般立在廊檐下,她看着那宛如神仙眷侣般的两人,不禁将手中油纸伞的伞柄攥紧,心中忽地空了一块。
阵阵冷风吹进心里,灌入那空了的地方。她的眼睛渐酸涩,想起自己同季淮的初见。
在他被册封为太子那日,她的娘亲指着殿台上白玉般精致的男孩,对她道:“若珍。他以后就是你姑母的孩子,是你最亲的表哥。”
孟若珍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孩儿,宛如天上的仙童,笑起时眉眼弯弯,能温柔到人心底。
此后她的目光再没离开那男孩儿,看他从白玉仙童长成俊美青年,最终娶了他人。
其实当她初见谢书那刻,看见季淮望向谢书的眼神,心中隐约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般放弃,直到此刻,季淮的直言拒绝终于打碎她最后一丝幻想。
眼眶越来越热,泪珠滚滚而落。孟若珍看着落下的雨滴,一阵冷风吹过,愈发觉得悲从中来。
正当她哭得难以自抑时,面前忽多出一方雪白手帕。
孟若珍红着眼睛抬头,就见谢声站在她身边,目视着前方,然手却伸在自己面前。
她抬手抹了把泪水,没接,带着哭音道:“你干嘛?表哥为了你妹妹拒绝我,你妹妹赢了。我以后不会再缠着她夫君了,作为她哥哥,你是不是很高兴?”
谢声叹了口气,将手帕又靠近了些,转眸道:“擦擦吧。”
孟若珍终于接过,而后将脸埋在帕子里,大哭起来:“呜呜呜我喜欢了他那么久,他说拒绝就拒绝我,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若留情面,你能死心?”谢声轻挑了下眉。
“我……”孟若珍哭声一哽,接着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呜呜呜……”
谢声被她吵得头疼,向殿里看了眼,提醒道:“要不你换个地方哭?小心陛下听见。”
孟若珍的哭声瞬间收住,她泪眼朦胧地向后看了眼,接着把手中多余的伞递给谢声:“走——”
谢声怔了下,还是接过,同她走进雨幕中。
离开了乾宁殿,孟若珍的哭声放肆起来。迎着一路上宫人打量的目光,谢声几度想要离去,然终还是无奈地走在她身边,听她哭诉。
“呜呜呜我哪里不好,为什么喜欢谢书不喜欢我?”
闻言谢声忍不住插嘴道:“你确定要问我这个问题?”
终于想起身边之人是谢书的兄长,于是孟若珍更想哭了。呜呜呜谢书真幸福,表哥对她好,父亲兄长也宠她,哪里像她,兄长一个比一个混账。
她换了哭词:“呜呜呜我那么喜欢他……”
“你真的喜欢他吗?”谢声看着前方,随口道。
孟若珍疑惑转眸:“呜…你什么意思?”
“你喜欢殿下什么?”谢声侧目。
孟若珍被问住,思索片刻才答:“表哥他……长得好看,对人温柔…他…”
“他对你温柔过吗?你确定那是温柔不是客气?”谢声摇头道:“你觉得他对你和对阿书时,是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孟若珍心道。
看孟若珍这模样,谢生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继续道:“你说你喜欢殿下,可问你喜欢他什么,你能说的只有相貌。你觉得你真的喜欢殿下,还是仅仅因为对方生得好,又是一起长大,误以为自己喜欢他,并且因得不到而产生了执念。”
“你…你胡说!”孟若珍下意识否认。
谢声没在意,接着点拨道:“看殿下与阿书在一起,看他们恩爱,你心里难过吗?你有痛苦吗?”
孟若珍方想说有,而后顿住,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当时好像并没有很难过。
“看吧,你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喜欢殿下?”谢声笑了笑,抬起脚大步向前走去。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很是爽朗:“所以你有何不平?连自己喜不喜欢别人都分不出,就知道在那儿哭,你说你傻不傻。”
孟若珍愣住,泪珠挂在腮上,她望着谢声远去的高瘦背影,好久才小声反驳:“你才傻…”
而后她收了哭声,呆呆目视前方,觉得心中的空洞好似被什么给补上了。
*
回到东宫后,季淮将油纸伞收起递给宫人时,谢书才发现他的衣衫湿了半边。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未被雨水淋到的衣裙,懊恼地轻蹙眉。
“殿下,你快去换……”谢书话还没说完,忽被季淮拉住手臂。
他直直望着谢书道:“阿书方才不高兴?”
谢书微怔,而后有些躲闪地垂下双眸:“没有。”她抬起脸,轻言堵住了季淮的发问:“天凉,殿下快去更衣,莫要受寒。”
季淮缓缓收手,定看她一眼,终是没再说什么,进了内室。
谢书看着季淮进去的身影,长睫颤了颤。
她如何会不高兴?她此生是来赎罪的。只要殿下好好的,只要他高兴……
她抬起双眸,神色如常地进了内室。
第28章 花妆 季召,无耻!
“殿下,臣妾为您更衣。”谢书弯唇走到季淮身边,而后动作轻柔地为他合上衣襟,再系上腰带。
季淮未阻止,只轻垂眼睑,任她动作着。
谢书似没有注意到季淮打量的视线,她神情平静,笑意温婉,末了还仰面对季淮软声言:“好了,殿下。”
看不出异样,季淮收回视线,扬唇并颔首。
*
时值隆冬,京都下了两场雪。初雪来得早去得快,而这第二场雪历时稍久。
历经初雪,皇宫梅林的红梅开得愈发好,袅袅婷婷地绽在枝头,花色鲜艳,暗里飘香,和着白雪,望之很是悦目。
冬日宫里妃嫔们鲜少出来走动,宫外女眷们出门也少了许多,皇城里的花儿都好似被一场雪封住,除了寒梅孤芳独绽,其余都好似变得蔫蔫答答。
趁着雪来,梅林花开正艳,皇后决定召开一场赏梅宴,将后宫妃嫔和贵族女眷召集起来,热闹热闹这冬日寂冷之气。
谢书收到消息时,正在替季淮温茶。
彼时季淮迎着她的目光,笑道:“去吧,你整个冬日都没怎么出去,借此机会出去交几个朋友也好。”
说来谢书确实与女眷往来甚少,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身边都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好友。
如果硬要说,而今孟若珍算是一个。
不知近来孟姑娘吃错了什么药,以往对谢书那般不待见,如今却不管不顾地缠上来,赶都赶不走。
犹记半月前,孟若珍忽来东宫,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又是来纠缠太子,莫说谢书,可能连季淮都这般觉得。
谢书可是看见她一向温和的夫君,当时轻蹙了眉。
然而令人意外地是,孟若珍只是扫了季淮一眼,便抬着下巴从他面前走过,边走边道:“表哥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的。”
说着她来到谢书面前,自顾自亲热地挽起谢书的手臂,笑道:“我是来找阿书的。”
谢书满脸懵怔地被她揽着,抬头应声季淮询问的视线:你何时与她这般熟了?
她茫然地摇摇头,也想有人能告知她这个答案。
起初谢书以为孟若珍又有了什么捉弄人的鬼点子,然孟若珍来得勤快,且每次都一副同她很亲近的模样,也不再纠缠季淮,久之谢书对她的戒备降低,倒真生出几分亲近。
然而谢书到底知道人的情感,不会是突如其来,孟若珍此番不会没有目的。不过她一时猜不出孟若珍的想法,便作罢。只要孟若珍没有害她之心,化敌为友她自是愿意。
谢书正想着,抬眸见传信的宫人,正等她回答。于是她点头道:“好。告诉母后,我晓得了,届时自会过去。”
“诺。”宫人应声退下。
*
嫁入东宫后,除去婚嫁之日,谢书几乎没怎么穿过华服。然此次皇后举办宴会,虽说她的常服大多精美珍贵,一般都是软烟罗、云雾绡或南海鲛丝等布料外加苏绣制成,但再珍贵,其样式到底不适合赴宴。
故赏梅宴之日,谢书难得换上华服。
季淮上朝去了,离宴会开始还有些功夫,谢书就由着宫人替她装扮。想着今日是赏梅宴,环儿便替谢书化了个梅花妆,末了还在她眉心点了朵红梅花钿。
化完后,谢书有一瞬的恍惚,只见镜中女子桃腮杏眼,眸光清澈明亮,眼尾略施薄红,透着几分娇意,向上花钿徐徐如生,点缀地本就秀丽娇美的容颜,更加生动明艳,而向下水润樱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抿起,暴露出主人心中的不自在。
“是不是太庄重了些……”谢书微敛眉,镜中美人也随她黛眉轻蹙,她复又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