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无奇对赵景藩已经死心,可看这光景,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这位殿下手段果然不同凡响。
阮夫人不冷不热地说道:“按理说王爷驾临,是府内的莫大荣幸,只是王爷若是有什么要紧大事,又何必亲自前来,只派人前来交代妾身或者我们老爷便是,平平不过是个糊涂无知的丫头,若冲撞了王爷就不好了。”
无奇当然听出母亲在冷嘲暗讽,她一声也不敢出。
瑞王看看低着头的无奇,复一笑,便跟阮夫人道:“太太说的有理。只不过本王有些体己话,自然该当面跟平平说,却不好叫别人随意乱传。让太太见笑了。”
阮夫人震惊,她本是垂着眼皮的,此刻忍不住看向瑞王,她惊愕地想:这位殿下,几日不见,这厚颜无耻的功力更深了几分。
突然听到一阵咳嗽声,原来是无奇在旁边手捂着嘴,不知是真是假地干咳一气。
瑞王听见无奇咳嗽,转头看向她,自然知道无奇是暗示他不要乱说话。
只不过对瑞王而言,反正他不想藏着掖着,虽然明知道阮夫人不是很中意自己,但无奇他是娶定了,也不介意把话通通地揭开了说。
却见阮夫人磨了磨牙:“王爷这话从何说起,自古男女有别。王爷又是金尊玉贵之人,自然更该自重身份,岂能像是那些……登徒浪子一般行径。”
他到底也是瑞王,阮夫人不好说的太难听,可到如此地步却也足够了。
无奇听见“登徒浪子”四字,先羞惭起来,同时又有点担心瑞王脸上挂不住,当下忙叫道:“娘,其实……”
阮夫人正忍着心里怒火,闻言正要向她发作:“住口,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无奇给噎住当场,默默地咬了咬唇。
瑞王看了看她,却道:“太太是怪罪本王么?确实,是本王孟浪,却跟平平无关,既然如此,本王向太太赔礼如何?”
无奇一愣,阮夫人也很是意外,却见瑞王走前一步,双手搭起,向着阮夫人躬身深深地作了一揖:“是本王考虑不周,请您见谅。”
阮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再怎么着,瑞王居然肯向自己行大礼赔罪,这……连她也有点手足无措了。
顷刻,阮夫人定神道:“王爷不必如此,妾身实在受不起,若王爷以后行事能够慎重些,妾身便也万千之谢了。”
“说起‘以后’,”瑞王点点头,道:“本王也有些要紧话想跟太太商议。”
阮夫人微怔:“王爷有何事?”
赵景藩看向无奇,对她使了个眼色。无奇正望着他,见状却不甚明白,瑞王只得指了指门口,又抬抬下颌。
无奇好不容易明白过来,却并不动,只迟疑地看着他。
瑞王微笑柔声道:“去吧,只一会儿,放心。”
无奇这才又看向阮夫人,见母亲并无表情,她只好低了头,走出了门口。
屋内只剩下了瑞王跟阮夫人两个。
阮夫人见无奇对瑞王言听计从,心里更叹了声,面上淡淡道:“殿下到底有什么话?请说罢了。”
此刻,赵景藩脸上的笑意敛去,恢复了向来的冷静肃然。
“您是明白之人,有些话无须讳言,”赵景藩静静地看着阮夫人,说道:“本王对于平平一往情深,绝无更改。只等为太子哥哥的孝期满后,本王想娶平平为我的王妃。”
阮夫人早有所料,闻言一笑:“王爷是鸾鸟凤凰,平平却是个不省心的小鸦雀而已,王爷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赵景藩道:“本王这一辈子,只要平平一人,就算她是鸦雀,也是我心里独一无二值得宝爱的小鸦雀。何况本王知道太太并不是真心这么想,只是舍不得罢了,或者怕本王会薄待平平。”
瑞王说到这里,抬手将袍摆轻轻一撩,竟向着阮夫人缓缓跪倒。
阮夫人正自为了他的话哂笑,觉着他果然聪明知心的很,谁知却见这一幕。
身着银白蟒袍的瑞王竟端端正正地跪在自己跟前!这简直,比瑞王出现在无奇闺房还要“不成体统”!
“王爷?”阮夫人惊的失声:“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此时此刻无奇在门口处,本来就不放心,正贴着耳朵偷听。
闻言忙探头看过来,一看这情形,也吓的灵魂出窍。
无奇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本能地要冲进去,可脚才踏进却又生生止住,原来她看到了瑞王向自己轻轻地一摇头!
而在无奇旁边,顾九本就听见了阮夫人的话不对,又见无奇如此反应,生恐有个万一,便忙跟着探头。
谁知竟看到瑞王竟跪在阮夫人跟前,刹那间,顾九耳畔嗡地一声,天晕地旋!
除了帝后外,瑞王跪过的应该只有太子了,如今这、这却是怎么说?
里头阮夫人慌的抬手要去扶他起来,瑞王却并不动,只望着她道:“本王知道夫人疼女心切,但我疼惜平平之心,并不输于夫人,正如夫人所见,只要是为了平平,本王什么都可以,性命,脸面,身份……在本王看来,皆不如她重要。”
这一句句话,震的阮夫人浑身战栗,无以名状。
她盯着面前的青年,任凭是多镇定自若,也不禁为他而动容。
“王爷……”阮夫人眼中竟有些莫名湿润,她咽了口气,艰难地说道:“您还是、先请起来吧!叫人知道了,妾身只怕也是死罪。”
瑞王却岿然不动,望着阮夫人沉声道:“只求夫人先答应,把平平许给本王。”
他是真的,脸面,身份……都不要了?!
阮夫人面对这样的瑞王,生平头一回,有一种无能为力将败下阵来的感觉。
突然耳畔是微弱带颤的一声唤:“娘……”
阮夫人回头,却见无奇站在门口,她正死死地咬着下唇,双眸之中,眼泪正在打转。
第169章 交心
无奇显然也是被赵景藩的行为震住了, 阮夫人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女儿如今恐怕一颗心都在瑞王身上了。
她无法面对这情形,但是……若就就这么妥协, 又实在是不甘心。
于是阮夫人后退了一步, 深深呼吸道:“王爷这是要逼妾身答应吗?”
说到这里,她双膝一曲, 正要向着瑞王跪落, 无奇却已经跑了过来,用力扶住了她:“娘!娘你别……”
无奇想要让阮夫人答应瑞王,可又说不出口,看着阮夫人也要跪倒,越发惊心。
她满眼含泪地看着阮夫人, 又回身扶住了瑞王:“王爷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快起来!”
赵景藩却若无其事地向着她微微一笑:“并无逼迫之意,只是想让太太看看我的心意罢了。”
阮夫人转过身去。
无奇搀着瑞王, 泪珠也随着滚落, 她吸吸鼻子,低低道:“我娘已经知道了,你且起来说话。不然, 我便替她跪了。”
瑞王听了却又一笑道:“叫你跪是怎么回事, 你们太太尚未答应,难道这会儿就夫妻对拜起来了吗?”
无奇一怔, 继而又羞又恼:“你、真是……”
她知道阮夫人心里过不去,所以正提心吊胆,偏瑞王还当着母亲的面开这种口没遮拦的玩笑。
旁边阮夫人心里本还有些气恼,猛然听了瑞王说了这句,一时也掌不住, 嗤地竟笑了。
这一笑她便知道不好了,本来自己该绷着脸的,如今一笑就没了气势。
可又一想,要什么气势呢。她所愿的无非是无奇的随心所愿,平安喜乐,如今瑞王肯为了她,什么颜面什么身份体统都不顾,她还要求什么呢?
心内一声叹息,阮夫人敛了笑,侧身垂眸道:“时候不早了,若无事,妾身恭送王爷。”
瑞王已经扶着无奇的手站了起来,早在听见阮夫人笑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数。
长指搭在无奇的手上,此刻便悄悄地握紧了几分,手指在她的掌心促狭地挠了挠。
无奇也正讶异于母亲竟笑了,给他挠的痒痒,要抽手,又怕露了痕迹,便皱眉瞪他。
瑞王这才撒手,也恭和地向着阮夫人道:“您说的是,既然这样,本王先行告辞了。夫人留步。”
说着,又回头看了眼无奇,眉眼间虽有无限眷恋。
但今日总算是不虚此行,何况来日方长,他点点头,迈步往外走去。
无奇本是要送的,将走过阮夫人身旁的时候,却给她悄悄地握住了手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九随着瑞王去了。
直到瑞王身形消失在院门口,无奇还在呆呆地看着。
耳畔却响起阮夫人的声音:“看够了吗?是不是想跟着他一起去?”
无奇打了个哆嗦,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对上阮夫人盯着自己的目光,无奇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娘……我错了……”
阮夫人见她跪的这么快,倒像是习惯了似的,啼笑皆非。
“才走了一个,”阮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又来接着了,怎么,就觉着这一招对我管用?”
无奇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却忙乖乖低头道:“娘,我知道不该惹您生气的。”
“我看你是有口无心,嘴上说着不该不该,实则不该做的一样也没落下!”阮夫人恨铁不成钢的,伸出手指在无奇额头轻轻地戳了一下:“怪不得人家说女大不中留,见了他,就心魂都跟了他是不是?当着我的面也想为他说话了!”
无奇给说的哑口无言,索性吐吐舌头,嬉皮笑脸地说道:“娘,您打我骂我都行,横竖不要因恼我存了气在心里就行了。”
阮夫人本来就不是真的怪她,听了这句,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皱皱眉道:“起来。”
无奇不动,只眼巴巴地问:“娘不生气了吗?”
阮夫人哼道:“我生气又有什么用?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随他吧,不过照我看来,宫内皇上那边儿只怕也未必肯轻易答应。横竖不必我操心。”
无奇怔了怔,给说的心里有些惴惴的,不知道瑞王会怎么应付皇帝,毕竟吃过大亏的,这次不知道……
正胡思乱想,阮夫人又道:“叫丫头来给你收拾东西。”
无奇吃了一惊:“娘,干什么?”
阮夫人皱眉道:“刚才回来的时候,遇到清流你舅舅派来的人,说是你外祖母病倒了,心里记挂着咱们,偏偏你哥哥跟你爹都不在京内,收拾收拾,明儿去清流。”
无奇听不是因为瑞王的事,先松了口气,又听说外祖母病了,又很是揪心:“外祖母什么病,可好吗?”
“你还知道问,”阮夫人叹气:“算了,横竖明儿去了就知道了。”
夜色渐浓。
瑞王离开了郝府,这会儿的心境已经跟先前赶来的时候有天壤之别了。
就算有些冷的夜风,扑在脸上都觉着有些明朗快意。
才出了郝府大街,等候路边的王府侍从上前行礼,又道:“先前王府有人来报,说秦王殿下突然驾临。”
这些人本来想将消息告诉瑞王的,可又怕贸然前去反而打搅了王爷,幸而瑞王出来的也“及时”。
秦王在京中没有宅子,自从上京,除了给太子守灵那几夜,皇帝并没许他住在宫内,而是叫他住在贤良祠。
瑞王听了这话,正合心意,他本来正打算着要去见一见秦王赵景华呢。
费公公先前跟他说什么蔡流风酒后乱性,而无奇又去见他之类的话,自然不是费公公自己捏造,而是秦王有意的添油加醋编造谎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时兴起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另有深意?
瑞王府中,秦王赵景华人在厅内,桌上放着几道才做出来的菜,碗筷也是才摆好的,并没有动。
费公公在旁边站着,趁着秦王不注意,便努嘴皱眉地做出不满意的鬼样子。
谁知秦王像是背后有眼睛,便道:“费公公,你是觉着本王不该在你主子这里大吃大嚼的吗?”
费公公吓了一跳,忙又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哪里,奴婢怎么敢,王爷说笑了。”
秦王回头笑看他一眼道:“你别着急,这一桌子并不是只有本王吃的。”
“王爷还有客人?”费公公惊愕的问,他细细的吊梢眉简直快提到了额顶,心想这秦王殿下难道反客为主了,还要在王府请客不成。
秦王若有所思,忽然问:“费公公,你是景藩身边跟的最长久的,应该也是最知道他心意的人吧。”
“这是当然。”费公公自鸣得意地回答。
秦王笑道:“那你说……对他而言,这世上最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费公公震惊,小心地说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秦王想了想,点头道:“对了,那就换一种说法,你说,在瑞王心里,太子自然是第一位的,那第二个是谁?”
费公公张了张口,忙笑道:“王爷……怎么能说太子殿下是第一的呢,明明该是皇上啊。”
秦王笑了:“你倒是谨慎,我指的是你主子私心看重的,又不是骗你说错话就杀你的头。”
费公公也还是虚与委蛇地:“这奴婢也不敢乱说啊。奴婢又不是王爷心里的虫儿,哪知道谁重谁轻呢。”
赵景华笑道:“你果然够谨慎,不过,本王有点失望啊。”
“王爷怎么失望呢?”费公公有点好奇。
“本来,我心里觉着,纵然太子是他心里无人可替代的,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亲哥哥,我到底也能排的上名号,虽比不上太子,但……至少也比别人要强。”
“那、那不然呢?”
“唉,”秦王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输给至亲骨肉就罢了,如今竟还不如一个丫头。真叫我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