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珂境皱眉:“真有此事?”
韦炜道:“随时可以传召那几人当面质问。”
冯珂境低头想了想:“白参将的心腹所用之人我是知道的,却不明白是否是他们做出的此事。”
当下便传了两个人进来,问起是否威胁过店家不许用何勇之事。
那两人起初还不太肯说,被冯珂境呵斥了两句,才坦白道:“确有此事,是白参将吩咐我们做的。我们起初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他只说何勇这人很是混账,四处散播兵马司冤枉他,所以不想他在京内立足。”
冯珂境摇头:“岂有此理。”
韦炜看出其中一人仿佛有些隐瞒:“你刚才想说什么?”
旁边那人用力拉了他一把,那人低头道:“没、没说什么。”
就在韦炜苗可镌陪着冯珂境询问那两人的时候,无奇对蔡采石林森使了个眼色,三个人悄悄地溜了出来。
避开廊下的兵马司众人,林森低声道:“见了鬼了,果然没有一个对上的。”
无奇说道:“其实咱们还漏了一个人。”
蔡采石有点哭笑不得:“小奇,你刚才说漏了冯指挥使,那些人看咱们的眼神就想要生啃了似的,如今还少哪个?”
无奇道:“唉!也难怪人人都想不到,你们跟我来。”
他们沿着走廊悄悄地往后而行,才出院子,迎面遇到一个兵马司的侍卫,一看见他们便半带警觉地望过来。
无奇笑道:“刚才冯指挥使吩咐,让我们去白参将的屋子里拿一样东西,请问白参将的公事房向那边?”
侍卫犹犹豫豫地往旁边一指:“第三个,你们……”
还没问完,三个已经果断走了。
到了白参将的公房外,蔡采石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总不会觉着,漏了的那个人是死了的白参将吧?”
无奇说:“菜头,恭喜你猜中了。”
林森吃惊地瞪着她:“你真怀疑白参将才是背后的那个坏人?”他忍不住后怕:“还好你没有在外头说出来,不然的话,冯指挥使也拦不住那些人了,我们怕会给揍死。”
无奇笑道:“所以我不说啊。”
白参将的屋子普普通通,桌上现成放着几册公文,无奇打开一本,看了几眼,带笑给了蔡采石。
蔡采石接过来仔细一看,眼睛有点发直。
“怎么了?”林森问。
蔡采石咽了口唾沫,指着上头的字:“你看不出来?”
林森粗枝大叶:“看出什么了?”
蔡采石哑口无言:原来他跟无奇都看出来了,这公文上白参将的字,跟给何勇的那买凶的纸上的字,虽然不能算一模一样,却赫然有几分相似!
蔡采石把公文合上,喃喃道:“难道真的是白参将买凶杀冯指挥使?可是、到底什么深仇大恨……”
趁着这功夫,无奇已经在屋内转了一圈,见里间的房内还挂着一件鲜亮的常服,无奇凑过去闻了闻,残留些许香气,翻开领口细看,似乎还有一点胭脂的微红。
此刻,外头有几个士兵经过,看到白参将的公房,便道:“可惜了,参将活着的时候常请咱们喝酒,没想到落个横死的下场。”
“除了人风流些,别的实在没什么可挑的……”
正说着,只听脚步声纷乱,有人道:“那三个清吏司的太学生呢?”
原来是之前那个士兵觉着不对,便告诉了人,一名都指挥带人上前,一脚把门踹开。
迎着众人的怒火,屋内三个齐刷刷地站着,其中脸最白的那个笑眯眯地:“哎呀,我们本是要去找茅厕的,看到这儿门开着就好奇进来瞧瞧了,不好意思!”
又一次,在兵马司上下怒意燃烧的眼神里给送出门外。
韦炜叹道:“本还想见见何勇,问问他的口供,你们三个又捣什么乱?”
蔡采石把偷拿的那本公文递给韦炜:“大人你看。”
韦炜狐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心怦怦跳:“这……”
林森道:“白参将的房内拿的。”
韦炜把公文给了苗可镌。
此刻他心里反应过来,在冯珂境跟前,跟随白参将的那个两个人欲言又止,看样子就是为了这件事了。
笔迹比对的时候,他们两个多半是发现了那张催命信上的字跟白参将的有几分相似,只是到底不敢说出来。
苗可镌看过了这偷来的白参将的公文,但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白参将杀人不成反受其害:“字迹相同有什么大不了,也许是、是有人故意模仿呢?”
韦炜叹气:“模仿是有可能的,但偏偏是白参将的人驱赶何勇让他走投无路,这也太巧合了。”
苗可镌道:“那你说他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杀冯珂境?”
韦炜也无言以对。
回到吏部,韦炜便不见了人影,直到傍晚才回来,他手中拿着一叠公文,对苗可镌道:“你不是要原因吗,我已经找到了。”
原来,半月前吏部跟兵部有过一道调令公文,原定白参将在月后将调到南疆,京内的官谁愿意外放,而调动必须得经过其直属上司,若说白参将因为这个记恨冯指挥使,却也说的过去。
钱代司忙于给忠勇伯赔罪的事,转了半天,满头大汗地从外回来询问他们查的如何。
两人只得将笔迹对比,以及白参将的手下之人驱赶何勇以及参将会外调等说了一遍,总之,现在死去的白参将成了买凶的最大嫌疑人。
钱括先是发怔,继而哈哈笑道:“这兵马司真是有意思,内斗的竟不亦乐呼,这几天他们还抱怨天抱怨地的,总来给我找茬,如果现在查出真的是他们内鬼贼喊捉贼,那可真是……”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弄一份新的结案陈词,可以用力打兵马司的脸。
幸亏韦炜劝住他:“大人,这还要进一步查证,暂时不宜对外宣扬,免得又节外生枝。”
说话的时候,韦大人向着旁侧瞟了眼。
无奇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张张的纸,整整齐齐,像是摆摊卖字的。
这些都是今日在东城兵马司收集来的,她似乎百看不厌,又像是要从上面看出花儿来。
韦大人发现她提着其中的两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在看。
钱括也注意到了:“那小子在干嘛?”
苗可镌本要损她两句,可想到之前所见所感,为防自打嘴巴,还是牢牢闭嘴。
这会儿夕阳西下,微红的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也落在桌上,纸上也都给染的微红。
无奇看了一会儿,突然俯身扫了扫其中一张。
本来是随意的动作,扫了两下,手指突然僵住。
无奇凑近,又转头看向旁边另一张字纸。
夕阳的光芒中,两张字迹完全不同的字纸微微有光。
无奇整个人一颤。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发现了其中玄机!
傍晚休衙的时候,蔡流风忽然到了。
三个人看见蔡流风等在吏部门口,都觉惊喜,赶紧上前行礼。
蔡流风道:“你们也算是头一天进吏部,可都顺利吗?”
“都好都好。”林森一叠声地说。
无奇问:“蔡大哥怎么来了?”
蔡流风道:“今晚上有空,我做东请你们吃晚饭,就当是恭喜你们顺利入职如何?”
三人欢喜雀跃,林森更是喜形于色:“蔡大哥请我们去哪里?昨儿小奇给我们带的观荷雅舍的鲈鱼烩跟千张,是极美味的!”
无奇吃惊,伸出胳膊肘用力顶了他一下。
蔡流风扫她一眼:“哦……正好我在雅舍定了房间,今晚上就去那里请你们吧。”
林森大声叫好:“蔡大哥,你真是神人,是我的救星呀!”说着便拉住蔡采石:“快快,提到吃,我都饿了。”
趁着这会子蔡流风走到无奇身旁:“上次我不告而别,实在是事出有因,你可别生气。”
无奇赶紧道:“蔡大哥,说哪里话!我倒是惭愧睡得太死,你很该叫醒我才是!”
“我知道你那天没好生休息,看你睡得香,却不忍心……只不过后来,我是没想到瑞王殿下突然驾临了,不知殿下去做什么?”他说到这里,低头含笑凝视着她:“没为难你吧?”
一提这件事,无奇下意识地伸手揉自己的脖子:“没有,殿下……只是去吃饭的,恰好撞见了,我正好醒了,说了几句话,殿下有事就回去了。”
“哦,”蔡流风应了声,笑道:“天下太平就好。”
大家乘车来到观荷雅舍,夜晚看来,更添了几许雅静高致。
林森是头一次来,他的反应跟无奇第一次到差不许多,只觉着眼睛都不够用了。
依旧上了二楼雅间,蔡流风来之前已经定好了菜色,他们才落座,酒菜便陆陆续续送了上来。
蔡流风道:“这里晚上人多,我便提前做主定了菜,却也不知森弟喜欢吃什么,若有想要的,可以自己再点。”
林森红着脸,却是因为兴奋又激动:“蔡大哥,只要是你点的我都爱吃。”
蔡流风又看向右手边的无奇:“你呢?”
无奇正在品味他对林森的称呼,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便嘻嘻哈哈地说道:“我跟森弟一样。”
林森叫道:“小奇,你又不是蔡大哥,别占我便宜。”
蔡采石促狭地问:“大哥,那你怎么叫小奇呢?奇弟?无弟,还是郝……”
如果是“郝弟弟”听来自然如“好弟弟”,蔡采石是故意要揶揄玩笑。
“还不住口,”蔡流风虽是训斥,笑意依旧端方清雅,他看着无奇道:“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们。”
无奇见他们兄弟斗嘴很是有趣,而蔡采石真是胆子前所未有的大,便也跟着笑。
这一顿饭实在吃的畅快,林森是个直率好说话的,尤其吃到好吃的,兴致越发高,蔡采石也从旁打趣,反而显得无奇话最少。
蔡流风在她旁边,时不时给她布些菜,她吃都吃不过来,又觉着蔡流风实在体贴,就也给他夹一些做回礼。
蔡采石只顾跟林森打闹,无意中看见了,便啧啧道:“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照顾人,我跟你吃饭,你哪里肯伺候我一筷子,怎么对小奇这么不同?”
无奇正在嚼吃一块香干,闻言差点呛到。蔡流风把筷子放下,慢慢地给她抚背,却瞥着蔡采石道:“你是想吃饭,还是想多嘴?”
林森从旁看的高兴,便夹了一个大大的鲈鱼头给蔡采石:“喏,你不用吃醋,我给你夹!”
酒足饭饱,因为有林森跟蔡采石两员猛将,这次菜品竟没剩下多少。
小二上来撤去残席,换上点心果品,以及香茶等。
蔡流风便问起今儿他们在吏部的经历,林森先嘎嘎地说了个大概,末了道:“今儿一天不知走了多少路,腿都酸了,第一天就这么忙,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蔡流风道:“这次是赶上了,以后该不至于的。”说着便斟了一杯茶给无奇放在跟前,却把茶壶往蔡采石旁边一放,示意他自己倒。
蔡采石撇撇嘴,向着林森扮鬼脸:“同人不同命啊。”
林森不理他的哀怨,自顾自说:“最气人的是,查来查去竟查到死人身上,说出去怕没人敢信,岂不像是白忙一场?”
蔡流风见无奇捧着茶杯,小脸上似笑非笑的,他便道:“恐怕未必。”
林森问道:“蔡大哥你说什么?”
蔡流风望着无奇,笑而不语。
无奇喝了口香茶,对上蔡流风的眼神,笑道:“蔡大哥,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蔡流风慢悠悠地说:“没什么,我只是觉着、该没有能难倒你的。”
无奇扬眉,突然笑道:“蔡大哥,你是翰林院最出色的,我也考考你如何?”
蔡采石跟林森对视,不约而同道:“小奇你想干什么?”
蔡流风笑道:“好啊,你要怎么考?”
无奇示意蔡采石林森把桌上的果品等搬开,自己从袖子里抽出一卷东西,解开系着的丝带,原来竟是兵马司里带回来的那些差官们手写的“信”。
最顶上那张,就是何勇家里得来的出自幕后真凶的——蔡流风当然不知道这点。
林森想问,却给蔡采石拦住,他悄悄地说:“咱们不说话,只看戏。”
此刻无奇把那一张张纸打开,排在桌上,她带笑看向蔡流风:“蔡大哥,你该是认笔迹的行家,你能不能从这里找出属于同一个人所写的两张。”
林森色变,忍不住对蔡采石窃窃私语:“小奇在说什么?这里分明没有一样的……唯一相似的是白……”
他想说唯一跟何勇家里那张相似的是白参将的字,但白参将已死,这里自然没有他的手书,这还怎么找?
蔡采石却知道无奇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句,她自然有道理,兴许……她已经发现了这里头的玄机!
当机立断捂着林森的嘴:“叫你别吱声。”
蔡流风静静地看了无奇一阵:“好。”接着他站起身,仔仔细细往桌上打量起来。
大概一刻钟左右,蔡流风双眼微微眯起,他忽然伸手过去,竟是准确地从中把何勇家里拿回来的那张纸拈了起来。
无奇眼中多了点笑意。
而在蔡采石跟林森两人紧张的注视之下,蔡流风将那张信放在灯下瞧了会儿,转头看看桌上的那琳琅满目的所有,终于,再次伸手取了一张。
他转身看着无奇,语气温和而带着笃定:“这两张,是出自同一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