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柜唯唯诺诺地抱拳作揖, 终究辞别了。
听雪不免亲自去送一送, 剩下无奇跟瑞王两人在亭子里。
此时此刻,外头雪落纷纷, 眼前所见一切皆都是银装素裹,真如琼楼玉宇一般,令人心醉神怡。
无奇刚才被逼吃了一口酒,三分的酒力跟浮荡的神魂交撞,看看眼前无双美景, 再瞧瞧身边无双的美人,不由叹道:“美景,美人,美酒,此时此刻,夫复何求。”
瑞王正也定睛看着她,闻言俯身过来,道:“这就夫复何求了?本王却还大有所求。”
无奇笑道:“王爷想要什么?”
瑞王道:“当然是想要……”
他的容貌本就万中无一,如此情动,越发绝艳撩人,无奇越看越觉心悸,便转开头去:“你刚才……”
话未说完,瑞王轻轻捏着下颌,便含住了唇瓣。
这雪下的越发密紧了,像是天赐的白茫茫的屏障,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这一处影香亭,只有他们两个人。
等到阮听雪送客回来,进了亭中,却见无奇趴在桌上。
听雪愣了愣,才要问她怎么了,瑞王斜睨她道:“刚才不听劝,非要喝酒,结果就醉的这样了。”
阮听雪忙靠前,却见无奇脸上通红,一时道:“这丫头,怎么不听话。这若是回去给姐姐看见了,定要怪我。”
无奇哪里是醉了,只是有点无法面对听雪而已,闻言才微微睁开眼睛,含含糊糊说道:“谁醉了,我没有。”
听雪笑道:“还辩解呢,从来醉了的人都说这话!你不能喝,做什么逞强?”
说笑了几句,雪慢慢地小了,阮听雪见时候不早,便要启程回府。
他自觉跟瑞王一见如故,何况这位“玉四爷”又是无奇的旧识,自然而然邀请他去府内做客。
瑞王看向无奇,却正好无奇也偷偷地瞅着他。
原来无奇并不知道瑞王怎么忽然来了,听小舅舅邀请他,心想母亲是认得他的,这一去自然露馅,而且无缘无故地跑来……也不像话。
所以无奇知道瑞王还是去的好,但一想到才见面,就又要分开,心里却竟舍不得。
她本来还在装醉藏羞,此刻却顾不得了,便偷偷地看他会怎么回答,暗暗地还有些担心。
瑞王这次出来,时间并不宽裕,毕竟如今京内众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瑞王的一举一动都给无数人暗中盯着。
他本来的打算是见上一面然后就走的,这样来去快若闪电,京内也不易察觉。
可是此刻对上无奇偷看的目光,却也瞧出她眼中闪闪烁烁的眷恋不舍。
顿时之间,就好像有人将他的双腿绑上了无形的绳子,赵景藩微微一笑,对听雪道:“既然先生如此盛情,我怎敢推辞?”
无奇正等着他回答,蓦地听了这个,便也忍不住低头而笑,总算放了心。
于是大家移步下山,过台阶之时,听雪望着前方才给清扫过的台阶,说道:“这琅琊寺的僧人很是殷勤,雪还没停就急着清理了。到底是修行人,实在难得。”
方才他送宋陈等人的时候,就见到有人扫雪,还以为是琅琊寺的僧众。大为赞赏。
无奇扭头看向瑞王,瑞王却道:“虽然如此,仍是要小心脚下雪滑。”说话间便自然而然握住了无奇的手:“你蹦蹦窜窜的最叫人不放心。”
听雪正在仆从的扶持下小心翼翼下台阶,闻言扭头说道:“正是呢,平平你留神些,叫人扶……”
却突然看见瑞王握着无奇的手,而无奇正凝视着瑞王,笑意嫣然。
阮听雪本来心无旁骛的,蓦地看见这一幕,心头猛然一震!
他看着瑞王的姿容气质,想到先前宋掌柜等人忙不迭告辞之举……又想起之前才知道的无奇在京内的那些传闻。
心念转动,听雪“啊”了声,心中大骂自己糊涂的很:他只觉着“玉四爷”实在是清绝过人,却没想到堂堂的一个王爷,竟亲自来寻无奇。
听雪心神恍惚,脚下也随着一滑,多亏了仆从在旁边及时地扶住了。
无奇被他一惊,低头看他狼狼狈狈地稳住身形,便笑道:“小舅舅,你还只管笑话我呢,自个儿都差点摔了。”
谁知她正得意,脚下失了分寸,也随着踏空,到底是瑞王有所准备,将她稳稳地扶住,半搂入了怀中。
无奇惊魂未定,抬头看向瑞王,赵景藩垂眸看她,半是温柔半是调侃地笑道:“你还敢说嘴?”
一个是世间无以伦比的绝色,一个却也是清丽出尘冰雕雪琢的,在这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中缓步而行,真真是一对璧人,仿佛是天上神仙一流。
听雪在底下不知要说些什么,但是又见他们两人如此情形,这般缠绵缱绻,深情款款之态,早已经胜过了万语千言。
阮听雪怔了半晌后,大概是这幅场景太过于美好,竟让他有点羡慕。
他本来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从来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如今看到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旖旎情态,一时竟忍不住勾起了心中的一点绮念。
听雪这边先一步下了山,他本要跟无奇同车的,可见自己的马车旁边停着一辆颇大的四宝华盖车,便点点头。
听雪不愿自己去当人家的眼中刺,回头看了眼,见那两个跟雪中对舞的仙鹤一般,还在彼此相扶,不紧不慢甚是闲情逸致地往下走,听雪便若有所思地笑叹道:“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本不知这是何意,如今倒是见识了。”
竟不再等他们两个,只先自上了车。
而在阮府之中,阮夫人因见雪越下越大,不免惦记。又派了府内的人去打听。
终于在雪略略停下的时候,门上来报说这甥舅两人回来了。
阮夫人总算松了口气,这才肯落座等候,不多会儿,果然是听雪先进了厅内,他才进门便叫道:“姐姐!”
阮夫人先前还有些操心忧虑,这会儿却是淡淡然一点不挂心似的:“总算知道回来了?这样大雪去爬山,没跌几个跟头么?”
听雪咽了口唾沫:“姐姐,你猜我见着谁了?”
阮夫人不以为然瞥了他一眼:“又来大惊小怪的,无非是你在外头认识的那些人罢了。又有什么稀奇?……平平呢?”
本来阮夫人以为无奇多半迟了一两步,就在听雪身后,可说了这两句仍不见人,便只得问了起来。
听雪见她不肯猜,又听问起无奇,便道:“平平……唉!你见着就知道了。”
阮夫人这才诧异起来:“你说什么?平平不跟你一起的吗?”
“本来是一起的,可后来……”阮听雪笑道:“我也着实想不到,阴差阳错的竟见了这位殿下。”
阮夫人本没头脑,听到“这位殿下”,脸色才一变:“哪个殿下?”
她知道瑞王在京内分/身乏术,何况,瑞王肯为了无奇“爱屋及乌”,派了太医来给老太太看病,已经足见情意了,亲自来清流……阮夫人从没想过这个可能,甚至觉着很不可能。
说话间,那让她没想到的人已经陪着无奇进了门。
这场面起初不免还是有点儿尴尬的。
虽然阮夫人已经接受了瑞王,但是……瑞王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惊世骇俗之举,却让身为人母的阮夫人有些“无法面对”,毕竟好好地还没成亲,就哄骗的无奇神魂颠倒似的,如今连听雪都知道了,真是成何体统。
阮夫人尽量地冷了脸,可毕竟该行的礼却不能缺,阮夫人便屈膝道:“不知殿下驾临,实在惶恐之至,还请宽恕。”
无奇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见状便跑到阮夫人身旁:“娘……这次王爷是微服出来的,不用……”
话未说完,就给阮夫人用眼神制止了。
听雪也醒悟过来,便跟着说道:“先前不知四爷便是瑞王殿下,实在冒犯了!”
眼见他要跪倒请罪,瑞王及时地扶住他的手臂,温声道:“不知者不罪,何况就如平平所说,本王确实是微服而来,先生又并非外人,不必如此。”
听雪跟阮夫人不同,他的性子豁然,且又先入为主地嘉赏瑞王,当即便顺势起身,才道:“实在想不到王爷竟会来到清流,这次,是公干呢,还是……”
这句,却问出了阮夫人不想问的话。
瑞王先看了无奇一眼,才说道:“有点公务经过,只是本王听闻府内老太太染疾,故而冒昧前来探看。”
这话也算是很冠冕堂皇交代得过了,连带无奇都松了口气,又偷偷地拉拉阮夫人的衣袖。
却是听雪忙道:“之前京内来的那两位大夫,当真是宫内御医,是王爷特意派来的吗?”
瑞王也并没有想瞒着,见他们知道了,便道:“老人家的病最是要紧,他们能帮得上忙自然最好了。”
听雪感激不尽,又深深作揖:“多谢王爷!若不是王爷有心,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无奇见母亲冷冷淡淡的不太理会瑞王,她不晓得阮夫人是为她着想,只是不愿瑞王在正式成亲之前跟她有过多接触而已,还以为母亲仍是不太愿意。
此刻见听雪如此说,无奇灵机一动,便道:“王爷,我外祖母的身子好多了呢,您要不要见见?”
瑞王道:“既然来了,自然该见一见。只是不必惊扰到老人家,就劳烦先生带本王过去一见便是。”
阮夫人在旁,本是担心瑞王这一去,自己的母亲少不得要下地行礼之类,对她老人家身子不妥,可听瑞王一点架子都没有,这才稍微放心。
而且,不如就让老夫人亲自见见这位殿下,也替无奇掌掌眼,于是不做声。
无奇听了瑞王的话,又见阮夫人没言语,她就先跑出门去,心想着毕竟要先跟外祖母通个消息,免得老人家过于错愕,情绪变化,却是不妙。
彭老夫人那边也派人问了几次他们有没有回来,听说回来才放心,正太医送了药,老太太才服了药,就听门外道:“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无奇急冲冲地从外跑进来:“外祖母!”
老太太又惊又笑,拂去她额前一点雪珠:“忙什么?外头雪下的大,你还是这么着急忙慌的?摔一跤不是好玩儿的!”
无奇这一路着急报信,还真的差点摔倒,幸而有惊无险,此刻便扶着老太太道:“外祖母,我要跟您说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老太太问了这句,看她小脸微红,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便知道是好事:“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无奇润了润唇,才道:“有个人要来看您。”
老太太听她突然冒出这句,毫无头尾,刚要问是谁,突然发现无奇的脸上是又羞又喜的甜甜笑意。
她心头一震,整个人坐直了些:“是……什么人?”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却还是要先确认妥当。
无奇咳嗽了声,笑道:“您之前没见过,不过,您放心,他、不是难相处的。……就是娘一直不太喜欢他。外祖母,您见了就知道了。”
老太太听了这两句,已经明白自己所料不差,她先是一惊,继而看着无奇:“那位殿下,真的来了吗?是来咱们府内了?”
无奇没想到老太太的心这么清明机敏:“您怎么立刻就猜着是他呢?!”
彭老夫人笑道:“傻丫头,你脸上都写着呢,还只管问。”
“真的吗?”无奇举起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像是要把答案擦掉。
老夫人笑叹了声,握着无奇的手道:“快扶我下床……总不能这么大喇喇没礼数地见瑞王殿下。”
无奇忙道:“您别动。他知道您病着,不肯让你劳乏。”
彭老夫人却正色道:“我已经好多了,何况毕竟是王爷,人家虽宽和,给咱们颜面,咱们却也要知理行理,不能失了体统。”说着,又唤丫鬟取见客的衣裳。
她知道瑞王这样行止,都是看在无奇,而她是无奇的外祖母,也不能给无奇丢脸。
无奇闻言,只得扶着老太太下地,贴身丫鬟过来,才换好了衣裳,就听到外头道:“爷来见老太太了。”
话音刚落,就见听雪陪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彭老夫人定睛一看,任凭她是见惯世情的老太太,也不禁满心惊艳。
当下往前颤巍巍走了两步:“不知王爷驾临……”
话未说完,瑞王已及时上前将老太太的手臂扶住,并不许她真正跪下去。
之前对阮夫人的时候,不便碰到夫人的衣袖,此刻面对如此长者,却不必那些避忌。
瑞王扶着彭老夫人,四目相对,便温声道:“您老人家年纪在这儿,且又是大病初愈,若还行此大礼,却叫本王无地自容了。何况景藩此次前来是为探病,不是要为您老人家添烦忧的。”
最后一句他特以“景藩”自称,用意可想而知,他把自己当成了老太太的“晚辈”,而不是瑞王。
老太太抬头看着面前的年青人,眼中浮出了笑意。
虽然只是初见,可是闻其言看其行,老太太心里已然认可了这位身份非同一般的“孙女婿”。
探望了老太太之后,瑞王出了内室,不多会儿,无奇也退了出来。
陪坐的阮听雪见状便又进内去了,有意给他两人留些相处的时间。
无奇跑到瑞王跟前,并不言语,只是笑看着他。
瑞王扫了眼内室,轻声问:“老太太跟你说什么了?”
无奇忍笑:“你猜。”
瑞王看她笑面如花,怦然心动,几乎按捺不住要在这时候亲一亲她:“老太太应该……是没有失望吧?”
无奇捂着脸藏着笑:“好不知羞,这么自高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