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吏司有没有事干不知道,蔡采石跟林森两个却的确是游手好闲。
只是输人不输阵,林森道:“我们只是路过,见你打那孩子实在看不过才来拦着的,你不用在这里阴阳怪气!”
谁知那小孩听士兵这么说,转头看着蔡采石:“你们是、查案子的?我爹爹是冤枉的!”
蔡采石见他半边脸颊上很大一个红手印,已经高高肿起,嘴角还带着血渍,双手满是污渍,生得也瘦弱,心里很是怜惜,可听了这句,却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虽然名义上是清吏司的,但距离正经管事儿还有十万八千里,别说是这些士兵,他们自己都不信。
蔡采石没吱声,那两个士兵笑起来,又有几个闻讯赶来的,故意的嘲讽说道:“哟,真是奇闻,我们已经结了的案子,清吏司又要来查了,好吓人啊!快快,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入内通报咱们指挥使大人,吏部的大爷们又来了!”
哄堂大笑。
蔡采石的脸上微红。
林森实在气不过,叉腰说道:“怎么着,我们就是清吏司的,你们不服,去吏部讨说法呀!好,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请我们查了,我们也不能白来一趟,那就勉为其难的进去瞧瞧吧?”
他说着向着蔡采石扬首示意,竟迈步向内走去。
几个士兵惊呆了,本来是故意看这两个少年笑话的,想不到他们居然真有这份“勇气”,有人反应过来:“站住,这里可不是你们能擅入的地方!”
“哟,我是不是听错了,刚才还听你们要恭恭敬敬地请我们进去呢,怎么这会儿变脸了?”林森得理不饶人起来。
士兵们道:“少废话,看你们就是来找茬的!再说就算要搜查,也得你们上司拿了公文来,容不得你们在这里说搜就搜的撒野!”
那小孩子见林森跟他们对峙起来,便忙着握住蔡采石的手:“哥哥,我爹是冤枉的,求求你救救他吧,我娘从昨儿就开始哭,说我爹一定会死在监牢里的……”
他先前在这里叫骂闹腾了很久,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的赌气固执罢了,因为只是气怒而没有落泪,如今说着说着,委屈涌上心头,又怕父亲死在里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蔡采石心中很乱,其实这几个士兵说的也有道理,就凭他们两个的确不能说搜就搜说进就进。但是昨儿见到的那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又在心里冒出来,再看看这孩子,实在……
而林森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起初还克制着,但给士兵们作践调侃,他毕竟是个耿直热血之人,激发了血性,几乎要跟这些士兵打一架。
正在此刻蔡采石上前:“这样吧,这孩子既然是家属,能不能就让他去探望一下犯人?”
蔡采石已经好言好语商量着说了,谁知那些士兵知道他们两个昨儿是穿太学生服色来的,何况带着怒气,竟绝不肯容情,便道:“那可是杀人重犯,就算是亲儿子又怎么样?赶紧滚吧!”
小孩儿满怀希望地想要见他的父亲,听到这句,又是失望又是生气,冲上前道:“坏人!打死你们!”
士兵一把将他推开,小孩重重地往后跌过去,蔡采石赶紧上去抱住他,却给撞得踉跄跌倒。
林森见状怒道:“该死的,敢动手吗?”
他忍了半天了,当即不由分说一拳击在那打人的士兵脸上!
由此,一通大闹。
林森虽然也打伤了几个士兵,可自己也挂了彩,而这毕竟是东城兵马司的大本营,人一窝蜂涌出来,终于把他三个一起捉了起来,扔进了牢房。
有人知道其中一位是蔡家的,这才放了消息出来,蔡家侍卫才赶紧去告知蔡流风来救人。
蔡流风赶到的时候,吏部清吏司也得知了消息,出面的是韦炜。
兵马司只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并不敢就真的为难,当下大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把蔡采石林森放了出来。
只是那小孩儿却不愿意,仍是哭嚷着要见父亲。
蔡采石很不忍心,大着胆子当着蔡流风跟韦炜的面向冯指挥使求情,指挥使却面有为难之色,半冷地说道:“何勇是杀人重犯,规矩是不许任何人探望的,若要探视,得等刑部断下来之后。”
蔡流风知道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如今兵马司已经把案子结了,公文都递送刑部,只等刑部批示,就可以择期处斩,而在行刑之前是可以让他跟家人见一面的。
他不再言语,因为知道多说无益。
倒是韦炜道:“既然如此,就不必为难兵马司了。蔡学士,劳烦您走了这一趟,您看,蔡二爷是跟着您走,还是……”
蔡流风本想训斥蔡采石几句,可听韦炜的话,他不便显得格外护短,当即道:“他们既然调任了清吏司,自然归清吏司,此处的事已经了结,我先告辞了。”
他看了眼蔡采石,到底是先走了。
而蔡采石因为满心都在这件事上,竟然忘了问蔡流风到底有没有无奇的消息。
剩下韦炜便跟冯指挥使等略说了几句,便领着蔡采石跟林森走了出来,那孩子百般不愿意走,门口却有士兵来报,说是这孩子的家里人找来了。小孩听说才起身跑了出去。
等到韦炜带了两个出来的时候,只见一个面容憔悴神色愁苦的妇人半跪在地上,她搂着那小孩子,两人正在抱头痛哭。
而另一侧,是蔡流风人在马边上。
大家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说话,终究只是分道扬镳。
夕阳的光照在路上,把人的影子拖的长长的。
蔡采石回头,见那孩子给妇人拉着手,消失在人群之中,但母子两个的身影显得这样卑微而可怜。
回吏部的路上,韦炜看着两个人垂头丧气的样子,淡淡地说道:“怎么,不忍心啊?以后见的多了就习惯了,谁叫他有个杀人的爹呢,国法无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们不必太为他们操心了,要真的把这心放在他们身上,那么,那被杀死的白参将呢?他死的何其无辜,他的家人难道不比这何家的人更值得同情?”
蔡采石知道他说的对,当下默默地。
林森的脸上吃了好几拳,腮帮子跟左眼一概的青肿着,很有点面目全非,此刻便道:“大人,我们倒不是同情,就是觉着、觉着哪儿不对吧……假如真的是杀人犯,这孩子怎么就敢在兵马司门口喊冤呢?”
“你也说是孩子,孩子的话哪里能信?”韦炜叹气:“你们两个,初出茅庐,到底没有经验。”
蔡采石听到这里,突然道:“昨日他们说,是在何家里找到的何勇,如果、何勇真的才杀了人,他不是该立刻逃之夭夭吗?怎么敢留在家里等人上门?”
韦炜跟先前苗可镌都很相信兵马司的行动力,又见他们当场捉到罪犯而罪犯也认了罪,所以并未多想。此刻听蔡采石冒出这一句,他张了张口,隐约也觉着似乎有一点不对头。
但他很快想通了:“这有什么?他大概是知道自己逃不了的,那可是五城兵马司,东城出事,五城连动,城门处自然也加紧盘查,他往哪儿逃?那种敢在□□下射杀兵马司指挥使的歹徒,穷凶极恶,恐怕早就已经破罐子破摔,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这一番话当然是句句合理丝丝入扣,蔡采石也无言以对。
却就在这时候,他们身后有个声音道:“既然已经破罐子破摔,把生死置之度外,那为什么还没有杀了他要杀的人,就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了呢?”
蔡采石跟林森听见这声音,双双大喜,急忙转身:“小奇!”
在他们身后,果然正是无奇,她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也看着他们。
林森跑的最快,跳到无奇身旁,抓着她肩膀摇晃:“你去哪儿了!这一天一夜没消息!”
蔡采石也跑过去握住无奇的手臂,但他是想把无奇的身形稳住,免得给林森甩出去:“你没事儿吗?怎么神出鬼没的?”
小别初见,两个人都高兴坏了,竟然把无奇刚才的那句话也都先扔下了没有去管。
但毕竟还有人管。
韦炜随之转头,他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他当然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因为见识了蔡采石跟林森的“能力”,所以也并没有很把无奇放在眼里。
虽然先入为主地带了偏见,可是刚才无奇的那句话,却落在了韦炜心里。
看着蔡采石跟林森围着无奇乐不可支的,韦炜向前走了两步:“郝无奇?”
无奇忙向着他拱手行礼:“正是学生,参见大人。”
蔡采石跟林森两人见无奇回来,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左一右站在她旁侧,跟两门神似的,底气都壮了不少。
韦炜扫了他们一眼,奇怪这两个之前还蔫儿吧唧的,怎么这会儿却莫名地抖起来了。
他清清嗓子,垂眸看向无奇:“你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奇说道:“回大人,很简单,倘若大人恨极了一个仇人,欲杀之而后快,那请问,在没杀死他之前,您肯不肯就引颈赴死?前提是、啊大人莫怪,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大人得是个穷凶极恶,破罐子破摔,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韦炜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奇的话里有暗讽,虽然看似只在说案子而已,但句句带着刺人的锋芒,那些个形容词,偏偏还是他韦大人自己先提出来的,无奇只是复述,所以他也很挑不出不妥。
可是这些锋芒刺中韦炜的时候,韦大人却又不得不认真去考虑她这句问话。
毫无疑问,假如他真的是那样一名十恶不赦的恶徒,在赴死之前,他一定会想尽法子先把自己的仇敌杀死,那样才能甘心!
他有点明白无奇的意思了。
林森却还不太明白:“小奇你是说……”
无奇微微皱眉:“我也说不好,不过你们说的对,这案子,不对头。”
韦大人,本以为他们三个都是白乎乎软绵绵的小羊羔或者小兔崽,没想到才照面就给个看似最柔弱好欺的崽子不动声色的咬了一口,他觉着自己干瘦的脸皮上有点火辣辣的疼。
但韦炜是个很擅长隐藏的人,心中虽然震惊,面上却还笑微微地,他抬手鼓了鼓掌:“好好好,说的不错。很有几分见地。”
赞美了这句后他盯着无奇:“大街上不适合说这些……不如,咱们回清吏司再说吧?”
第31章 惧内
蔡采石早注意到跟着无奇的那个侍卫, 急忙过去接了食盒。
侍卫见他们汇合一处,自己也尽到了职责,当下便告退而去。
韦炜在前, 三个人跟在后面, 蔡采石跟林森不停地问无奇失踪的这两天是跑到哪里去了,无奇当然不能告诉他们真相, 不过她也早想到了说辞, 只说小狐狸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所以硬拉着她去找寻。
这理由非常狡猾,但相当管用,毕竟春日才是真正的神出鬼没,就算他们两个想求证也找不到人。
而对蔡采石跟林森来说这理由的确也已经足够了, 毕竟对他们来说, 只要无奇平安回来了就行,其他的只是附加并不重要。
何况现在他们还面对相当复杂的环境。
两个人只问了无奇一句找什么东西, 就算无奇没回答, 他们也没在意,只赶紧把分别后他们的遭遇同无奇说了,包括清吏司的糟糕情形。
林森看了眼前方的韦炜, 小声说道:“他们那的人很瞧不起咱们, 这人是个笑面虎,嘴甜心苦且奸诈, 昨儿那个姓苗的是个冷面煞神,身手倒是不错。”
蔡采石道:“小奇,你说他们是怎么看上咱们三个的?明明瞧不上,还要叫咱们去,他们图什么?”
无奇心知肚明, 只是没想到这清吏司的“待遇”如此之差。她咳嗽了声:“你们两个不喜欢那地方?”
林森跟蔡采石对视一眼:“凭良心说,这个地方是太好了,正因为太好,才轮不到咱们钻进去啊……啊,若说是菜菜还有可能摸到边,毕竟他出身不一样。所以这更叫人觉着古怪嘛。”
蔡采石忙道:“你怎么又瞎说?叫我看,他们可能不是按照什么出身什么家世之类的选人的,你不是没瞧见,昨儿我父亲还对我横眉冷眼的呢,他老人家显然不愿意我到这个地方。”
无奇听到这里忙问:“蔡大人不愿意你来?”
林森把昨天为找她却被蔡瑾玄逮个正着的事情说了,道:“当时蔡大人的脸色可难看了。还骂我们当街乱跑,多亏我机灵以公干搪塞了过去。”
无奇啧了声,心里有点后悔:当时她只觉着入清吏司是个高攀的美差,而且是他们三个少杭府一行搏来的,所以瑞王只叫她去,她不乐意,定要同进同退。
可是到底是没想周全,她忘了蔡家门高,蔡侍郎的心意也高深莫测的。
突然她想到要紧的一点:“那蔡大哥什么意思?”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无奇打算好了,倘若蔡流风也不乐见蔡采石进清吏司,那她一定要想法把蔡采石踢出去。
蔡采石把手里的食盒转给林森,甩了甩有点酸麻的手臂道:“我大哥倒是没说什么,他统共只问了一句,问我有没有告诉父亲。”
“是吗?”无奇诧异:“他没不高兴吗?”
蔡采石摇头。
其实无奇的打算是一回事,蔡采石的心意又是一回事,对他来说,蔡流风的意见固然重要,蔡瑾玄的怒斥也叫他畏惧,但只要无奇跟林森在的地方,他自然也要跟着一起。
就像是无奇跟赵景藩说要同进退一样,他的意思也是如此。
虽然没有彼此交流过,但这是他们不约而同一致的选择。
这时林森却掂量着手中的食盒问道:“小奇,这里是什么?”
无奇道:“是两样菜,等晚上咱们加菜。”
林森立刻兴奋起来:“什么好东西。”说着就要掀开食盒先看看。
无奇道:“大街上你别乱瞧。”
蔡采石也道:“对了,小奇也回来了,晚上咱们找地方吃饭去吧。你们说去哪儿好?”
他们几个在后面唧唧喳喳,声音虽然放的极低,韦炜在前方背着手,耳朵尖尖地,听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