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环儿笑道:“是娘娘你本就生得好,而常日甚少让奴婢为你点妆,故一时看不习惯罢了。”
“今日赏梅宴,来得都是些花儿般的姑娘,娘娘您是生得好看,又是太子妃,可不能被她们给比下去。”
谢书倒不在意是否会被别人比下去,不过环儿说得有道理,自己是东宫之主,代表的是殿下和东宫的脸面,且环儿费了这番功夫,才为她装点好,没必要再去折腾。
想着谢书从凳子上站起。
绯色华服加身,纤腰素裹,裙带翩跹。好看是真,不抗冻亦是真。环儿连忙拿来织锦狐毛斗篷,为谢书披上,最后出门前不忘拿上手炉。
一番折腾之后,谢书终于领着身后的几个小宫女,出了东宫。
穿着小鹿皮靴踩在石子路上,偶尔踩到枯枝发出清脆声响。谢书弯着唇,看得出心情不错。
她们穿过石子路,经过一片湖。冬日的湖面结了冰,远远看着光滑素冷,愈发平寂。
在绕过湖心亭之前,低矮灌木丛后传来几道说话声。
一路上撞见的宫人不少,谢书也没留意,正欲继续向前,哪知宫人的谈话声竟这般突然地撞入耳内。
“我是说真的。我今日听出宫采买的全喜说的,宫外可都传遍了,安王断的这只手还真和太子有关。”
另一个宫人显然不太信:“怎会?太子温和仁厚,作甚要去谋害安王。”
“我开始也想不明白。”那人解释道:“但听人一说,再转念一想,就清楚了。”
他继续道:“你看啊,太子妃未嫁给殿下之前,是不是追慕安王四年。而如今太子妃嫁给殿下,宫里人都看得出殿下对太子妃有多好,想必定是将太子妃放进心里,而太子妃呢?喜欢安王四年,哪能说放下就放下。作为男人,还是殿下这般尊贵之人,如何允许自己的妻子心有他人。”
“而殿下舍不得太子妃,就只能从安王那儿下手。听说那只黑熊就是殿下放的,没将安王咬死,只断其左臂,就是为了给安王一个教训。不然你说,当时明明殿下和安王都在那儿,为何黑熊只攻击安王,而殿下毫发无损。”
“哎……”另一个人连忙应声,不禁赞同道:“这么听,好像还真是。只是殿下那般仁慈和善,怎就……”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那人笑道。
谢书听完,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哪能猜不出这话是谁传的,就因为猜到,才愈发恨怒。
季召,无耻!
第29章 梅林 “你们错了,殿下他不喜欢我,又……
谢书身边的宫女显然也听到那话,不禁都将头垂下。唯独环儿自幼在谢书身边伺候,自是听不得他人说自家主子的坏话。
“谁允许你们妄议主子的!”环儿走过去,双目一瞪:“不想活了是吧?!”
两个宫人吓得一哆嗦,抬眸看见谢书的脸,扑腾一声跪了下去。
“娘娘,该怎么处置他们?”环儿问道。
谢书心里微乱,她抿唇摆手道:“交到慎刑司吧。”而后抬起脚,没有理会两个宫人的求饶,带着身后宫女向梅林而去。
梅林里,白雪映红梅,冬日美景容纳于眼底。而珠环翠绕,俏丽多姿的妃嫔女眷将梅林点缀得,宛如春日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一眼望去,眼花缭乱,不禁让人感叹京都女子的美丽贵气。
皇后坐在亭台之中,亭台上四周放了火盆,给寒冷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皇后坐在主位,右侧空出一个位置,谢书便坐了过去。
因方才之事,她赴宴赏梅的心情已烟消云散。只是静静坐在凳子上,捧着手炉,神情淡淡地看着满林的白雪红梅。
谢书看着红梅,不知有不少人都在打量着她。
亭台上的静坐的女子实在好看,雅静的模样好似一幅仕女图。朱唇皓齿,明眸善睐,薄红的眼角与额心的花钿,将白皙的脸衬得秀美娇俏,明艳动人。而她身上的斗篷,其色若红梅,帽子上的一圈雪白的狐狸毛,显得那张小脸愈发小了,看着很是惹人怜爱。
坐在满林的红梅面面前,容色不输红梅半分。
众人打量着,心中不由道:怪不得……
谢书对着红梅发呆,然周围咕咕哝哝的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忽视。起初她们谈论时,还留有顾忌,并不能叫谢书听清,而后不知是谈得兴起还是如何,声音渐大了起来。
一道女声道:“生成这般模样,怨不得太子与安王成仇。”
另一人附和:“谁说不是呢,不过安王还真是可怜,明明什么都没做,先是被她纠缠四年,后又因她被太子忌恨,无端失了左臂。”
“太子也是,本是多么仁和的储君,却因美色昏了头,竟做出手足相残之事。”
女子点头:“所以说红颜祸水,美色误人,不知陛下知晓自己赐婚的女子,却让他的儿子德行亏损,心里作何感想。”
“感想?能有什么感想。不过太子此番作为,确实有失储君风度。若未来大梁君主如此残忍狠毒,耽于美色。此次能因美色对兄弟生出忌恨,可见太子妃在他心中地位多重。不知是否以后太子妃说什么他都会听?若真如此,那还得了。”
那边声音不断,谢书越听脸色越白,若非脂粉遮挡,她的面色一定不好。
季召玩得好一出颠倒黑白,釜底抽薪。流言误人,不需根据。人们容易被流言误导,即便是假的,传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
俗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可畏,受害人若非有明确证据,很难翻身。要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会,等流言过去,或用其它流言转移众人视线。
毕竟人们精力有限,忘性也大,没有谁会久久揪住一个流言不放。
谢书心知此刻她不能冲动,当做没有听到才是最好,而后自可回宫与殿下商议应对之策。然她实在难忍,她曾言殿下是她的底线。
众人辱她、诽她、谤她,轻视她,她皆能置之不理,一笑而过,然而论及季淮,谢书忍不了。于她心中,殿下仁和尊贵,乃是天下最过良善之人。他是君子,德行有如满月无亏,谢书不允许任何人以莫须有的罪名玷污于他。
她紧紧攥着手指,忽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偏头望向发声之向。
“有什么话,可以当着本宫的面细说,背后诋毁乃鼠辈行径。”说这话时,她神色冰冷,容颜俏丽却隐带寒霜,愈发像绽在雪日的寒梅。
起初女眷们被她的气势惊住,然仅片刻,有人看了眼皇后,见她笑意如常,似是不觉气氛之紧张。
女眷们都是人精,看出皇后没有维护太子妃的意思,也隐约知晓皇后对太子的不喜。故她们很快放松下来,言语间也不再忌惮。
“太子妃说得哪里话,我们如何就背后诋毁了?”满头金钗的贵妇人,语调几分阴阳怪气:“既然做得,怎就叫人说不得了?”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看着谢书的视线很不友好:“若非你,殿下怎会如此?殿下因你心生忌恨,才做了糊涂事,染上污名。”
很明显这黄衣姑娘是季淮的倾慕者,谢书没理她。
她看向贵妇人,正欲开口,忽又有道女声响起:“因一个女子,就能做出伤害手足之事,我看这才是太子的真性情。阴狠残忍,狭隘冷漠,以往的的君子之风,约莫都是装出来的……”
理智轰然崩塌,怒意在她的心房燃烧。谢书的杏眸被怒气的火照得明亮,她倏地望向那人,声音不复温软,裹着冷意:“你闭嘴!”
那女子被惊住,下意识消了声。
没人再开口,谢书站在亭台之中,周边人神色各异。冷风袭来,却吹不散她心中怒火,反倒让其愈烧愈烈。然这怒意一时发泄不出,被磅礴大雪狠狠压着,冷热交织,谢书紧咬牙关,一瞬竟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但她不能。此刻梅林中,人人想看她笑话,还想看季淮笑话。她如何能如了她们的愿。
她们信流言,她们污蔑她的殿下。
谢书的脸色愈来愈白,她拢在袖中的手不断发着颤。她的殿下那般好,他那般好……她们怎能信口雌黄,以污名玷她…似朗月般清雅高贵的殿下……
她不允许,没有人可以说殿下不好!谢书心中难受,她看着红梅,看着亭台外、不知何时开始纷落的大雪。
心如蚁噬,她紧咬双唇。努力回想流言的落脚点,而后终于忆起……众人皆言,殿下因她对安王心生忌恨……
是的,她!美色误人?原来她才是旁人攻击殿下的刀剑,是整个流言的切入口。
谢书忽又想笑。于是她扬起唇,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若殿下不喜欢她……是不是别人就没办法伤害他了。她想起前世,几乎殿下所有的祸事都是因她而起。她甚至害得他丢了皇位,失去性命……
若不是她,若没有她……谢书眸色渐空洞,她笑着转头,弯唇道:“你们错了,殿下他不喜欢我,又怎会因我而忌恨安王呢?”
莫说其余人,连皇后都隐皱眉头,显然觉得她在说胡话:“太子妃在说什么?”
“你们不信吗?”谢书笑着,额心的花钿映在她白雪般的肌肤上,红得似要滴落下来。
“他不喜欢我啊,我们还未……”谢书话音顷刻顿住,因她余光看见梅林中,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立在风雪中,面色平静,唤她:“阿书——”
第30章 怒意 “圆房?”
青年静立在梅林中, 红梅于后,雪花纷落之下,他撑着把青色的油纸伞, 伞下如玉的容颜, 神色平静。
长腿踏过白雪,迈上台阶, 他缓缓走到亭台之上, 桃花眸静对着谢书。
谢书将目光落在他肩上的一片梅花瓣上,她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替他拂去,却在伸出的那刻僵硬地停下。
季淮静看她片刻,而后转眸望向众人。他勾起唇, 浮现出那温和而熟悉的笑容:“在聊什么?”
女眷们终于回过神来, 方才对谢书时的嘲讽与放肆,在季淮面前敛了个干净。个个轻垂头, 一副温婉之态。
鹅黄色衣裙的姑娘怔怔看着季淮, 而后率先回答:“我们随便聊聊。”
其余妃嫔女眷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季淮颔首,然后看向谢书。他终于对她弯唇:“玩得开心吗?”
谢书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没吭声。
“怎不说话?”季淮看着她微红的双目, 笑得眉眼愈发温柔:“那就是不开心。”
“为何不开心?孤来猜猜……”季淮轻笑着装眸,看向神情躲闪的女眷们, 缓缓道:“她们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他又看回谢书:“是这样吗?”
谢书长睫轻颤,施了薄红的眼尾愈发红了。
得不到答案,季淮也不着急,他望着女眷们,继续道:“你们谈什么了?说来给孤听听。”
女眷们垂着头, 没人敢将方才对谢书说的话,重复出来。
亭台中气氛僵持,皇后淡笑着打圆场:“没说些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须是天太冷,阿书情绪不高。”
谢书抿了抿唇,她看向梅林,好似没听见皇后的话。
众人见她未反驳,不自觉轻舒口气。
“天太冷吗?”季淮没再向谢书求证,他笑了笑:“既然如此,孤就先带她回去了。她身子弱,受不得冻。”
言毕,也没管皇后同不同意,他走到谢书面前,垂眸笑道:“走了,阿书。”说着他抬手,动作温柔地替谢书戴上斗篷的帽子。
等他动作完,谢书垂眸跟在他身后。
下了台阶,走到雪中,青年爱惜地将女孩拢在伞下。
贵妇人看着,不由低声和身边人道:“还说什么不喜欢,这分明是疼到骨子里去了。果然是红颜祸水。”
说完贵妇人随意抬眸,恰见俊美的青年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冷淡而寒凉。
贵妇人心中一凛。
*
风雪中,谢书沉默地走在季淮身侧。
她隐约感觉到季淮情绪的不对,他一反适才在梅林的温柔,自始至终目视前方,未与谢书言过一字。
甚至他的步子比以往要迈得大些,谢书跟得略微吃力,却不敢开口。她不知季淮何时来的梅林,又是否听见她与女眷们的谈话。
谢书有些跟不上了,落后半步,半边身子移出伞外。
似是觉察到,季淮身形微顿,开口时声音比常日冷淡许多:“跟上。”然他却将步伐放慢许多。
气氛僵持到回了东宫。
东宫殿内,香薰玉暖,与殿外寒冷是两种境地。
季淮将伞递给宫人,顺势脱去大氅,露出里面玄黑色的金边朝服。谢书看着他,莫名觉得每当他穿上这身衣服时,温润的气质都被削减许多,凭添几分凌厉和冷淡来。
谢书上前,伸手欲接他的大氅,
季淮却避过她,将大氅递给宫人,而后才垂眸同她道:“孤去更衣,无须伺候。”
言毕季淮走向内室。
谢书无措地站在原地,手指颤得厉害。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季淮依旧没出来。谢书平复好情绪,抬脚向里走去。
进去后,她抬眸见到随意靠在胡床上的季淮。他换掉了朝服,穿了身月白色的常服,显得容颜愈发清逸俊美,也隐约多了股冷淡,看起来没有常日那般平易温和,让人感觉有些高不可攀。
谢书进来的动作没有刻意收敛,季淮应该听见声音,却只看着窗外。
谢书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也从让他这般冷淡对待过。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一下,隐隐觉察出刺疼和酸涩来。
她缓慢地走到季淮身前,盯着他精致玉白的侧颜,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无措地唤了声:“殿下……”
季淮终于偏过头,他静盯着谢书许久,直到看见她杏眸里的雾气,才终于又勾起唇,语气温柔地似什么都没发生:“怎么,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