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枝拿着捡来的香囊,漫不经心道,“我活这么大没见过仙姑,想见见。”
她这语气稀罕极了,就好像在说我没见过熊猫,想见见。
翠鸟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她。
它试图作为系统的身份提了一句,“你别忘了自己的任务。”
沈枝枝听到它这话,步子一顿,“赵小狗今天太反常了,我觉得有点惊悚。”
“他原来对你那么好,也没见你惊悚啊……”
“是,主要是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就是沈枝枝啊,他虽然好,但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会这么,就这么……”
沈枝枝忽然一惊一乍,“他不会是认出我了吧?”
翠鸟也跟着一惊,“不会吧不会吧?”
翠鸟差点就开始想补救措施了。
沈枝枝忽然闭嘴,她在意识海中轻轻地瞥了这傻鸟一眼。
“我逗你呢你还真信,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认出来?”
这连她妈都认不出来。
她的姿态虽不轻蔑,但侮辱性极强,翠鸟表示感受到了。
它转而一寻思,觉得似乎也是,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哪里能认得出来呢。
沈枝枝边走着,又道,“你不是说还灵符用了会有后遗症吗?”
翠鸟点点头,“是这样。”
为表严谨,不给沈枝枝有可乘之机,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理论上是这样。”
沈枝枝也没纠结,“那这么说我是超脱于理论之外喽。”
她并没有感觉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
翠鸟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这是好事。”
一人一鸟又说起了别的,殊不知沈枝枝耳后,那枚小小的红痣似是不服气一般,细微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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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枝枝几乎绕了大半个府,才终于找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仙姑的住处。
大白天的,她的院门竟然紧紧闭着。
沈枝枝走上前去,伸手敲了敲那院子的门。
“等一下。”
里头传来一个声音。
这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似乎说话的人有些虚弱。
沈枝枝这般想着,门便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并不是沈枝枝见过的小柿,而是另一位眉眼清秀的姑娘。
那姑娘模样生得温婉耐看,说话时候调子也柔柔的,“请问,你找谁?”
沈枝枝着实愣了一下,她起初以为,开门的这位,应该是这院里的侍女。
随后又想起了方才打听住处时候听来的传言。
传言说这位仙姑的规矩大,身边只有一个小柿姑娘侍候着,再没旁人了。
“你是仙姑?”
那女子显然一怔,随后脸上有了几丝戒备,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我是仙……姑,你是?”
沈枝枝心中十分惊讶,但面上压着未有显露,只对她道明了来意:
“小柿姑娘在吗?我找她。”
那女子听罢之后摇了摇头,“小柿……她不在,你可是有什么急事?”
沈枝枝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此事确实有些刻不容缓。”
女子迟疑道,“她许是一会儿就回来,不若……”那女子顿了顿,又打量了沈枝枝一眼,确定她确确实实只是个温良无害的小姑娘。
“不若姑娘先进来等她?”
沈枝枝煞有介事地蹙了蹙眉,似乎是在考量此事的可行性。
她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那女子便有些局促不安了起来。
终于,沈枝枝觉得模样做足了,才卖乖道,“这样也好。”
女子侧身让了路,给沈枝枝进来。
院子并不十分大,许是因为只有她们主仆两人住,院中布置得也很简洁。
院中的布置都和这位仙姑的气质契合,一切都是淡淡的。
唯独只有院墙边儿上,植有一株柿子树,枝繁叶茂。
柿子树下安置着石桌和石凳。
此时并不是柿子成熟的时节,但坐在那郁郁葱葱的柿子树下,并不妨碍沈枝枝想象,这树结满黄澄澄柿子的时候,该是怎样的盎然。
一簇一簇的绿叶衬着一点一点的柿子红,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沈枝枝正想着,那女子便端了壶茶自屋中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沈枝枝好像看见炊烟袅袅之中,这女子素面布衣,倚在门框,对归家的丈夫轻轻一笑。
好像她本来就该拥有那样的生活。
而不是在这锦官城中,被一些并不了解她的人唤她那些虚名。
那女子端茶走了过来,给沈枝枝斟了一杯。
沈枝枝双手接过,谢过之后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笑笑道,“我姓孟,名寻,这名字是取自我故乡的一座山,那山叫月寻山。”
她顿了顿又道,“你手中这茶,便是长在那山上,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新茶的尖儿上,尚还淌着云雾凝结的水珠,此时采摘下,最好不过了。”
许是说到了自己熟悉的事物,孟寻便没了那拘束的感觉,变得有些健谈。
沈枝枝顺着她说的话品了那茶一口,入口微苦,夹杂着些雨后天晴的馥郁,咽下的时候又让人品出了几分甘甜。
她由心赞道,“果真是好茶。”
见她喜欢,孟寻也跟着笑了,“若你喜欢,你喜欢的话……”
她说着顿了顿,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哀伤,“茶没有了,不能让你带些走了,茶没有了……”
她好像是在跟她说话,又好像是喃喃自语。
沈枝枝刚要开口,门“吱呀”一声开了,她下意识朝门口望去。
开门的那手纤细白皙,腕子上挂着一只花纹繁琐复杂的银镯子。
来人自门外走了进来,正是那位小柿姑娘。
这位小柿姑娘据说是在孟寻身旁的侍女。
孟寻通身素净,没什么装饰,她的侍女小柿姑娘却带了银镯子。
那位小柿姑娘进来之后,瞧见院中沈枝枝这个生面孔,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戒备虽然藏得很好,可沈枝枝却还是捕捉到了。
小柿开口问她,“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那厢的孟寻还在十分难过地喃喃自语,沈枝枝担忧地望了她一眼,然后从身上掏出香囊,递了过去:“姑娘的香囊掉了,我来送。”
小柿接过香囊,并未道谢,伸出手指了指门,“请。”
沈枝枝惊叹于这主仆二人性格的迥异,难得却没多言,顺着小柿的意走了出去。
身后的门“咣当”一声不大客气地关上了。
这小柿好大的脾气,她真的是侍候孟寻的侍女吗?
沈枝枝只觉得,这位仙姑的身上,也有说不出的怪异。
但她却又无法明明白白地说出,究竟哪里怪。
毕竟也没人规定,仙姑都须得是那般神神叨叨的模样才对。
且孟寻给沈枝枝的印象,不像是个会为了自己有所图,而去坑害别人的人。
沈枝枝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营造这样的谣言,去嫁给知府呢?
知府和她看起来不是太般配,毕竟知府是个中年男子,而孟寻看起来,正处在桃李年华,她嫁给他图什么?
有不是图钱财,毕竟锦官城百姓要拿礼给她,她拒不收。
图名利?
可嫁给一个知府做小妾,能有什么名利?
许是婚期快到,院中又有下人开始张罗,沈枝枝看见他们已经拿着那些红绸缎往高处挂了。
随后,那两名内门弟子从外面回来,刚好经过沈枝枝旁边,只是沈枝枝站在死角,她们二人没有看见沈枝枝。
“奇怪,不是说这府中娶妾吗,娶一个妾,怎么这么大阵仗,还用上了红绸?”
对呀,古代娶妻以正红,妾是不会用正红色的。
那忙活着的管事听见了内门弟子的疑惑,忙道,“礼数虽是这样,但仙姑说了,要以正妻之礼将她娶进来才行,所以娶进来不是妾,是平妻了。”
竟然是娶平妻?
那知府老爷的正房大夫人竟也愿意?
第20章 如若真是这样的……
如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位大夫人的心胸,实在是太能容人了。
暮色西沉,外出捉妖的弟子已经全部回来了。
昨日匆忙,今日知府特意命人准备了宴,好隆重款待他们一行人。
春桃和秋霜领了来内院喊人的活计。
她们俩规规矩矩地禀完两个内门女弟子之后,便来喊沈枝枝和周绿。
因着今夜是家中的宴,所以不拘泥于那么多礼数。
春桃还特意带了些她平日里藏着舍不得用的胭脂水粉,说要来给沈枝枝上妆。
沈枝枝不太敢相信咋咋呼呼的春桃的手艺,十分地想拒绝,但拗不过这小丫头,心生一计。
“咱们去周绿丫屋子里化,带上她一起。”
春桃和秋霜一听靠谱儿,三人便钻进了周绿的屋子里。
周绿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瞧着她们三个闹,自己坐在一旁。
春桃和秋霜说一人一个给她们俩上妆,沈枝枝想了想,选了看起来比较靠谱稳妥的秋霜。
落选的春桃象征性地哼唧了两声,又十分开心地拿起工具给周绿上妆,周绿坐在板凳上乖乖地任她摆弄。
周绿这屋子里没有镜子,沈枝枝看不见自己的脸,也只能凭感觉判断。
两人完工之后,沈枝枝瞄了周绿一眼。
素日里不太靠谱的春桃给周绿化得,出乎了沈枝枝的意料,竟十分像模像样。
沈枝枝的心顿时放得妥妥的,毕竟秋霜看着比春桃靠谱多了。
几人又玩闹了半个时辰,一直等到外头来了个嬷嬷喊她们,说开宴了,四人才匆匆忙忙整理好衣裳出了门。
家宴设在劲松堂,露天而设。
沈枝枝拉着周绿一同猫着腰溜进了宴上,她也没看人,只用眼睛乱瞟着座位,人已经大半落了座。
好不容易见着了两个空处,沈枝枝忙不迭地拉着周绿一同钻了过去。
等坐定之后,沈枝枝仔细看了看自己案几上摆着的菜品。
小碟中盛着的菜肴,虽不是什么名贵稀有品种,但却胜在别致用心。
在沈枝枝目测起来,还是十分的不错。
沈枝枝心中暗自点头,原本她还有些担心这知府清贫,给满桌子全上成了青菜,现下倒是实打实地放心了。
她刚要扭头同周绿说话,另一侧忽然低低地响起一个声音,“动一动,压到我袖子了。”
沈枝枝下意识将头扭向了另一侧,瞧见了赵遇。
每个坐席旁边设了两对立式的铜灯,烛火摇晃,斜斜地拉了些影子出来,给这场面添了几分旖旎。
沈枝枝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视线,有些怔了,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忙动了动身子。
赵遇顺势将袖子从她身下拽了出来。
沈枝枝这才发现,赵遇他换了一身衣裳,玄色长袍,其上暗纹涌动,更衬得他整个人面如冠玉,芝兰玉树。
实在是一表人才,沈枝枝在心头嘀咕了一句。
嘀咕完之后,沈枝枝回想起了他的眼神。
赵遇一向是个情绪不怎么爱外露的人,方才的那个眼神却略带着些……唔,一言难尽?
他拽回了袖子之后,沈枝枝瞧着他这个样子,突然就后知后觉的别扭上了,两人便没再有其他的互动。
沈枝枝忍不住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侧脸,又克制地收回了视线。
她忽然就看出来一个问题,此处的席位好像不是随便坐的,怎么数下来,赵遇都不应该和她挨着坐在一起。
所以他怎么坐得这么靠后?
难不成是跟她一样来晚了,位置被别人占了吗?
沈枝枝点了点头,觉得大抵是这么个可能,当即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那他方才的眼神,约莫也不是冲她。
是通过她,表达对世俗的不满和愤懑吧。
沈枝枝觉得就是这么个道理。
前席上,沈暮朝和知府李栈正在交谈,这才刚开宴,大家约莫是彼此之间都有些放不开,席间一时没几个人伸手夹菜。
沈枝枝也不好太显眼,只得一并干坐着,她没事干,索性就打量起了这位将锦官城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父母官。
知府李栈虽说人近了中年,但依稀可见少年时候,样貌也是不错的,以至于如今虽上了些年岁,虽不复少年容貌,却多了几分端方的正气凌然。
他身侧坐着的女子,想来便是他的大夫人了。
两人之间举止倒不是很亲密,沈枝枝只以为这样的姿态,应当是他们这些高门大户之间,讲究一个含蓄内敛。
许是夫妻做得久的缘故,大夫人眉眼之间对自己夫君皆是钦佩和恭敬。
一旁侍候着的春桃忙里偷闲地跑了过来,瞧见沈枝枝盯着自家的老爷和夫人看,便以为她对府中的事有兴趣,凑上前来低声道:
“你别看我们家老爷有今天这个功绩,那可全是靠他自己。”
“嗯?”她冷不丁地凑了过来,沈枝枝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
春桃又低声道,“你坐过去一些,给我让个位置蹲着。”
沈枝枝不忍她蹲着,忙往一侧挪了挪,给她让了些坐垫,春桃成功和沈枝枝挤进了一桌。
只是这样一来,沈枝枝离赵遇就更近了些,她的鼻尖还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松木香气。
两人的衣袖交织在一起,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沈枝枝没有挪,没一会儿,她便感觉赵遇动了动,他抬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杯盏。
再放下的时候,他刻意收敛了袖子,两人的衣袖没再挨着一起。
沈枝枝心中轻哼,小气,难道还怕我再压着你的袖子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