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真意!”
她的确是想来送礼物的,有和好之意,也有真心祝福之意,今天是五月初五,谢栩的生辰。
她猜他可能忌讳自己的生辰,本打算悄悄放下蛋糕就走。可看他独坐院中,削瘦的背影,除了夜半的冷风,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她一时有些感叹,就多看了一眼。
不想他反应这般大,或许过去他的每一个生辰,皆象征着他难堪的出生,她无法想象他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毕竟小小一个谢府的侮辱与轻视,也从未消停,许娘当初口口声声辱骂践踏,犹然在耳。而那五月子的恶称,势必连着所有的欺辱与磋磨,伴随一生。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难过,日后他或许还得要她的命呢!
可仍然觉得不公,佛说芸芸众生,无贵无贱,生来平等。那又为何因一句毫无依据的话,便这般折辱一个孩子?
难道,一个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吗?
默了默,幽暗的庭院中,顾莘莘仰头看向谢栩。
撇去了过往的嬉皮笑脸死缠烂打,这一刻的她无比端重认真:“你知道吗?你的生辰,在我们那里,是一个好日子。”
“我们叫它端午节,我们的国度有个伟大的世人,名屈原,他刚正不阿,为了民族大义投湖牺牲。为了缅怀他的高洁,我们在五月初五,屈原投湖的那一天,设下端午节,家家户户包粽子,赛龙舟,以最盛大的姿态,告慰先祖。同时,怀抱希望,展望未来。”
“所以五月五日,在我们那里,是好日子,普天同庆。”
“说这些话只是想说,世间之事总是多面性的。他们不喜欢五月初五,我喜欢,你也要喜欢,这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那一天,你来到这个世间,开启属于你独一无二的旅途,可能过去有很多不好,但老天是公平的,人的福气跟霉运自有定数。过去你把霉运花完了,日后便都是好运了!”
“公子,再次祝你生辰快乐!”
“加油,奔向更好的将来。”
……
顾莘莘说完这一切,放下蛋糕走了。
她走后很久,谢栩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不知那些话他听进去了没有。
半晌后,被打发得远远的小书童走了出来,想安慰主子又不知说什么,便将目光投向那木匣子。
“少爷,这个……留吗?”小书童问,轻手轻脚打开了那木匣子。
跟过去的奶茶糕点不同,匣里之物,底下色呈金黄,上面铺以白色乳状物,圆圆一大块,混着甜丝丝的香味,用指尖触一触,很是蓬松柔软,像是一个加大版的糕点,上面竟还用红枣泥写了几个字,“祝公子生辰快乐”。
——是现代的生日蛋糕,只不过材料不够,顾莘莘做的比较简易,至于蛋糕奶油,没有现代的打蛋机,她用筷子搅了一个时辰的鸡蛋才打出一碗奶油,快将她胳膊搅断。
小书童并不知晓这是什么,食欲让他微微垂涎,主子难看的脸又让他不敢乱动。
良久谢栩终于起身,看着那蛋糕,说:“你们吃吧。”
迎着冷风,谢栩自顾走进屋内。
点起灯,火苗摇曳,黑暗的空间一瞬明朗起来,谢栩在光亮之中坐着,屋内久久无声。不知是不是小书童的错觉,主子的脸色在加油君的那番话语后,渐渐缓和了些。
起码,不再阴沉得像要结冰了。
回归了理智后,他目光移向窗台,案几上放了一沓泛黄的宣纸,并非帖子或兵书,只是随笔勾勒的几个字,有几个词都围绕着“季”字,看样子是季姓的人名。
谢栩目光游移在字迹上,看了会。
这个过程更像是情绪自我收敛的过程,谢栩为人善变,心思莫测,可能上一秒平静如水下一秒疾风骤雨,另一方面,却也善于自我克制与忍耐,待情绪缓了会后,他恢复如常,仿佛院里那番事态从未发生过,只问小书童:“要找的人有最新消息了么。”
“有。”小书童见主子恢复过来,心下还有些诧异,往年这个时候,主子总会在自己生辰之日,枯坐一整晚。
谁也不敢接近他,这是全年中他最压抑最接近爆发点的时刻。
今年,他们这些下人照例离他远远的,怕惹他生气,不想加油君一来,两人吵了一架,不知加油君说了什么,主子的脸虽还这般难看,却没有再通宵枯坐,而是回了屋,尽管气场威压还在,屋里气氛仍是凝重,好歹不用在外面吹风淋露了……
但他也不敢多问,忙答主子的话:“经查,朝廷里现在姓季的大人有三个,一个是文官,两个武官,其中有个武官只是个七品,不符合少爷的要求。”
“还剩最后一个,淮南总兵季威远。”
“此人年纪四旬,江浙人士,更重要的是,十年前他参与了突厥对战,而那一场战役主子正在当地……”
“是以此人极有可能就是主人要找的贵人。”
听完汇报,谢栩道:“下次把他的面容临摹一幅。”
他向来谨慎,即便这些情况为真,也必须百分百确认再做决定。
“是!还有!”小书童说:“季总兵最近又高升了,据说要调入京城,从戍北到京城的路上,我们林县是必经之地,如无意外,他会经过此地,届时主人能与他相遇就好了!凭主人对他的恩德,还有他给予的承诺,主子定能借此扭转际遇。”
小书童说完,识趣离开。
房里只剩谢栩一个人,对着那忽明忽暗的灯火,他神情肃穆,低头,狼毫笔轻蘸墨香,在纸上写下一个季字。
笔锋缓重而清晰,一笔一画,横竖撇捺,像是命运的转折,即将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科普一下:
五月子一词,在中国古代的确存在,那一日生的孩子的确视为不详。
但在屈原殉国后,古人为了纪念伟大诗人,将五月五立为端午节后,这一日便赶走了过去的不详,一跃成为一个欢乐祥和的日子。
另,有妹子说咋还没上感情戏。
其实有缓慢的增加,只是比较含蓄,下两章可能就明显了。
第24章 Chapter24 埋伏
小书生秦勉最近很颓丧,腿脚渐渐康复,信心却在萎靡。
他引以为豪的情诗,递了一封又一封,那顾家小姐硬是一点回音都没有。
他甚至不知那女子究竟如何想,说对他无意,偶尔会回应,说对他有意,她翻脸又比谁都快。
女人心,海底针啊。
糟心的不止这些,还有自己的友军仙姑娘娘,最近莫名失了灵力,导致他的计划如同舟搁浅滩,再无法推进。
但他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很快喊来姑妈商量。
二房秦氏知道侄子的事毫无进展,同样焦灼,她是把宝都押在侄子身上,哪想侄子不争气,这么久了没拿下那丫头。
秦氏哪里甘心,干脆自己跑了一趟,探探顾莘莘的口风,岂料那丫头一反过去暧昧的态度,义正辞严道:“二舅妈,您说哪儿的话,我跟您那侄儿哪里有过什么!过去我对他好,是无心撞伤他心存歉疚,跟男女之情没半点关系!至于那些信,是他自己要写的,我可原原本本都退回了,不信你问问那送信的小厮,多少信送来,我又给退了的!我可是清清白白!”
“还有,二舅妈,以后这话您可别再往我面前讲,要是传到大舅大舅妈耳朵里,又得来说道我!”
噼里啪啦一席话,秦氏目瞪口呆,敢情这丫头还真是撇的干干净净了,翻脸不认人啊!
秦氏心头生怄,仍保持着面上的笑跟客气:“啊?难道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误会了?那我回去再问问,你我是一家人,可不要为这点事生分!”
然后客气地走了。
忍耐一路,等回到自己的地儿,秦氏终于拉下脸色,“小贱蹄子!敢耍老娘!”
秦勉走过来,问:“姑妈,那我们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老娘也不客气了!”秦氏咬牙冷笑,思忖片刻,终于狠下心来,附过去对着秦勉的耳朵细说了一阵。
秦勉瞪大眼,“姑妈,您这法子……会不会……”他啜诺了一会,“这对侄儿也不好啊,太冒险了,若您那大哥大嫂知道……”
“想想你的目的,你想要的还要不要!”秦氏用尖指甲狠戳了侄子的额头。
秦勉浑浑噩噩,最后在巨大的诱惑下,点头。
秦氏便挥手让他下去,而她自己也要静一静,做进一步的谋划。
这般想着,门外却是进来一个人,甩着帕子一蹦一跳,可不是她的宝贝女儿谢柳柳。
身材臃肿的谢柳柳近乎是身边丫头体型的两倍,还总喜欢蹦蹦蹦,让旁人担心哪天她会不会一不小心将门槛踩塌了!
她边跑边说:“娘,这个月底就是我生辰了,您打算怎么庆祝啊!”
没错,谢柳柳生辰跟谢栩隔得近,只隔大半个月。谢栩是五月,她是六月。谢柳柳老早就在期待生辰的到来了。
见了闯进来的妹妹,秦勉客客气气打招呼,“柳柳表妹。”
谢柳柳并不理这个表哥,恍若未闻地走进屋里。
待秦勉尴尬离场后,谢柳柳扑倒秦氏怀里,嘟嘴不满:“娘!你怎么总跟这穷酸来往啊!这些穷亲戚,有什么好来往的!”
过了会她蹙眉道:“娘!你该不会想把我说给这穷酸吧!我不要!”
秦氏抱住她,女儿的身躯让她已经环抱不了,但她仍是心疼道:“说什么呢,娘怎么会把你嫁给他!娘当然会替你选最好的人家!”
“那就好,柳柳要嫁富贵人家,要绫罗绸缎,要金银珠宝!哦,还有!生辰那天不是及笄吗,娘要请很多人来,还要给我买最好的水粉胭脂跟衣衫……我要好好打扮,超过那个死丫头!”
死丫头指的就是顾莘莘,若说这府里谢柳柳最讨厌的人,顾莘莘是第一人选,府里只有她们两个小姐可比较,而那顾莘莘比她白比她瘦,一张小脸还比她俏,谢柳柳内心很是嫉恨。
“好好好!”秦氏宠溺地摸着女儿的头发,心里却在愁,凭女儿的外貌条件,能找什么样的好人家啊?
转念暗想,是了,她刚好可以借女儿的寿辰,开展自己的筹谋,届时,她将那死丫头手里的宝物拿到,换成金银权势,还愁找不到好女婿?!
思及此处,秦氏露出笑意。
巧得很,大房今天跟二房同样的筹谋。
眼看送往京城的信快半年没有回复,大房陈氏忍不住问丈夫,“老爷,宋家那边是不是……”
没有指望了。
谢守德拧眉不语,谢家何止是送信给宋家,谢守德近来实在按捺不住,还派了人上京城去,旁击侧敲想打探消息,宋府主子没出门,但管家倒是接待了,只是态度含糊……
看样子,是真没指望了!
毕竟要是有戏,不至于这般拖沓。
谢守德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这阵子不知多难受!如今夫人一问,他更是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陈氏便不敢再问,但事已至此,她也该有其他的打算。
时间还早,后院里两个儿子还在读书。当然,拿着书,摇头晃脑读出声的是大儿子谢文龙,而呆笨的二儿子谢文麟,拿着本幼儿读的三字经,现在还认识不了几个字,上次难得默几个字,错字十有八九。师傅手把手教了十几遍,硬是写不来,急得那老夫子直摇头,又不敢得罪这府里的小主子,只能说:“少爷,要不您下课歇会?”
“喔!”谢文麟巴不得,撒腿跑了,太过兴奋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顾不得疼,跟着小厮们跑到墙根处抓蜻蜓,有小厮逗他,“少爷,都说吃啥补啥,您把这蜻蜓吃了,咱会不会飞啊?”
“飞?”谢文麟呆呆想了片刻,露出狂热的喜意,“我要飞……飞哦!”手一塞真将抓到的那只蜻蜓吃了!
几人大惊,小厮们扒开他的嘴,想要将蜻蜓掏出来。屋里读书的谢文龙闻声跑出来,一脚踹到谢文麟腿上,“我怎有你这种蠢货兄弟!”
谢文麟瘪瘪嘴,坐在地上,“哇”地哭了出来!
屋内陈氏立刻起身,她知道,大儿子最近得知攀上宋府无望,故而心情烦躁,而小儿子……
陈氏叹气,都十五岁了,还跟个几岁小孩般呆呆傻傻,以后可怎么办。
愁苦的想了一阵,陈氏看向丈夫,“老爷,这阵子可有不少人提到儿子们的亲事。”
说起来,孩子也大了,大儿子谢文龙十六岁,早就到该说亲的年龄,只是陈氏眼光挑剔,看不起县丞里小门小户的,加之大儿子脑袋活络,她想他好好用功,争取考个举子,去大都城当官呢。丈夫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出息,她的指望都在大儿子身上,日后真有出息,那大都城有得是高官家的小姐做婚配!
至于小儿子才是她的心病,这孩子生来时也是个正常的,只是三岁那年,不知怎么掉到湖里去,大冬天冻的发了高烧,就烧成了个傻子。
如今这傻子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更别提结亲,门当户对的,对方一听是个傻子,掉头就跑,穷人家愿意卖女儿进府的,她又瞧不起乡下人。她儿子再差,也是个主子,起码得配个小姐,陈氏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哪个小姐肯嫁呢?陈氏为这事愁白了头,以至于她最近竟然生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尤其在知道她那落魄的外甥女没法再跟京城宋府结亲之后。
默了默,陈氏走近丈夫,“老爷,文龙的婚事咱不急,先让他过了科考在说,至于文麟,我倒是有个想法……”
她低头垂向谢守德,说出心中思量,谢守德闻言一惊,“这怎么行!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这不也是被逼的么!”陈氏道:“再说了,亲上加亲嘛!”
“什么亲上加亲!”谢守德道:“我还要脸呢,万一别人说我欺负贞烈遗孤,我在官场如何见人?”
谢守德其实最担心的还是自己,倒不是因为有良心。
陈氏气道:“你还提脸皮!那丫头拒绝宋府时,便已然不给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