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炜听着里头的咆哮,眯着眼笑对苗可镌道:“你看看这三个,干吗跟兵马司干上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成?”
苗可镌道:“我看他们是天生的爱捅马蜂窝,哼,也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两人擎等着听钱代司之咆哮,忽然里头钱括吼了声:“什么东西?”
隐隐是蔡采石道:“这是何家找出来的重要物证,司长看过再说不迟。”
他到底是侍郎公子,钱代司也不好如何,便没再继续喷火。
外头苗韦听了,心里疑惑,凑到门口向内看去,却见钱括手中拿着一张纸,他看着看着,圆脸上的两只眼睛也随之滚圆:“这是……”
韦苗彼此对视,都觉着讶异,苗可镌等不及,已经迈步走了进去:“什么物证?”
钱括见他不请而入,本要斥责,但心中诧异,便道:“你们自己看吧。”
韦炜抢先一步拿了过来,愕然道:“这个是……”
他们手中拿着的,当然是何勇的那封催命信。
苗可镌也满脸震惊:“这是什么,你说哪里来的?”
蔡采石道:“正是从何家找到的。”
林森道:“何家的妇人也说了,是有人威逼利诱何勇,这五十两银子就是定银。”他指了指桌上的银两。
苗何两人心中各自震惊,半晌,韦炜先说:“就算有了此物,又能如何,兴许是何勇贼喊捉贼,他自己伪造这买凶的凭证。”
林森反应倒快:“要是伪造的,银子从哪里弄来的?他们家穷的老鼠洞都没存粮了!”
苗可镌的脸上闪烁着狐疑之色:“这可真奇了怪了,难道……真的有人买凶要杀冯指挥使?可没听说谁跟指挥使有深仇大恨。”
无奇听到这里又道:“何勇之前找过几份工,可都给人无故辞退,我们先前走访了几家,倒是有几家店东说,是被人威胁才辞退何勇的。”
苗韦的震惊越发多了一重,万想不到他们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便问道:“是什么人?”
林森哼道:“你们做梦也想不到!出面威逼店家不用何勇的,正是兵马司的人!”
韦炜先是问:“兵马司的什么人?”可他的心思转的很快,心想倘若是兵马司的人……何勇又是去杀的冯珂境,那当然跟冯珂境脱不了干系。
钱括却生恐节外生枝:“可别信口雌黄!”
林森道:“我们正是忙着查证才这会子才回来呢,那些人起初还害怕不肯说呢,我们抬出吏部名号才镇住他们,就算他们想捏造,又岂会都捏造的一样?绝不会有错!”
最后是蔡采石点头道:“出面的确是兵马司之人,据其中三名店家指认,那人……是平日跟随白参将的。”
“白参将?”这次连韦炜也震惊了。这答案跟他预想的正好相反。
苗可镌看看那信,以及银子,心中电闪雷鸣,他惊道:“如果是白参将的人叫店家辞退何勇,逼他无路可走,再加上这两样东西,难不成……是白参将想要何勇杀了冯指挥使,谁知他自己反而身受其害?”
钱括听到这个推测,像是给人刺了一刀般:“还不住口?无凭无据的休说这些话,还觉着我不够焦头烂额?”
公房内一片寂静。
只听有人咳嗽了声,原来是无奇:“既然事情又回到了兵马司,不如我们再去东城兵马司仔细询问,看到底是哪个人出面威胁店家的,另外,钱大人,这封信您也看见了,摆明了是有人想暗杀冯指挥使,我们既然得到消息,没有坐视不理的,毕竟那真凶尚未落网,如今死的又是白参将,倘若真凶还想继续动手……而冯指挥使因此受伤或者如何,我们岂不是有知情不报甚至与贼同谋之责?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及时向冯指挥使言明此事,同心协力缉拿真凶,这才是正途。”
她眨巴着眼睛,满脸无辜。
但话锋却是步步紧逼,叫人退无可退。
钱括目瞪口呆。
他当然是想大事化小最好还小事化无,很不愿意再去戳兵马司的马蜂窝,但现在……显然是骑虎难下了。
因为他派人不是,不派人更不对。
旁边,韦炜向着苗可镌使了个眼色:“你现在还觉着这是个缺心眼的小白脸吗?”
苗可镌也向着他回了个眼风,意思是:“他娘的,这次恐怕是看走眼了!”
第34章 二更
怒火熊熊而又头大如斗的钱代司把苗大人跟韦大人留下, 同时,用仇恨的眼光把无奇林森蔡采石三人踢了出门。
无奇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一件事,回头提醒说道:“大人, 那封信可要好好保留不容有失, 那可是极要紧的物证。”
钱括一拍桌子:“我连这个也不知道,还用你教?”
桌上那张纸经不住他胖手击起的强大掌风, 随之颠了一颠。
韦炜忙又接过来。
这是一张很常见的信纸, 街市上卖文房四宝的地方到处都有,连他们这吏部也有不少,充做便笺使唤。
就是这字嘛……韦炜打量了会儿,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这边三人出了门,蔡采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认真擦脸:“这钱大人中气十足, 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林森想笑又忍住, 问无奇道:“接下来干什么呢?”
无奇正在想着那封信,闻言道:“钱大人这会儿只怕正调兵遣将, 咱们先等等。”
果然, 不多时,苗可镌跟韦炜从钱括的公房内走了出来。
韦炜啧啧赞叹:“你们三个还真行,明明是一步死棋, 硬是给你们闯出一条新路来。走吧。”
林森问:“去哪儿?”
“还有哪, ”韦炜笑道:“当然是你们最喜欢的那个地方。”
——东城兵马司。
因为接二连三的闹场,东城兵马司倒有一半的人认识了蔡采石林森。
门口的守卫看到这几位爷声势浩大地出现眼前, 简直就像是《西游记》里守南天门的神将看到孙猴子似的,几乎要叫一声:“先前那闹天宫的猴子又来了!”
有人向内通禀,正好冯副指挥使在,便请他们入内。
众人在兵马司的内堂之中相见,冯珂境还未开口, 他身边一名都指挥拿腔作调道:“不知清吏司的几位去而复返,又是为了什么事?”
韦炜说道:“冯大人,关于何勇刺杀之事,我们清吏司有了最新的进展。”
那都指挥跟在场其他人也都勃然色变:“你说什么?这案子已经了结,又有什么狗屁进展?你们明明是在无事生非。”
冯珂境眉头紧锁,虽然没有开口训斥,脸上却也是带着不悦。
韦炜知道如果要在兵马司行事,一定得先说服冯珂境。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个信封,里头装着的正是先前他从钱代司那里要来的催命之信。
韦炜把那张纸抽了出来,双手递过去:“冯大人,您请先过目,再说别的不迟。”
冯珂境满目疑惑,接过那张纸,低头一看!
“这是?!”他脱口而出。
旁边坐着的众位面面相觑,很是疑惑,却也不敢上前,有急性子欠身问:“大人,是什么东西?”
冯珂境反复把那信上的字扫了几遍:“你们都来看吧。”
众人听令都急起身围了过去,看完之后,皆都惊诧:“这、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有人转头问韦炜:“哪里来的此物?”
韦炜道:“正是从罪犯何勇家中搜出。”
一人忖度着骂道:“原来如此,这何勇也是大胆,行凶不说,且还记录下来了!该死的东西!”
韦炜轻轻一笑:“这怕不是何勇所写的吧。”
看大家彼此相看,惊怒的有,存疑的也有,冯珂境抬手制止了众人,他看向韦炜苗可镌:“两位大人,有话请直说吧。”
苗可镌这才开口:“实不相瞒,从何勇家中搜出的还有五十两银子,据何勇之妻交代,应该是有个人指使的何勇,埋伏谋杀大人,那五十两就是买凶的钱。”
冯珂境倒吸一口气,噤声。
底下兵马司众人反应各异,有人叫道:“什么?买凶?此话当真?”
也有说:“什么人敢这么大胆,我看未必,多半是那何勇奸诈,故布疑阵!”
韦炜不慌不忙地说道:“冯大人,我们得了这信跟银子后,觉着兹事体大,毕竟假如、我是说假如真的何勇背后另有指使之人,那么,何勇既然误杀了白参将,那人会不会不甘心,再度出手呢?我们担心大人的安危,这才登门面告,请大人务必小心谨慎。”
冯珂境哼道:“我冯某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倒不知哪里结下这样的仇家,不过我也不是怕死之人,如果真的有人幕后操纵,我只愿那人现身跟我真刀实枪的一决生死,就不必再连累别人了……”说到最后大概是想到了白参将之死,脸上便露出悲愤之色。
兵马司众人听他这么说,纷纷道:“大人何必如此,若真有那背后居心叵测者,我们都愿意替大人诛杀之!也替白参将报仇!”
正说到这里,韦炜道:“其实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检验看看到底有没有居心叵测之人。”
冯珂境忙问:“韦大人,你说什么法子?”
韦炜道:“这信上所写大家都看见了,时间,地点,且正选在了冯大人跟白大人交接的时候动手,可见此人对于兵马司的运作非常熟悉,所以……我建议先从兵马司内部查起。”
“什么?”众人一听,又惊又怒。
“你敢怀疑我们兵马司的人?”
在众人哗然之前,冯珂境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清吏司的法子,也是无可奈何,只是为了查凶,并不是针对我们兵马司,”冯珂境沉声说道:“何况我们都是心胸坦荡之人,怕什么?”
他既然发话,众人当然再无异议了,于是便叫兵马司中有官职的皆都写一张如此的条子上来,比对笔迹。
韦炜众人在内忙碌的时候,无奇跟蔡采石林森三个凑在一起。
蔡采石悄悄地说道:“这韦大人倒是有些鬼点子。”
无奇摇头:“法子虽然不错,但应该没什么用。”
“为什么?我还觉着这法子很妙呢,或者……你难道觉着凶手不在兵马司里?”林森问。
无奇说道:“幕后那人筹划的极为缜密,他不会想不到何勇会保留这张纸,如果他已经想到了,还会留下纰漏吗?”
蔡采石呆住:“这、倘若这真凶果然如此狡猾,那还怎么办?”
无奇说道:“不要紧,再等等看。”
忙碌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比对了众人的笔迹,果然没有一个相似的。
韦炜跟苗可镌都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只听有人道:“好像……这兵马司里还有一个人没写吧?”
韦炜急忙转头,却见说话的是正是无奇。
“我们明明都写了,你什么意思,又要找茬?”一个五大三粗的副将叫道。
林森上前挡住无奇:“你凶什么,等人说完啊。”
韦炜也疑惑:“郝无奇,你说的是谁?冯大人跟我们一起监管着,上下人等都已经写了。”
无奇从林森身后探头笑道:“我看着,冯大人好像没写。对吧?”
这话一出又成功地惹怒了在场的兵马司众人,连韦炜苗可镌都觉着很意外。
苗可镌呵斥道:“郝无奇,休要无礼!”
韦炜眯起眼睛,却没有说话。
其实也难怪苗可镌出声而兵马司的人生气。这信上写的明明白白,就是要杀冯珂境的,所以众人在写的时候自然而然把冯大人排除在外了,如今无奇提起冯珂境,众人难免不理解——难道冯大人要自己杀自己?荒谬。
相比较众人的义愤填膺,冯珂境却只是摇了摇头,他高声道:“稍安勿躁!”
说完后,冯大人道:“这是我疏忽了,我很该以身作则。倒不必苛责这位小兄弟。”说着起身走到里间,到了他素日批公文的长桌后落座。
无奇赞道:“到底是冯指挥使,宽宏大量,与众不同。”她小跑到跟前,把桌上的东西扫了一遍:“我给大人研墨吧。”
她说着挽起袖子,果然就替冯珂境磨起墨来。
不多会儿,冯珂境蘸了墨,也如法炮制写了一张,韦炜跟苗可镌早走了过来,只看了一行就知道不是冯珂境,因为字迹完全不一样。
韦炜的心眼极多,刚才检查众人笔迹的时候,为防有人临时改变字迹,他特意叫把这些人往日的公文信函等取来,一一对过,如今见冯指挥使的字不同,他就假装感兴趣似的随手把冯珂境手边一本公函拿起来,上头有冯指挥使的批示,字迹跟才写的那个果然也是一样。
苗可镌在旁留意到他的动作,不由瞪了他一眼。
苗大人觉着这韦炜的鬼心眼也太多了,又或者是受了这三个小混蛋的影响,居然怀疑到冯指挥使头上,简直疯了。
冯珂境把毛笔搁下:“如何?”
无奇拍掌道:“好字好字,没想到冯大人居然还有一笔好的小楷。”说着就把冯珂境的那手书接了过去:“能不能送给我珍藏?”
冯珂境不以为然:“你们已经收集了我兵马司上下所写的,不差我这一张了。”
韦炜听出冯指挥使的不悦,急忙亡羊补牢地开始使致歉,又将他请到一边,说起了无奇等查到的、那几家店东受胁迫驱赶何勇的事情。
韦炜问:“据那些人说,出面的是白参将手底的一个人……您可知道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