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一岁被卖到这里,不知不觉都过去十五年了。
她们都舍不得燕绥。
陆缈扶着舒窈,在燕绥面前跪下。
“这些年多谢师傅的照拂才会有今日之舒窈,舒窈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师傅的,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镯子,我将它赠予师傅,如此年年岁岁,也算是舒窈常伴师傅左右了。”
在她心里燕绥比不上陆缈,可是这两年如果没有燕绥她不可能进步的这么快,燕绥教会了她很多事情,她是真的很感激。
固然她被当作是燕绥和慎娘博弈的棋子,可到底有没有真情实意在,她还是分辨的清的。
燕绥含笑收下了镯子,她轻轻把舒窈扶起,眼里水光潋滟。
原来才到她肩膀的小姑娘已经和她一般高了,有着绝美的容颜,最精湛的琵琶技,成为了比她还受追捧的存在。
听闻这些日子想见舒窈的人快把朱颜辞镜楼的门槛都踏破了。
“你是个好学生,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往后的日子,真的要靠你自己了。”
燕绥继续和舒窈说了几句,然后单独叫了陆缈过来和她说话。
“这些日子感觉如何?”燕绥说到做到,去了慎娘那里替陆缈说了话,慎娘本就喜欢陆缈,自然也是答应了。
陆缈掌管韶园的第一日便将紫纭罚去浣衣,任她如何求情也不曾心软。
手里有了些实权,那些年岁更小一些的女孩子都有些怕她了,每次见了都是颤颤巍巍的行礼,云胡姑娘四个字叫的不情不愿。
她竟是快成了和琬琰一般的存在了。
陆缈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她只道:“还好。”
燕绥失笑,看着她的眸子说:“那我便放心了,从你们进朱颜辞镜楼到现在,你,舒窈,维桢算是我们几个顶顶看好的,你毁了脸,做事太决绝,不然舒窈说不定会跟你反目,那才不妙。”
她说了这种情况,陆缈才真的后怕,同时也惊诧于燕绥对于人性看的深刻。
舒窈要强,事事要争第一,和维桢并列第一她都见不得高兴,如果当初陆缈没有选择毁容,现在也是她的对手了。
情之一字有时经得起千锤百炼,有时又不堪一击,陆缈试想了一下那样的局面。
她相信舒窈不会害她,但是关系却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要好。
燕绥见她沉默不言,眉眼放松了几分,道:“也不必想太多,这种情况按照如今来看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你和舒窈的情分在那里,有些话我不好当面跟她说,只能同你讲了。”
“性子要强有时候是好事,但若是太过则是伤人伤己,舒窈心里已然是对维桢不满的,我劝过她多次也没有什么改变,往后我不在更是无人提点,我希望你能够安抚住她,务必不要让她伤了自己。”
她已经没什么能为舒窈做的了,只能寄希望于陆缈。
“我知道的,云胡定然不负燕绥姑娘所托。”
陆缈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外面都待了一群人了,南嘉锦颀,甘棠望泞,琬琰菀青都在的。
被她略微惊讶的神色看的有些烦,南嘉没好气说:“怎么了?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还不允许我们来道个别啊?”
平日里抱怨燕绥最多的南嘉,却是第一个守在外面的人,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刀子嘴豆腐心。
陆缈笑道:“南嘉姑娘请。”
一大群人跟着一起进去,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真的到了分离的时刻,一群娘子们眼里都是水汪汪的。
陆缈第一次见到了燕绥的那个海盗情郎。
听说燕绥当年风头最盛的时候,有个大官带了她出海,谁知道遇上了海难,是那个男人救了她。
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着实不错,燕绥美丽,男子阳刚,一来二去真的生出了超越皮肉的爱意。
海盗把燕绥送回了朱颜辞镜楼,他说要为她赎身,燕绥信了,但没有让他出力。
一切的一切全靠自己,她也想为自己的爱情努力一把。
好在她成功了。
海盗当着她们的面搂上了燕绥的腰,甚至亲了亲她的面颊,谁也不觉得轻浮羞耻,这才应该是天下有情人的归属。
海盗说,他要带燕绥去他的船上,要当着他所有兄弟的面娶燕绥为妻。
陆缈很羡慕,只是很可惜她们去不了,不能亲眼看着燕绥幸福。
海盗驾着花车带着他的新娘离开了,明徽城少了一位冠绝天下的乐坊娘子,海上多了一位风华绝代的海盗夫人。
这才是最圆满的结局。
陆缈在原地停了很久,她不禁想,如果每一位乐坊娘子的结局都和燕绥一样该有多好。
维桢不知何时才过来,她白着脸,有几分憔悴,又着一身素服,似乎真的风一吹便要倒下。
陆缈都吓坏了,怎么才过了半个月,维桢便成了这个样子了。
“维桢姑娘病了吗?”陆缈随她一道回了琼琚楼,她们已经正式搬入琼琚楼,成为和曾经的燕绥一样的存在了。
维桢无力靠在床边,她问了一句:“舒窈好点了吗?”很久没有出过门,她也不曾刻意问,隔了这许久才有机会。
“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维桢姑娘是怎么成了这样子的?”
“风寒而已,并无大碍。”
她得风寒也有数十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舒窈那里,她这处无人问津,倒是连生病都没几个人知道。
“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在我身边了?”维桢知道现在陆缈已经开始掌管韶园,统辖婢女了,成为朱颜辞镜楼真正管事的存在,可以入住琼琚楼,也不必再伺候娘子了。
陆缈总觉得维桢这话有几分委屈意思在,她以为这是她的错觉,高傲的维桢怎么会这样呢。
“没有,我同慎娘说了,日后继续在维桢姑娘身边伺候着。”
她的事情算不上多,香料制了很多,两个月都用不完,韶园也还没有新人,至于那些婢女,没有太大的错处她也管不到什么,实在清闲。
听了她的话,维桢面上不显,心里很高兴,还好她不走。
日子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一切都回到了正轨,舒窈和维桢成了朱颜辞镜楼新的活字招牌,在明徽城广受追捧,南嘉她们也还是老样子,也没有怎么被她二人抢了生意,总之大家依然很和谐。
总是有客人会问燕绥去了哪里,她们只说是燕绥赎身回故乡去了,朝廷对于海盗的容忍度很低,她们总不能说实话的。
又过去了一年,中秋到来,往昔的簪花仪式还在,每个人都会挑自己喜欢的花,只是任凭有再好看再名贵的牡丹,都没有人去选了。
那是属于燕绥的,谁都不能抢。
陆缈还是会拿昙花,细心的养着期待它盛开时最美好的样子。
当了楼里管事的,大家对她很尊敬,只是难免议论她终日带着面纱,脸上的伤疤很难看,她也不理会,习惯了就好。
慎娘又带了她们去锦园,梅花开的很好,她们玩的也很开心,陆缈却觉得有些冷清。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呢。
听陆闵说,陆襄出去求学了,他已经管不住陆襄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陆闵只说让他在外注意安全便把人放走。
陆缈的月钱涨了很多,她在城里买了一间小宅子把陆闵接过来住,这样会方便很多。
陆闵成了附近学堂的教书先生,日子也很充实,隔两日便会来看陆缈,顺便给她带一些点心,南嘉总是和甘棠争抢着吃,好像忘记了自己做的点心才是最好的。
锦颀好像这一年来心情很好,过年的时候还给每个人送了一件新衣裳,是她自己做的,绣花很精致,比外面成衣铺子做的还要好。
望泞和齐郎君的故事也还在继续,听说尚书夫人逼着齐郎君娶亲他硬是不肯,最后还搬来了朱颜辞镜楼住,大家也都拿他没办法,只觉得他被望泞影响的有些深,活成个小孩子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琬琰的脾气没有那么不好了,不再是见谁都冷着脸,有了些人气,和菀青一起掌管楼里大小事务,时不时提点一下陆缈。
过十六岁生辰的时候,陆缈把舒窈和维桢都叫了过来,好生开导了几句,企图缓和一下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过好像没有什么用,舒窈还是不喜欢维桢。
什么时候她们才可以回到当初的样子呢?
算了算了,慢慢来吧,总归还有时间的。
第19章 逍遥乐 新人
早春二月,鸟鸣莺啼,韶园里的玉兰和杏花都开了,粉白一片,春色满园。今年暖的早,浅池不再像往常一样要结很厚的冰,早早化开了,涓涓细流,汩汩细吟。前两日刚下过雨,那草一夜之间飞长,青葱一片,看着就叫人觉得生机无限。
“方才过来的是主楼,表演的地方,晚上才是真的热闹。眼下你们面前这三座楼宇分别是住处和练习的地方。正前方是琼琚楼,那是这楼里的主子慎娘,三位主管以及我们的六位最得脸的娘子的住处。”
“她们当中有几人脾性不太好,你们小心些不要贸然冲撞了,我说一遍她们的名字你们记好,若是忘了以后也可以来寻我问。”
“舒窈,维桢,南嘉,锦颀,甘棠,望泞,琬琰,菀青,还有一个便是我,云胡。”
陆缈跟身后的女孩子们说完这些话,才真的发现已经过去很久了,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琼琚楼多了舒窈维桢还有她,少了燕绥,领着新的孩子们过来的不再是菀青,而是她。可惜这些孩子没有她们当年幸运,第一次来便得见群芳争艳,见识了那样惊艳的画面,真的是许多年都不能忘记。
现在她也不是陆缈了,她们都叫她云胡姑娘,说她脾气很好,待人很温和,像是从前的菀青,如果不是她自己始终坚持,真的都快要忘记陆缈这个名字了。
还真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啊。
陆缈继续笑着说:“剩下的两座楼,东边的是湘竹馆,这里头的姑娘多是会被带出去的,西边是睿英馆,这里头的姑娘是才艺出众,基本留在楼里的。”
她转过身来,一群瘦弱纯真的小姑娘把她看着,目光灼灼,也不知道当年她们看菀青的眼神是不是也是这样。
停了许久,陆缈才道:“进了朱颜辞镜楼便不要想着出去了,这里其实很好的,娘子们面冷心热,不会轻易罚你们的,而且你们看外面那么乱,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安身立命的地方。若是想要赎身那也可以,不过要到甘棠姑娘她们那个位置才有希望。”
“现在我带你们去韶园,以后你们就在那里学习了。”
安顿好了她们,陆缈才回了琼琚楼和琬琰菀青她们在一处。
“你呀真是脾气太好了,一点重话都说不出来,那群孩子们现在心都还是野的,你这样惯着,哪里镇得住她们。”菀青取了一点桃花酒过来,分别给她们两个斟上。
今日是菀青的生辰,特意叫了她们两个过来。
原先陆缈是不会喝酒的,普通的果酒都不行,后来被菀青琬琰带着,如今也是能喝不少了。
对于菀青的一件,陆缈笑着反驳:“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真的话说重了把她们吓坏了可怎么好?”
她又接了一句:“你看看琬琰当年把我们吓成什么样子,我现在看到她的鞭子腿都还会发软。”
关系好了很多,连琬琰的玩笑陆缈都敢开了,好像曾经那个一见到琬琰便慌乱不止的陆缈不见了。
琬琰也不恼,表情淡淡的,只顾着自己吃菜。
菀青说她:“你怎么就闷头吃啊?我生辰你也不敬我两杯酒,忒不够意思。”
“少喝点,夜里还要去朱颜辞镜楼候着,喝醉了容易误事。”琬琰似乎颇为无奈,说话的语气都沉重的可以。
瞪了她一眼菀青才作罢,老老实实吃完一顿饭了。
回了维桢那边她正在练惊鸿舞,出了一身的汗,陆缈递了帕子过去。
“你回来了,怎么样,韶园那边安置好了吗?”维桢问她。
“还可以,孩子们都很听话,安安静静在韶园待着。”陆缈伺候着维桢沐浴,从黄花梨衣柜里取出浅紫衫裙给她换上了,马上要入夜,她们应该到朱颜辞镜楼去了。
按照规矩,琼琚楼的几位每个月都要登台表演一次,两个人或是三个人,这样来保持人气,二月排的是舒窈和维桢。
不得不佩服慎娘,明知这两位掐的死去活来还能安排她们一起上场,各自表演了还不算,还要二人斗舞。
底下人看的是兴致勃勃,金银乱撒,直呼双姝同台天下独绝。
只有她们自己人看了才是心惊肉跳,生怕这两位一言不合在台上掐起来,好在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每到这种时候,大家都会很心疼陆缈,她要被轮番逼问谁更好看,这叫她怎么回答。
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舒窈和维桢不和,也都曾旁敲侧击的说过,起先维桢态度很好,舒窈态度很不好,后来则是舒窈态度很好,维桢态度很不好。
总之就没有双方态度都好的时候,这过去一年都是如此,想着既然也没什么大事便由着她们去了。
也不知道慎娘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还把两个人安排在了同一层住,门对门。
好巧不巧的,陆缈刚陪着维桢出来,对面的门便打开了。
舒窈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裙,妖娆妩媚的气息怎么也掩盖不住,比起维桢来说,她却是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乐坊娘子模样。
她只对陆缈笑了下便走了,眼睛一点都没往维桢身上瞟。
习惯了这样,维桢一点表情都没有,浅淡薄唇中吐出一句诗来:“夜郎自大无胸怀,井底之蛙缺德才。”
相比于之前的深奥晦涩,如此浅显易懂的诗终于让陆缈听明白了。
怎么说呢,文化人还是不一样。
不是她愿意听维桢骂舒窈,实在是这种情况太多了,舒窈那边的话无非是没有这么文雅罢了。
夜里的朱颜辞镜楼是望溪河畔最美的景色,灯火悠然,靡靡之音不绝,那河上几艘琉璃画舫,尽是青雀黄龙之舳。碧波荡漾,映出巍峨高楼,贴近河畔那边垂着许多红纱,把镂空雕花窗一推开,红纱扬起在橘黄映照处,便是极好的画面了。
今日来朱颜辞镜楼的客人很多,冲着双姝同台,该砸的钱还是要砸的。慎娘很会做生意,今日的茶酒都比往日贵一些,可这些客人们好像也没有什么抱怨,看绝世美人,还是两个,自然是要破费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