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事,小孩浑身一抖,他面露惊恐,转身想跑,却被赵玲揪住头发往灶房拖去。
他拼命挣扎,声音里带着颤抖:“娘,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乔急忙跟了过去,看他这激烈的反应,赵玲应该没少折磨他。
赵玲一脚踢开灶房的门,她似乎有急事,把人丢进去之后就想锁门离开,却发现门锁被她这么一踹,断成两截了。
赵玲“啧”了一声,扔掉手中的锁,扫视了一圈灶房,拿起一把细长的小菜刀。
小刀发出寒光,一步步逼近,小孩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哆嗦着后退。
“娘……”
赵玲抓住小孩的左手,按在劈柴用的木桩上,用哄人的语气说道:“乖啊,不要乱动,砍歪了你可就没手了。”
刀刃高高举起。
不好!她这是要——
沈乔冲上前,想阻下赵玲的动作,然而她的手只是穿过了赵玲的手,起不了任何作用。
就在这时,刀锋急速落下,噗嗤一声,刺破了皮肉,穿过了骨头,连带着小孩的手掌,深深地扎进了木桩里。
“啊啊啊啊——”
小孩发出痛苦的喊叫:“好疼……好疼啊……”
赵玲松开刀柄,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她看着因为疼痛而泪流不止的孩子,表情冷漠:“小畜生,你既然吃饱了就在这里待几天吧,也让我清净清净,看见你我就恶心。”
她走到灶房门口,又回头,咧开嘴角笑道:“别乱跑啊,要是我回来看见你不在,就打断你的腿。”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灶房的大门敞开,只照亮了屋子一角,一半光一半影。
小孩单手抱着膝盖,蹲在那个被阴影覆盖的角落里,他的哭泣声停止了,把脸埋在膝盖上,偶尔抽搭两下。
沈乔怔在原地,她费了好大劲,才敢把视线移到那木桩上。
那刀的宽度对于一个六七岁孩子的手来说刚刚好,要是再宽一点,就会把他整个手掌切断。可赵玲扎得刚刚好,手掌正中心,三分之二的刀刃都没进了掌下的木桩里。
——赵玲就用这种方式,把她的孩子锁在了灶房里。
身后的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时间分明是在流逝的,似乎又没有。
瘦小的身子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他的左手红了又青,青了又白,贴着刀口的肉逐渐肿胀,开始慢慢溃烂,脓水从刀口中溢出,时间久了,还有苍蝇过来舔舐两口。
沈乔的眼睛红了,难受得有点喘不过气。
她很想做点什么,冲出去狠狠揍赵玲一拳,然后帮小孩把刀拔了,给他上药,包扎……可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些都是存在赵沉临记忆里,已经发生过的,最痛苦的回忆。
也是一道,他不愿治愈的伤口。
……
“快,下一个。”
沈乔回过神。
前方是罗天阵,她又排回了熟悉的队伍中,前面排着的那个人站上了圆台,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沈乔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喂,你踩我脚了!”后面的人骂骂咧咧。
沈乔回头,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往前走点啊,要轮到你了。”
“哦哦。”沈乔脸色发白,魂不守舍地点点头。
“下一个。”
沈乔抬眸,负责阵法的术师正看着她,提醒道:“上来吧,轮到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腿突然变得很重,光是迈上那两级台阶就要花费全身的力气。
唢呐上为什么会残留赵沉临的神识?和他那天晚上突然发病有关吗?他手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前面的快点啊,别耽误时间啊,后面还有好几个等着呢。”
排在她后面的人又开始催了,沈乔迈上台阶的脚步忽地一顿,她咬了下牙,倏地转身:“不好意思我不去了。”
说罢便走出了队伍,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要回去——
黑暗中一只手忽地伸出,将沈乔拉进小巷。
淑娘拉着她问:“你怎么回事?落下东西了?”
“不是。”沈乔喘气道,“我要回去,我得去找他……”
“找谁?”淑娘问出口就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不由奇道,“为什么呀?”
沈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目光坚定:“我想见见他。”
“……”淑娘一脸见鬼了的表情,都忘记拦人,看着沈乔转身一跑,瘦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哎,现在的小年轻啊,真搞不懂。”
淑娘摇了摇头,摘了头巾,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去。这事她尽心尽力,也折腾了不少时间,还以为过了今晚就能尘埃落定,谁知道最后一刻还能临时变卦。
“经过这回,我看你以后要走可就难咯。”
淑娘自言自语地穿过小巷,忽然,一把剑从黑暗处伸出,虚虚抵住她的脖子。
淑娘脚步猛地一停,惊恐地看着前方。
一长相俊逸的年轻男人举着剑,缓步从黑暗中走出,他的眸色和剑光一样冷。
“这、这位道友……”淑娘举起双手,颤声道,“有话好好说啊。”
“你是吹雪楼的老鸨曹若淑?”男人问。
淑娘连连点头:“是是是。”眼前的男人修为明显比自己高,她不敢撒谎。
“可曾见过此人?”
男人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画像,举到淑娘面前。
淑娘眯眼,借着月光细看画像上的人。
杏眼灵动,两颊粉嫩,唇若樱桃,是个长相漂亮的女孩。
这……
不是小沈还能是谁?!
-
秋天的夜晚很冷,特别是在冰冷的池水边,嘴里都能呼出雾气。
辛罗站在树后,暗暗运转灵力御寒。
已经第四天了,情况有点不对。虽然主子心情不好时会一直泡水,但从来没在池中待这么多天,更何况是如此刺骨的冰水。
但辛罗除了等在这里,并没有权利做什么,甚至连问也不行。
远处的风声里夹杂着脚步声,似乎有人跑得很急,喘得厉害。
辛罗锁定了声音来源,发现来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往池子冲去,他身形一闪,拦阻下来后才发现是沈乔。
“沈姑娘。”辛罗微微皱眉。
沈乔看了眼十米开外的池面,冒着森森然的雾气,但是没见一个人影。
她平复了下呼吸,问:“主子在水里?”
辛罗颔首。
“可这水面都没人啊。”沈乔看辛罗,“难道他一直在水底沉着?”
辛罗沉默。
“我要下去看看。”沈乔往池子走去,又被辛罗抬臂拦住。
“沈姑娘,主子不喜欢被打扰。”辛罗看她,“尤其是这种时候……”
“辛将军,我觉得。”沈乔打断他,她看着湖面,眼神异常冷静,“尤其是这种时候,最不该让他一个人待着。”
辛罗一愣,沈乔绕过他横出的长臂,跑向池子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他来不及拦下,慌忙回头,只见嫩黄色的背影一跃而起,直接跳入了水池中。
“砰——”
水花高高溅起,倒映在辛罗惊讶的瞳孔里。
第39章 “我们结成道侣吧。”……
痛。
好痛。
左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啃噬, 连骨头都没放过,咔嚓咔嚓地搅碎在钢锯般的利齿里。疼痛像火焰一样攀爬上来,一点一点, 将整只手臂的神经都灼烧殆尽。
他把脸埋在膝盖里, 冷得蜷缩起身体,瘦削的后背上肋骨根根分明, 伴随着脆弱的呼吸上下起伏。
肚子早就空了, 又饿又困。但不能睡,睡着了手就会乱动,乱动会流更多的血,会将仅剩无几的皮肉都连根斩断。
他只能紧绷起全身,仿佛一只濒死的野兽, 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有没有人。
有没有人帮帮他。
带他出去。
救救他……
“砰。”
赵沉临倏地睁开眼。
月色明朗, 穿过清澈的池水,洒下一片斑驳的碎影。
远处, 有一抹嫩黄的剪影, 如同坠入水中的一束光。
是谁?
光芒逐渐照亮视野,水波的震动一下下敲击到胸腔。少女鼓着腮帮子,眉头紧拧, 奋力向他游来, 她越来越近,伸长手臂, 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借力靠近,另一只手准确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赵沉临瞳孔微微一震,冰冷麻木的左手覆上了一层温暖与柔软,知觉从指尖开始恢复, 将脑子里的混沌一点点挤出。
他极缓地眨了下眼,似乎在确认般,用口型喃喃出她的名字。
【娇娇?】
沈乔笑了,像在冰冷的水里点了一团火。
她环住赵沉临的腰,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将人往上带。赵沉临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更是冷得像块冰,隔着衣料,她都被冻得皮肤刺痛。
“哗啦。”
两人浮出水面,沈乔吃力地托着赵沉临,往岸边游去。他太沉了,沈乔的力气差不多耗光了,身体沉沉浮浮,水一口一口地灌了进来。
“辛——”沈乔刚想喊辛将军帮忙,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转而环住她的腰身,将她高举出水面。
沈乔惊呼了一声,连忙抱住赵沉临的肩膀,只见他面无表情,冰冷的手臂紧紧锢着她,一声不吭地往岸边而去。
他把她抱上高处的台阶,自己的大半个身体还浸在水里。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沈乔擦了擦滴进眼睛的水珠,喘气道:“听说主子在水里泡了好几天,我怕主子出事,所以过来看看。”
辛罗走过来的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转身走远了些。
冰水刺骨,沈乔打了个冷颤,她咬牙忍住颤抖,看向赵沉临的左手。
池水淹没了小臂,水中的光线不好,隐约可见散开的纱布缓缓飘动。
沈乔气愤地磨了磨牙,居然还泡在水里!难怪这伤几百年了都没好,他这样作死,压根不是勤换纱布能解决的事。
她想起自己这一个月来送的纱布和花出去的钱,就又心疼又生气,二话不说就去捞赵沉临的左手。
赵沉临反应更快,沈乔还没碰上就侧身一避,躲开了。
沈乔抓了个空,抬眼看赵沉临,只见他轻轻皱眉,声音不冷不淡:“上去,水里冷。”
沈乔不上去,也不说话,就直直看着赵沉临。她的眼睛乌溜溜的,与月色交相辉映,盛着某种坚持,意图显而易见。
赵沉临也不催她,只是将眉头皱得更深。
片刻后,还是沈乔拗不过他,先开了口,她叹息道:“主子,你的伤口浸水了。”
“我知道。”赵沉临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沈乔:“若不抓紧处理的话,伤口会更严重的。”
赵沉临:“不会的。”
沈乔:“我帮你包扎吧。”
赵沉临:“不用。”
沈乔:“……”
这油盐不进的样子,看得沈乔真想打他。但她这次放弃罗天阵,特地跑回来,就是为了他左手的伤口,她想亲眼看看,那被赵玲亲自捅穿的手,现在怎么样了?
是变成了一道令人憎恶的疤,还是依旧在鲜血淋漓……
“主子,你听我说。”沈乔抿了下唇,她注视着赵沉临琥珀色的眼睛,认真道,“伤口浸水这么多天,定是要发炎的,搞不好会溃烂。虽然你的修为高,但是小伤口不好好处理也是会……”
“上去。”赵沉临语气渐冷,“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沈乔顿住,她看着赵沉临转身,又往池中走去。
那背影像是被水泡得皱了,薄了,缩小成一个六七岁孩童蜷缩在角落的样子。
沈乔咬了咬牙:“我知道主子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那人身形微微一僵,回头看她,他的面容背着月光,隐在湿乱的头发下,昏暗到看不清表情:“所以呢?”
沈乔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她知道自己在作死,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就好像上次她擅自拆了他的纱布,被他抡在墙上差点掐死那样。
但事实上她没有死,除了锁骨青了一块。
她又想赌一赌了。
沈乔扶着台阶再次跳入水中,水在赵沉临腰身处那么深,却没过了沈乔的胸膛,她冷得直打哆嗦,还是咬牙坚持道。
“所以,主子能让我看看吗?”
赵沉临的眼尾抽动了一下,他像是极力压制最后又忍无可忍,大步走了过来。沈乔心里一怂,连忙小步后退,水声哗哗,她的脚撞到了水中的台阶,仰面往后倒去。
但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的背后垫着赵沉临的左手,他护着她,又藏着它。
“娇娇,这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赵沉临的手臂撑在她的耳边,琥珀色的瞳孔又暗又沉,与沈乔短暂对视后,他的目光缓慢移开,落在她脸上的角角落落,连一寸肌肤都没放过。
他伸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沈乔浸湿的额发,手顺着脸颊往下移,路过纤细的脖子,停在锁骨那截淤青处,他看了一会,忽然喃喃自语道:“我给你看了,你后悔了怎么办?”
沈乔眨眼:“后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