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掀开,眼泪是怎么都憋不回去了。
她怎么这么烦人,明明说好了上药自己还哭的这么厉害,她又不是受害者,有什么资格哭。可陆缈真的无法抑制,阿回每日里熏香沐浴,用上好的精油保养着身子,她浑身上下一点瑕疵都没有,皮肤又白皙又光滑,陆缈可羡慕了。可现在的她像是被深山中的猛禽撕咬过,一处好的地方都没有。
“阿回,对不起,我没能救你。”是她的错,她没能拦住阿回,她保护不了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人。
舒窈现在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嘴角还有着乌青,想了想,就这样吧。
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她不信自己会倒霉一辈子。
陆缈这个样子也没办法上药了,换了甘棠和南嘉过来。
她们眼里的心疼也不曾少,固然是更喜欢陆缈,可谁欺负了舒窈,她们也是千百个不乐意。
甘棠把自己留了好久的指甲剪了,怕上药的时候不小心戳痛了舒窈。
南嘉没比陆缈好到哪去,也是一个劲的抽噎,毫无那个刁钻跋扈的乐坊娘子身影。
这一下子小瓷瓶里的药去了半瓶,甘棠重新给舒窈盖上被子,十分轻柔的说:“舒窈,我帮你把那个管家杀了。”
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起了一点变化,她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不相信。
“我知道有他的,南嘉当年也一样,你所经历的南嘉都经历过,我们知道你的痛楚。很抱歉,没有办法惩治那个疯子,但是一个管家,我还是有把握的。”
“我给他下了毒,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永远都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医毒双绝的女人。
第17章 露华慢 知道
国舅府管家死了。
听说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断气断了许久,死在睡梦之中,一点征兆都没有。有坊间消息传出,那人死的时候面容扭曲,像是经历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仵作什么也没查出来,只给了一个梦中猝死的说法。
陆缈听到的时候,正是甘棠和南嘉在那里议论。
南嘉问她到底下的什么毒这么厉害,陆缈也想知道,让甘棠花了五年心血研制的毒药是什么样子的。
“我这毒啊算是个实验品,本想做的是让人在梦中到达极乐之巅,毫无痛苦死去的药,谁知最后没有成功,效用发生了变化,不过目的总是达到了。”
原来还会有这么神奇的药吗?陆缈垂着眸子,很感激的看了甘棠一眼,不管怎么说她是为阿回出了一口气。
陆缈并不觉得就此杀了那个管家有什么可惜或是残忍,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他们没有怜悯之心,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折辱人,就应该做好遭报应的准备。
有些事可以让步,有些事一定要做绝。
如果她有那个本事的话,她一定会让那人更加痛苦的死去。
只是希望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陆缈长长叹了气,捧着药准备去湘竹馆。
舒窈醒了这几日,精神都算不得太好,大家都还有各自的事情不可能一直照顾着她,这两日便是陆缈和她的贴身婢女紫纭照顾着。
养了几日身子,舒窈已经能坐起来了,她倚在床边,紫纭在喂她喝汤。
不知道是烫着了还是怎么回事,舒窈猛然抬手把汤碗打翻了。
紫纭知晓她的脾气,连忙跪下认错:“奴婢笨手笨脚,还望舒窈姑娘恕罪!”
阴森幽然的目光落在紫纭发顶,她听见上方传来的浅淡声音,“那晚,维桢去了哪里,情况如何。”
“听,听闻是明徽城的首富,那夜维桢姑娘陪着进去说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话便出来了。”
“是吗。”
舒窈脸上的笑也有些森然,她死死抓着被子,身下还在隐隐作痛。
多么讽刺啊,同样是卖出天价的乐坊娘子,一个被疯子带走,被折磨了一天一夜,满身伤痕。一个被富商叫去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毫发无伤。
老天爷可真会戏弄人,怎么她的运气永远这么差呢。
这个问题她问过其他人,也问过陆缈,谁都没有说。
“原来你们都在看我的笑话啊。”舒窈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地狱爬出来的女鬼,她乌发搭在脸上,眼里满是恨意,表情都有些扭曲。
凭什么这样对她,她哪里比维桢差?她明明已经过了十二年的好日子,终于跌落云端,却还是那么幸运。
舒窈勉强提了劲下床,半跪在了紫纭面前,她捧着紫纭的脸,笑意森寒的可怕。
“她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告诉我呢?你是不是就是想看我生气的样子,想看我的笑话,觉得我活该这样对不对?你说啊!”舒窈掐着紫纭的脖子,双眼赤红,整个人癫狂的不像话。
陆缈想的是对的,很少有人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保持平静,如果有,那只是为了掩盖更深的埋怨。
如果一开始便不存在维桢这个竞争对手的话,或许舒窈会好一些,可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陆缈来的时候见到了便是这样的画面。
她都来不及想这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阿回,赶紧上去把两人分开,按住舒窈的身子不让她动,趁着松懈的片刻,紫纭用力的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便跑了出去。
“阿回,阿回你怎么了!”
舒窈挣扎的厉害,跟陆缈撕扯着。她心里有怨,怎么冷静的下来。她认出了陆缈也不肯停手,她也怨陆缈,凭什么不告诉她,以为瞒着她她就能好过了是吗?
所有人都闪躲着避开这个话题,她以为陆缈会告诉她的,可是连她都不曾说。
舒窈不是傻子,她怎么会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只是她希望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人是陆缈,因为她知道阿缈是不会看她的笑话的,比起那些虚情假意,阿缈是最真实的。
最真实的人也没有和她说实话,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再偏心于她了。
舒窈眼泪扑簌下来,她叫的那么撕心裂肺,“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跟我说实话!你们都看不起我对不对!凭什么!”
陆缈被她扇了一巴掌。
起初是疼,然后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脸颊某处有了刺痛的感觉,陆缈伸手去摸了下,殷红的血液淌在手指上。
舒窈的指甲划破了她的脸,有疤痕的那半边脸。
她最喜欢的阿回,打了她。
陆缈呆楞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面纱落在地上,舒窈也不闹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哭泣都停止下来。
她又像是个小孩子了。
“阿,阿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跟你道歉,我真的对不起!”她抱着陆缈的手,慌乱又紧张的解释着,她不想失去自己最后的朋友。
如果失去了阿缈,世界上就真的没有对她好的人了。
陆缈除了最开始的呆愣意外,心里并没有怨她,如果是她身上发生了这些事,她会比舒窈更加癫狂的。
耐心的拿着面纱给舒窈擦眼泪,陆缈笑着说:“没事,我不疼的。”
“地上凉,你身子还没好全,快起来吧。”陆缈把她扶到床上躺着,轻轻将胡乱贴在脸上的发丝拢起,舒窈还拉着她的手不放。
“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很疼,我这里有药的,我给你上药。”舒窈像个小孩子一样嘤咛。
明明自己才是病人,还要给她上药。
陆缈说:“我不疼的,我给你上药吧。”
她始终相信阿回是很好的人,很好的人应该被温柔以待,她怎么会生气呢,本来就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阿回。
从那以后,舒窈见了陆缈脸上的红痕都要说一句对不起,哪怕是那细小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她始终愧疚于那一巴掌。
从湘竹馆出来以后,陆缈去见了紫纭。
不管怎么样都要有一个原因的。
紫纭一五一十的讲了,陆缈感到深深的无力,她们之所以选择瞒着就是因为知晓舒窈的性子,这几年她处处要同维桢比较,一旦让她知道两人的境遇相差如此之大,肯定会受不了的。
陆缈也没有责怪紫纭的意思,总归是瞒不住的,除非舒窈自己选择忘记。
紫纭脖子上的红痕还很明显,陆缈把以前甘棠送给她的药拿给她。
“委屈你了,我替舒窈向你道歉。”
这一说紫纭满腔情绪根本藏不住,她扑通一声跪下,死死拉着陆缈的裙角,声音凄厉,“云胡姑娘求求你救救奴婢吧!再这样下去奴婢迟早会死在舒窈姑娘手里的!”
她挽起袖子,白净胳膊上是各种各样的痕迹,鞭痕,烫伤,掐痕。
紫纭说,舒窈像是一个疯子。
最开始她伺候舒窈的时候还是很好的,舒窈为人和气,经常送一些东西给她,待她很是不错。可没过多久,舒窈心情总是不太好,整日阴沉的可怕,再也没有了从前明媚的笑容,紫纭有些害怕,但也还算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次,几个婢女窝在一起讨论舒窈和维桢,有人说,维桢姑娘天资聪颖气度不凡,舒窈姑娘根本比不上她。恰巧那一日,紫纭便在她们中间,舒窈看见了。
紫纭当晚回去伺候的时候,舒窈将一碗热汤倒在她胳膊上,还笑着问她:“疼吗?”
后来只要是有人说起那句话,她都会折磨紫纭一次,每次都会问她疼不疼。
回答疼舒窈会变本加厉,回答不疼她才会停手。
整整持续了一年。
陆缈听完紫纭的话,久久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阿回吗?
阿回明明还为维桢说过话,她还说她们是朋友的,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陆缈不太相信紫纭,她要去问清楚,她不信阿回是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打骂下人的人。
安顿好了紫纭,陆缈去了一趟琼琚楼找燕绥,舒窈一直在她身边,她总会知道一些事情的。
听了她的来意,燕绥抬眼看了她,笑意斐然,“是,我是知道这些事,舒窈嫉妒维桢,舒窈打骂紫纭,我都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她如此爽快的承认,反叫陆缈没了话说。
燕绥叫她坐下,慢慢悠悠的给她倒了茶,“那我们便先来说说她打骂紫纭这件事吧。她怎么跟你说的?舒窈变化无常,总是拿她出气,或者是听了风言风语便收拾他?”
陆缈颔首。
“那你知道紫纭是怎么对待舒窈的吗?或许作为一个奴婢来说,她确实尽到了本职,将舒窈伺候的很好,可是,她的话实在太多。”
“说她不如维桢的这种话,你不会真的以为是从外面来的吧?没有紫纭的推波助澜,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议论,还每次都叫舒窈知道了?可能舒窈在手段上是残酷了一点,可我认为她做得对,这样的奴婢本就该受到惩罚,如果我身边有这样的人,我下手绝对会更残忍。”
人人都道燕绥良善,殊不知那只是对合乎她眼缘的人,遇上了叫她糟心的,她会叫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恶鬼头子。
陆缈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紫纭要这么做,明明舒窈是她的主子,贬损主子抬高他人有什么意义。
燕绥听了笑了笑,道:“你要知道有很多人是见不得别人好的。”
陆缈心下了然,一切都有了解释。
紫纭是和她们同一批进来的,姿色算不得上乘,进了韶园也没什么出色的地方,便成了婢女。
曾经和她同为韶园中人,人家扶摇直上,才貌双绝,她伺候着从前的平辈,她又怎么看的过眼。
这便是人性吗?
骨子里藏着攀比,骨子里透着恶,事事都要最好,容不得别人碍眼。舒窈大概也是这样的,只是她比紫纭好一些,起码做不出来伤害人的事。
见她神情落寞,燕绥安慰了她一下:“你能来找我问清楚而不是直接去质问舒窈,没有因为一面之词怀疑好朋友,说明你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人,舒窈有你这样的朋友,她很幸运。”
陆缈笑着点头,她说:“我想让燕绥姑娘帮我一个忙。”
“什么?”
“让我执掌韶园,统管婢女,和琬琰菀青她们一样。”
如果软弱是被欺骗和欺负的理由,那么她愿意强大起来。
如果只有以权压人才会得到一些公平和公道,那么她会去争。
每一份恶都不值得被原谅。
第18章 思佳客 离开
明徽城的权贵都已经炸开了锅,太子参国舅卖官鬻爵,私受贿赂,陷害忠良,草菅人命,每一样罪名都拿出了十足十的证据,左仆射吏部尚书等数十位朝廷重臣附议,陛下震怒,直接判了秋后问斩,连带着皇后都被幽禁别宫不得出。
这件事发生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舒窈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知道了国舅爷的下场之后心中实在是痛快。
大家都觉得这事来的突然却又没有怀疑什么,只当那人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慎娘今日去见了赵仆射,她问了一句话:“维桢怎么会和太子有交集?”从楼里出去的人去做了什么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维桢出去了一晚第二日回来,才隔了半个月太子便扳倒了国舅,哪有这么巧的事。
赵仆射说在维桢还是徐家大小姐的时候便和太子相识了。
两情相悦,出身高门,她成了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造化弄人,没过多久徐家出了事,维桢流落乐坊,太子娶了右仆射的女儿,二人再也没有瓜葛了。
太子生母早亡,不满新后和国舅时日久矣,早已暗中调查企图一朝将他们连根拔起。
维桢只是把这个过程加快了而已,用当年仅剩的情意换太子将国舅置于死地。
至于其他的人,赵仆射本来就是和太子一伙的,当然支持他,吏部尚书的好儿子齐郎君听了望泞的诉苦,在他父亲那里撺掇几分,他自是乐于铲除奸邪小人。
剩下的官员总是和朱颜辞镜楼能扯上一点关系的,这也是赵仆射扶植慎娘的一个原因,谁能保证醉酒迷魂的时候不被套出一点话呢。
今日朱颜辞镜楼众人的心情有些复杂,悲喜交加,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那个疯子要被问斩,这是喜,燕绥要走了,这是悲。
她和慎娘的赌约她已经完成了,她打造出了第二个燕绥,甚至是远超于她的燕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