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就得带上两块,这块代表出魔域,进魔域还要另外的。”淑娘顿了一下,面色古怪,“你还想回来?”
沈乔不说话了。
淑娘将木牌塞到沈乔手里:“你想回来也不可能了,我就讨到了一块。”
沈乔垂眸看向手里的小木牌,只觉沉甸甸的,像块石头一样。
见她情绪不高,淑娘神情愈发古怪,问:“不会吧,你不会真的不想走了吧?”
沈乔实话实说:“也不是没想过,但现在又想不清了。”
“怎么回事?”淑娘拉开椅子坐下,八卦道,“是不是有新进展啊?来了,跟我说说。”
“什么新进展。”沈乔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我跟你一样,也差点被他掐死。”
淑娘怔了一下,啧啧道:“那你还是走吧。”
“也不全是他的问题……”沈乔托腮叹气,“他那天身体不舒服,可能脑子也不太清楚,我还要凑上去烦他。”
“哟,这是为他说好话呢。”淑娘揶揄了句,随即又正色道,“说真的啊,你快点决定好,罗天阵明天就开了,就一天时间,你还得挑个时机进,万一被城主发现,你可能在半路就要被抓回来。”
“不用。”沈乔摆摆手,“反正他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
“去哪了?”
“我哪知——”沈乔一顿,又忽然想起了明璇说过,她谱了专门缓解赵沉临旧伤的曲子。
“可能去了魔音宫吧。”沈乔撇撇嘴,随口道。
淑娘:“那好呀!”
“有什么好的?”沈乔莫名,甚至涌上了一股无名火。不让她看伤口,却跑去听明璇弹曲。
“那你逃跑就方便了呀!”淑娘说,“城主不在无念山,这不是你逃跑的大好机会吗?”
沈乔:“……”
虽然很不想认可,但淑娘说的话很有道理。
先前她还担心赵沉临每天送早膳会影响到她逃走的计划,看来眼下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走的好时机,万一等他缓过去了,日后又开始送早膳,就再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沈乔沉思了片刻:“你说的对,我回去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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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日落,又一天飞驰而过。
沈乔在收拾逃跑的装备,没几件,她翻来覆去收拾了一天。因为没有闲钱买储物袋,只能将大包袱装得满满的,但背在背上试了试重量,也还行。
她看了眼外面渐渐沉下来的天色。
今晚子时,罗天阵就会关闭,还有三个时辰。
希望一切能顺利。
沈乔站在房门前,长长地吐了口气,刚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就看见从外面赶回来的辛罗。
她连忙将门缝合上,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门走了出去。
“辛将军。”
辛罗脚步一停,朝她颔首。见沈乔似乎有什么想说,便主动问道:“什么事?”
“呃……”沈乔挠了挠脸,心道我就确认一下。
“辛将军知道主子在哪吗?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沈乔以为辛罗会说主子在魔音宫,那她就再问问什么时候回来,今晚若是不回来,她就准备溜之大吉了。
辛罗:“在水池那。”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沈乔眨了眨眼,奇道:“泡了三天?
辛罗颔首。
都说男人有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而赵沉临的三大爱好,抽烟听曲泡温泉。可再怎么喜欢泡,也不能待三天吧,人不会泡得皱巴巴的吗?
沈乔:“他还要泡多久?”
辛罗看了她一眼:“不知。”
“哦。”沈乔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回房间坐着,视线落在角落里的牡丹上,因为失了水分,正在悄悄枯萎。
她还记得,在山上的院子里,本该是花团锦簇的牡丹花丛,有几处空空荡荡,像是谁千挑万选,特意折了开得最好看的那几朵。
沈乔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直到辛罗又脚步匆匆地离开,她才起身行动。
悄悄地关上门,一抹嫩黄色的身影快步消失在林间小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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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经深了,平日里热闹的街道冷清了不少,只有寥寥数人脚步匆匆。
沈乔裹着一块头巾,将大半张脸都遮住,只露出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谨慎地扫视着四周的状态。她看见巷子深处,同样裹着头巾的肥硕妇人正朝自己招手。
“小沈,这里这里。”
淑娘为了防止有人认出,也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她领着沈乔穿过小巷:“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前面就是罗天阵了,晚上通行的人不多,应该不需要排很久的队。你把通行证给术师看,然后站到那个台子上面去,看到没有,就那个圆柱形状的台子。然后你什么都不用做,闭个眼睛就能到混沌沼泽之外了。”
两人站在巷口,沈乔顺着淑娘的手指看去,只见白色的台柱和排在阶梯下面的队伍,人不多,大概五六个。
“我就不过去了。”淑娘紧了紧头巾,“被人看见就不好了,万一城主追查起来,我就死定了。”
“嗯。”沈乔点点头,凑过去与淑娘拥抱了一下,“后会有期。”
“还是别见了吧。”淑娘笑,“见着了咱俩都得倒霉,行了,快去吧。”
沈乔排进了队伍里,前面还有五个人。算一算,两分钟过一个,大约十分钟后就能轮到自己。
她突然有些紧张。
刚被赵沉临抓来魔域的那一天,沈乔压根就没想过还能有机会逃出去。彼时她还是一个炼气三层的菜鸡,啥法术都不会,过得不像个仙家人,现在勉勉强强算个半吊子,能掐个诀施个法,在空中扑腾两下。
这一切都是赵沉临给她的。
一想到这,她多多少少有一点愧疚。但隐隐作痛的锁骨又在提醒她,这一定是最适合她的选择。她喜欢安逸,所以选择了逃避,选择放弃那些未知的无限可能。
“下一个。”
沈乔抬眼一看,前面还排着两个人,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
她缓缓呼出口气,平复紧张的心,顺便复习一下出了混沌沼泽之后的路线。
出了沼泽之后就是红水江,淑娘说过此江地势险要,水流湍急,但用唢呐应该很快就能飞跃过去。
这般思考着,沈乔便拿出唢呐看了眼。
这两日光想着赵沉临的事了,都没好好练习……
咦?这是什么?
沈乔眯眼,借着淡薄的月光细看,只见喇叭口处隐约刻了什么,像是一个符咒,指甲盖般大小。
当初胡老先生给自己介绍的时候,也没提这个啊。
沈乔伸手,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处。像是一阵电流扎在指尖,从手指直窜到脑门。她没站稳,往后踉跄了半步,抬眼再看时,四周竟已瞬间变了景色。
眼前没了罗天阵,也没了排队的人,只有一条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街道。
街上破旧的房屋鳞次栉比,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垃圾。有几个瘦成了皮包骨头的人,在垃圾堆里翻找觅食。有人翻出了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骸骨,上面沾了点还没掉光的腐肉,那人兴奋地眼睛发光,立马舔了上去。
沈乔震惊地后退了两步,忍住呕吐的冲动。
她站在街道中央,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与此处格格不入,恍若在黑白画中舔了一笔彩墨。
这样一个突兀的存在,偏偏没有人注意到她,迎面走来的人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仿佛她就是空气。
这里是哪里?她怎么突然……
“小孩,要抽吗?”
沈乔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一个拿着烟杆吞云吐雾的老头。
垃圾堆旁,一个小孩背对着沈乔,正在垃圾堆里挑挑拣拣,闻言停下手中动作,问那抽烟的老头:“这东西管饱吗?”
老头笑了,露出一口枯黄的牙:“不管饱,管快活。”
沈乔皱了下眉,看背影,这小孩才六七岁的年纪,身材瘦削,穿着并不合身的衣服,两根冻坏了的小腿笔直苍白,从短了一截的裤管里伸出,赤足走在垃圾堆里。
沈乔掏向口袋,摸到两颗灵石,打算给那个小孩,让他去买点吃的。
还没等她出声喊住人,小孩就往老头的方向走去,他的身体转了过来,沈乔在那一刹那看清了他的脸。
五官端正,相貌清秀,即便两颊还带着婴儿肥,又被冷风吹出两坨高原红,但也难以掩盖他俊美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眉眼,少了成年后的凌厉,微翘的眼尾勾勒出一丝孩童时期的稚嫩与天真。
这小孩……
沈乔怔住了。
一个名字在她喉间滚了滚。
赵沉临。
第38章 他的伤口
“喂。”
沈乔脑子还没转过来, 身体先动了,她跑过去拉住那孩子:“小屁孩抽什么烟-”
手穿过小孩的身体,抓了个空。
她惊奇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又伸过去抓小孩的肩膀, 还是直直穿过,就好像摸到了空气。
那小孩走过去, 蹲在老头边上, 接了老头的烟杆抽了一口,然后捂住口鼻咳得死去活来,老头嘿嘿笑了一声。
两人全然没注意到跟前立了一个大活人。
沈乔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不是真实世界,是幻象。至于是谁的神识残留在她的唢呐上, 也不难猜。
她静静地看着那个孩子, 他因为烟不好吃而皱起一张小脸,捧着饿扁了的肚子抬头怔怔地望着天, 眼底里一片灰暗。
片刻后, 他像是放弃了寻找食物,起身往一个方向走去。
沈乔跟了上去,她特意观察了小孩的左手, 是完好无缺的, 也没有绑纱布。
小孩轻车熟路地拐过错综复杂的街巷,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前, 他犹豫了一会,推门走了进去,沈乔紧跟在他身后,看到屋内的景象时,顿时怔住。
床榻吱嘎作响, □□声从女人嘴里倾斜而出,伴着几声男人粗重的喘息。那女人肤白腿长,眼神妩媚,眉眼处长得跟赵沉临极像。
沈乔连忙别开眼睛,没敢多看。余光瞥看向小孩,他没有躲避,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交合的两人。
男人的余光瞥见小孩,登时吓了一跳:“操!这谁家的小鬼啊?”
女人斜斜扫了小孩一眼:“哦,我家的。哎呀你别停啊。”说着她又勾住男人的脖子。
“娘的,都给吓痿了,有小孩的就别挑在家里做啊。”男人骂骂咧咧,打算提裤子。
女人,也就是赵玲,她按住男人穿裤子的手,另一只手抓过桌上的茶壶,朝小孩砸了过去,冷声道:“滚!”
茶壶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小孩头上,鲜血像溪流一样,从他的额头蜿蜒下来。
小孩一声不吭,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沈乔连忙跟上。她以为小孩挨了打会跑远,结果他就抱着膝盖蹲在墙边,脸上的血淌过眼睛,他眨都不眨一下。
没过一会儿,男人打开门,一脸满足地扬长而去。
小孩依旧蹲在那,一动不动。
“小畜生。”
听到女人喊他,他才有了反应,站起来擦了擦血,走了进去。
赵玲丢了两颗碎灵石过来:“买点酒回来。”
灵石滚得远,一颗在桌子下,一颗滚进了榻下,他又蹲又趴,捡起灵石后,哒哒哒就跑远了。
沈乔一路跟着小孩,心想小时候还挺乖,一点都看不出长大后的影子。
两颗灵石买不到什么好酒,小孩在酒铺里踌躇了好一会:“老板,你们这儿最便宜的酒是多少钱?”
老板敲着算盘,看了眼他手里的灵石:“你这点钱能只能买一坛最便宜的。”
小孩有些失落,复又抬眼:“……那可以买半坛吗?”
片刻后。
沈乔看着他抱着半坛酒,从酒铺里走出,又走到隔壁包子铺,用剩下的一块灵石买了四个大白馒头。
他接过就拆开油纸,也顾不得烫,拼命往嘴里塞馒头,两口就干下一个。
包子铺的人见他还杵着,摆摆手道:“哎小乞丐走远点吃,别挡着我做生意。”
小孩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埋头往家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就吃完了手里的馒头,他把油纸一扔,抱着酒坛跑去河边,掬了几抔水灌满了酒坛。
还挺聪明啊。沈乔想。
小孩回到家,赵玲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梳妆台前画眉:“倒酒。”
小孩把酒坛放在桌子上,取过一个大茶碗,他个字不够高,只能爬上长板凳,跪在上面倒酒。
本就是劣质酒,如今掺了水,倒出一碗也闻不到一丝酒香。
小孩紧绷着小脸,递过茶碗的手有些抖,赵玲接过灌了一口,又转回去画眉。
小孩刚松了口气,下一秒,茶碗便砸了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又重重挨了一巴掌。
赵玲怒气冲冲地揪住他的头发,将人从地上提起,她只扫了一眼,看见他衣领上粘着的馒头碎屑便明白了是什么回事。
“胆肥了啊?敢在酒里掺水?”
小孩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松动,似是害怕,他皱了皱鼻子,怯怯道:“……娘,我饿。”
“怎么饿不死你啊。”
赵玲蹲下身,冷冷地看了小孩片刻,她的眼珠像是两个无底的黑洞,能将人吞噬殆尽。
“真是可惜啊。”她忽然笑了,眼角是皱起的细纹,“小畜生,我怎么看,都觉得你长得和他一点都不像。”
“你要是有一点点像他,眼珠的颜色也好,眉毛的形状也好,只要有他的一点影子,我就能去找他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