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是天差地别的打扮,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谁更胜一筹。
舒窈娇媚到极点,维桢清冷到极点,截然不同的风格待在一处却出奇的融洽。
一阵银铃作响,随着舒窈的走动,她踝间的铃铛跟着抖动,颇有些异域风情。
“阿缈,今晚你就可以看到我最好看的样子了。”她没有半分抗拒,说话的姿态语气充满了自信,仿佛今夜胜出的人一定是她。
得价高者今夜过后正式入琼琚楼。
陆缈微微颔首,心里为两个人都加油,她谁都不偏心,都是她的好朋友,自然谁胜出她都欢欣。
陆缈逐渐走到了后面,由着一群婢女簇拥着两个人入朱颜辞镜楼。
南嘉她们看到两人过来的时候,怒火是又往上涨了几分,原因就是看这样子她们真的要被挤下去了。
“怎么会这么好看啊?”望泞弱弱的问了一句,眼睛却还在放光,男子喜欢看美人,女子也是啊。
被南嘉恶狠狠的瞪了下,望泞没骨气的缩了缩脖子,不再多说话。
甘棠一柄纨扇一年四季都不曾离开,这初春的天儿还冷的厉害,她依旧慢悠悠的摇着扇子,唇边一抹讥笑,又实在忍不住看看舒窈和维桢。
待他二人进去后,陆缈跟在甘棠她们后面走。
“你还有心情摇你的扇子?本来先前被燕绥和我压一头够丢人的了,眼下便盼着滚出琼琚楼吧?”南嘉一肚子怨气,逮住谁骂谁,那语气别提有多差了。
甘棠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翻了个白眼火力全开,“笑话,什么叫做被你压一头,这些年咱们两个从来都是势均力敌不分高低的好吗,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就你这暴躁性子,我看要滚出琼琚楼的第一个便是你!”
两人似乎完全没有顾虑到锦颀和望泞的感受,要知道她们才是垫底的啊。
陆缈无奈的眨眨眼睛,其实这样也好,南嘉和甘棠还有话说那就是还算正常,比起之前假笑打招呼,陆缈情愿她们斗一辈子的嘴。
进去了之后陆缈才见识到什么叫做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一眼望去,莫说是座位了,便是围栏边都挤着好些人,他们高声笑着,折扇在手,似乎在讨论今晚的两位娘子谁会更胜一筹,中间偶或夹杂几句荤话,陆缈听见红了耳根子还被甘棠笑话。
她哪里见过这场面,之前来的那一次便够让她羞涩的了,这一次完全是之前的加强版。
楼里嘈杂的厉害,陆缈跟在她们后面哪里也不敢去,生怕被谁给捉过去。
她小小的一个人皱着眉头,东躲西藏的样子实在有趣。
陆缈一直在心里抱怨,楼里有什么话她都不想不听,最后终于找了位置停下,舒窈上场了。
她看清了舒窈怀里抱着的那把琵琶是燕绥最常用的紫檀木琵琶。
舒窈弹的是陆缈曾经教给她的琵琶吟,曾经不熟练的曲调已然炉火纯青,弹挑勾抹,摭分拂扫,摇滚剔滑,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的熟练。
陆缈听着美妙熟悉的乐曲,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阿回真的变了很多,她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阿回总是学不会东西被姑姑罚,一边流眼泪一边练习,三年之后琵琶技艺已经快要接近她了,她们是不一样的,她花了将近二十年学琵琶,舒窈花了三年。
如今又是快两年过去,现在的舒窈技艺在她之上。
阿回从来都是一个认真且努力的人。
一曲作罢,所有人都由衷的开始鼓掌,客人们很多都在大声的叫好,她的琵琶技艺真的震撼到了所有人。
白玉台上的盛装女子缓缓起身,抱着琵琶行了一个最标准的礼,仪态万千,华丽柔美。
从贫穷山村一路到今天,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天资愚笨她会比别人多练习几百遍,先天不足她可以逼着自己从各个方面优秀,她终于成了最夺目的那个人。
舒窈的脊背从来没有挺的像今晚这么直。
下一个便是维桢了。
按道理说舒窈那么明艳的珠玉在前,对后面的维桢来说是有一些不利的。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已经在视觉上造成冲击了。
见了人世繁华,飘渺仙子会显得格外不一样。
维桢连多余的一分眼神都没有给台下人,像是天地之间唯她一人,她放好七弦琴,素手搭在琴弦上,稍稍抚弄两下便开始了。
奏的是广陵散,这曲子哀伤而又悲壮,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不甘和不平全部倾诉出来一样,有几段扫弦力道之大,陆缈看着听着觉得那琴弦都要断掉。
她终究还是不甘的,哪怕那么多人劝过她,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始终放不下。
曲子到了末尾的时候,维桢闭上了眼睛,仅有的一滴泪很快从面颊上滑落。
这一滴泪成为打动无数人的点。
和之前一样,又是铺天盖地的叫好声,陆缈听到有人说,果然朱颜辞镜楼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她前面的南嘉忽然变的很放松,她眉心那粒红痣还是耀眼,她说,我认输了。
因为那两个人实在太过优秀,南嘉承认,自己比不上她们。
比不上便认输,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甘棠没说话,只是缓缓地放下手里的纨扇,对着远处微微俯下了腰身。
她尊她们为首位。
最后开始了报价,想要单独一个娘子奏乐的价格是很高昂的。
陆缈觉得这像是从前的明星演出费。
从一百金到两百金,从两百金到四百金,从四百金到八百金。
维桢创下了神话,她打破了南嘉最高五百金的记录。
甘棠看了看南嘉,好似可怜她一般,“唉呀,真可怜,以后你的五百金都没办法拿出来炫耀了。”
现在要是有人递刀子,南嘉一定会砍死甘棠。
众人都以为尘埃落定,舒窈再高也不会高过八百金了,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最后的结果是,同样的八百金。
两位娘子同样都是八百金,这可以说是闻所未闻,当年也只有燕绥和静姝一起叫了四百金,也由此并称朱颜双璧。
可是谁也高兴不起来,陆缈眼看着南嘉的脸色一点点的变白,血色消耗殆尽。
“完了。”
“舒窈怕是回不来了。”
陆缈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声音有些抖,问:“怎,怎么了?”
甘棠面色分外凝重,全然没有了笑意。
“买下舒窈的人,是当朝国舅爷,南嘉曾经随他出去过一次。”
“我那一晚,几乎死在了国舅府。”
第16章 长门怨 归来
整整一天一夜,舒窈都没有回来。
陆缈被关在自己房里,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合过眼,两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听了南嘉的话,陆缈不管不顾的便冲出去想要把舒窈拉回来,慎娘派琬琰把她带走。
她说,这是舒窈的命。
房门被推开,吱呀声响起,是菀青过来给她送饭。
陆缈连忙跑过去问:“阿回回来了吗?”
菀青没有看她,默默的摇摇头,就这一天的时间,陆缈闹了好几次,砸门叫喊什么的根本没停过,她都不知道原来那么安静谨慎的女孩子也会发怒生气。
琬琰和她都劝过,一点用都没有,陆缈铁了心要出去找舒窈,最后没办法只能把人关在房间里。
谁都不想看到如今这个局面的,那位性情乖戾,阴狠毒辣的国舅爷在朝堂上便已经是叫人生俱的了,连赵仆射都不敢随意招惹。
很久之前他来过一次朱颜辞镜楼,把南嘉带了出去,本以为是普通奏乐,起初大家都还在羡慕南嘉得了这位主儿的青睐,日后便好过了,谁知道事情竟是那样。
被送回来的时候南嘉身上没一处好的地方,身上要么是鞭伤要么是咬痕,还有些许蜡烛烫伤的疤痕,可谓是触目惊心,俨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按理说她们不卖身,被客人带出去也只是奏乐跳舞助兴,可对于国舅爷那样的权贵,她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很长一段时间南嘉都没有再露过面,在琼琚楼调理着身子,每日担惊受怕生怕那个疯子会再来,隔了许久南嘉才逐渐恢复。
谁能想到他还会有踏足这里的一天,还直接带走了舒窈,大家心里都明白,舒窈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陆缈听了南嘉说每每还不止那疯子一人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没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人醒了便一直在闹,琬琰和菀青守着她,那是压根不敢轻易走动。
南嘉跟甘棠坐在朱颜辞镜楼门边,总是张望着来往的马车,结果却都没有人。
“我还挺喜欢舒窈那孩子的,天资并不好却格外努力,她能走到今日我着实是没有想到,这老天爷怎么总是喜欢折腾好人呢?”南嘉头抵在墙上,神情落寞,这么多人里面也只有她知道舒窈正在经历怎么样的痛苦。
她连回想起来都觉得难受。
甘棠理着身上的绸带,垂着头说话,“谁说不是呢,到底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虽是争强好胜了一点却没什么坏心眼,落到那个疯子手里,只希望她能留着一条命吧。”
“对了,该备的药你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
残阳渐落,最后一点金色的光芒洒在了朱颜辞镜楼的匾额上。
华美别致的马车停在了门前,甘棠大声叫后面的人:“大宝双福,给我滚出来!”
南嘉迈上前去,最先下来的是国舅府的管家,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南嘉忍不住后退两步,又想起了那痛不欲生的一次,她还记得是这个人给那疯子送各种各样的器具来,甚至他还参与了一份。
甘棠在后面扶了南嘉一把,把她护在身后,生硬的和管家寒暄了几句便叫大宝双福接人。
舒窈浑身上下被锦被包着,连张脸都不露,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大宝双福把人扛回了湘竹馆,南嘉跟着一起去了。
甘棠瓮声瓮气的应付着管家,哪怕心里想一刀砍了这群畜生也得忍着。
权贵面前,她们贱如蝼蚁。
甘棠听到那一句国舅爷对舒窈姑娘很满意的时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上力道之大都快将扇柄给捏碎了。她就静静的听着这个畜生说舒窈的身子怎么怎么样,她心里明白,这畜生也参与了。
最后要走的时候,甘棠猛然上前,装作不经意倒在了管家的怀里,与此同时把一根银针刺入了他身体。
管家只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便把人扶起走了。
甘棠立在原地,看了看那根银针,朱唇轻启:“真是可惜,老娘研制了整整五年的毒药,便宜你这个畜生了。”
拿那个疯子没有办法,杀一个管家她还是不怕的,总归是查不到她头上来。
如此也算是为南嘉和舒窈报仇了。
甘棠深深吐出一口气,往着湘竹馆去了。
听到舒窈回来的消息,陆缈几乎是第一时间从屋里跑出去,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去湘竹馆。
已经没她的位置了,该在的都在,甘棠正在为舒窈施针,南嘉在她的伤处抹药,望泞端着水盆,燕绥洗帕子给舒窈擦去额头上的汗,锦颀在给她喂参汤。
本该由婢女做的事,她们都在做。
哪怕那么多人挡着,陆缈都能清楚的看见那具身子上遍布的伤痕,那么多那么深,她站在门边,哭都不敢大声,双手捂着嘴,眼泪从指缝间溢出。
那么好的阿回,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陆缈从没有这样恨过自己无用,眼看着最好的朋友出事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既不能替她医治,也不能阻止她被伤害,明知道她会是以何种模样回来,她却无能为力。
陆缈哽咽着,开始有些喘不上气,身子一抽一抽的,菀青不知何时过来,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甘棠会治好舒窈的。”
她何尝不心疼,她们难道没有想过阻止吗,可是这从来都不现实。
琬琰看着这一片乱象,冰冷的眼里掺杂上了无力。
她们谁都不能反抗。
站在廊道尽头的维桢穿着和昨晚一样的白衣,她听陆缈那么哀痛的哭着,都可以想象到舒窈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这世上的好人果真没有好报。
不知道待了多久,维桢回了睿英馆让绿缃送了一封信出去,让她告诉那人,这是徐妙仪给的信。
坏人应该是要被惩罚的。
在所有人都忙碌着的时候,维桢被人接了出去。
褪去衣衫躺在床榻上的那一刻,她听见那人问:“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她没有答,只是选择闭上了眼睛,这一天迟早要到来,还不如让它变的更有意义一些。
真正的痛感袭来,维桢眼角滑过一滴泪。
或许这是她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了。
陆缈守了舒窈一整夜,因为太久没休息最后沉沉睡去了,醒来的时候,舒窈眼神空洞的盯着床幔,那种眼神像是绝望到了极点。
“阿回,你醒了。”陆缈握握她的手,把炉子上温着的参汤端过来喂了她一些,她以为这个过程会很艰难,舒窈却出奇的配合,完全是没了魂的瓷娃娃。
看她这样子陆缈眼睛又有些泛酸,她怕自己哭了舒窈会更难受,硬生生忍着没叫眼泪落下来。
“甘棠姑娘说了,你这烧退下去了便没有什么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她给了好些药,都是治你身上伤的,放心,你很快便会好起来的。”陆缈很温柔的说话,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生怕哪里会弄痛了舒窈。
她越是小心谨慎舒窈便越难过。
舒窈的嗓子完全哑掉了,没说一个字都牵连着痛,她十分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阿缈,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要说恨她怎么可能不恨,作为乐坊的人,可以被带出去奏乐跳舞,为什么第一夜便是这样的对待,可既然走了这条路,不管怎么样什么结局自己都得心甘情愿的受着。
她实在不想难为自己,难为了自己那么多年才一战登顶,不想再让自己难受了。
陆缈不放心她,但凡是她表现得伤心一点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心慌,哪有女孩子经历了这种事还能这么平静的。
舒窈真的很疼,疼到说不出话来,四肢像是不属于自己,哪怕稍微动一下都是泛在骨子里的痛。
喝完参汤后,陆缈掀开锦被替她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