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真是无情冷淡,可我就是爱您这点。”她的奴隶胆大包天地把她拉下来,以自己的身体引诱她。“今夜请赐予我取悦您的荣幸,我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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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王宫对姜媛来说也是值得珍惜的体验。王宫占据整个底比斯的三分之一,用巨大的石块堆砌起的巍峨建筑。当她在车中摇晃着,沿着宽阔的石道进入这座建筑群,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的震撼。你无法想象这是两千年前,人们以徒手建起这样的宏伟殿堂。河流从宫侧流出,带走无数脂粉香气,若你往上细细看上一眼,也许你能捞起金粉与宝石碎末,脂油浮在水面,与莲荷共醉。
底比斯的王宫与底比斯的民众是两个世界,她坐在车上,神庙的大祭司陪在她身边,她几乎想不起昨日的经历。她带上假发,带上发饰与金发冠,黛石与绿松石描绘眼尾,宝石镶嵌在凉鞋上闪闪发光。宽阔的石道上跪满了人,尽头是座望不到边的广场,再向里才是执政的大殿——说大殿,有点过誉了,但它仍有七八米高,层层纱幔遮掩下,盛装的女王等待他们到来。
除了她外,无人抬头直视。姜媛下了车,站在台阶下,轻易地在顶端的宝座上找到哈特谢普苏特,她比她想象的要年轻,要年老,要威严与美貌。她坐在那里,浑身珠宝黄金,逼人的慑厉。
姜媛抬头看着她,像看着历史。她漆黑垂肩的假发上是高大的王冠,上下埃及红白双冠耸立在她头顶,眼镜蛇与神鹰在她身后的宝座上张开形貌,庇护埃及神裔。姜媛站在台阶下,听女王道:“梅瑞□□,你为何不跪?”
姜媛的视线转向台阶边,驭兽的奴隶跪着,他手中的链条牵着的狮豹却不买账。它们明显饿了几日,没有得到喝令,并低吼着,跃跃欲试地探爪,要扑出来吞吃饵食。阿巴尔在她耳边笑了一声,毫不在乎这是什么样的场合,跨前一步,走到它们周围,仔细打量。
“这两头畜牲冒犯我的主人,”他随意地说:“不如让它们的皮毛向我主人赔罪。”
他抽出腰间弯刀,一手按住豹子的头颅,一手割破咽喉。瞬间血溅三尺,染脏他的身体,豹子猛吼挣扎,被他发力按倒,不能反抗。须臾它抽搐着死去,阿巴尔直起身来,寻觅那头狮子。当狮子也被杀死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收刀回鞘。
“似乎这样有点失礼。”他才醒悟过来地说:“尊敬的法老,请您谅解,毕竟您的奴隶太不懂事,他竟敢阻碍梅瑞兹格最宠爱的神使面见您。”
那个无辜的奴隶无声地呜咽着,被卫兵拉下去。哈特谢普苏特在王座上坐着,毫不在意地看着他们。
姜媛一步步拾级而上,与女法老打了个照面。她近看更瘦小些,也更美丽,更骄矜,更傲慢与冷酷。她的颌下贴着假胡子,虽然不能遮掩女人的骨骼,却能展示她的强硬与血腥。她是血统高贵的公主与王后,也是毋庸置疑的权威掌控着。她是法老,上下埃及之王,当代最伟大的国家中唯一的统治者与神之子。图特摩斯在她面前,不过是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鸡。
姜媛单膝跪下,学她之前学到的样子,捧起她的手,亲吻指尖。阿巴尔在她身后跟随着跪下,亲吻土地——作为随从,哪怕是神使,他也没有触碰阿蒙之女的资格。哈特谢普苏特是阿蒙神的女儿,已有神庙中记载壁画为证,神明与她母亲交/合并生下她,至高无上的太阳神早已宣称要将埃及的土地与权力赠送给这位血统高贵的女王。
她道:“梅瑞兹格女神向您传达祝福与问候。”
哈特谢普苏特高高在上地看着她,随即目光扫向阿巴尔。他正值壮年,杀两头驯服的狮豹并不费力。这样眉目肃然地跪在姜媛身侧,何等英姿伟岸,魅惑迷人。她道:“真是美丽的异族男人。女神的眼光让我颇有同感。”随即目光转向姜媛——可看不出一点喜悦。、
“神使降临,所为何事?”
她将昨天和图特摩斯说的话简略地再说一遍。女王道:“您要收获怎样的祭品才会令女神与您满意,就此离去?”
姜媛也照样回答:“叛徒的鲜血、追回的宝物。敬献女神的祭品,最强壮的牛犊与羊羔,最美味新鲜的水果、肉与谷。”
她能感觉到女王在她头上点了点头。“你的要求,我将应允。愿女神欣悦,愿女神降福,愿太阳神拉蒙我父听到我的祈祷,派遣神使降临,愿我埃及,盛世永存。”
这场会见就此简单地结束,姜媛反倒有些懵。随即她明了过来,哈特谢普苏特只是利用她彰显她的权威。唯有法老才能接见神使,获得她的祝福与跪敬。祭司们弹冠相庆,因神使降临而召开祭典,大放贡品,这是因为她的到来令神庙的势力再次抬头,而法老则令她与神权屈服,为她所用。——这与昨夜图特摩斯来找她的目的,诚然如出一辙。那位王子毕竟是法老,而不是祭司。
阿巴尔对这种不关己事的权力斗争不感兴趣,哪怕他和图特摩斯可能还有不少共同语言。他详细地向军队交代了逃跑的家伙的底细,身手、样貌、兵器、随身携带的宝石【这是重点】。他指出要往什么方向找,根据之前在沙漠中的听闻,盗墓贼若不想死,只能亲自将宝石送回孟斐斯。“那家伙偷窃了女神最珍爱的珍宝,它身上带有非凡的符咒,凡人触碰,定然身中诅咒,不得好死。为了埃及的安定,我们奉命降临,将它带回。”
当然他们之后还要顺理成章地送宝石前往下埃及,处理诅咒,将它丢进那片荒芜的海湾。——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真正的地点。哪怕中间隔了十几个王朝,姜媛也不想赌如果告诉埃及女王自己要去刨金字塔,她会不会当场把他们剥了皮。他们将地点换成未来的亚历山大市,那是姜媛在埃及最熟悉的地点了。当她告诉阿巴尔,现在亚历山大港还没建立起来的时候,他意外地睁大眼,饶有兴致地表示非要过去看看现在它是什么样不可。
他们向法老展示自己身体的特异之处,兴许是因为身在古埃及,离金字塔的时间越发近。除了幻象让他们昼夜不停地奔走在那条幽暗的石廊上,承受雕像的压力与注视,他们身体上的诅咒征象也越发蔓延。短短两日,症状便从肚腹蔓延到半个身体。一切都告诉他们,时间已经不多了。作为神使,他们当然是婉拒法老的挽留,回到神庙中居住。阿巴尔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描绘沙盘,试图从记忆的细节中挖掘和完善那伙盗墓贼掘宝的地点,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他发作得比姜媛更快些,远远望去,他的身体一半是血肉模糊,一半是透明无踪。这和第一次见到那种俊美逼人的英武样貌比起来,明显骇人多了。许多奴隶被吓得颤抖,宁可死也不愿意来服侍他们。
第三日时,女祭司前来告诉他们,法老传出消息,罪恶的叛徒已经找到。“一个牧民指认了他的身份,军队追捕他,找到了那颗宝石。但是……”女祭司欲言又止,哪怕不是亲见,似乎转述都能戳伤她的嘴巴,遭受神罚似的。她带着惶惶不安的神情,图特摩斯在一边接着说:“他消失了。”
图特摩斯是随军祭司之一,虽然他身份尴尬,但似乎大事小事也都能加一份,据说过段日子,他的继母兼岳母,哈特谢普苏特,伟大的埃及女法老,就要把他打发到努比亚去。姜媛问:“什么叫消失了?”图特摩斯对这场景是亲眼所见。他面上的神情还有些忌惮。
“他消失了。他身上血肉模糊,我们认为他被宝石符咒污染,受了重伤。我们想抓活口,只是逼他逃走。”大概其中也有一部分不想直接接触宝石的考虑。这考虑非常明智。“当我们追到一个河谷,和斥候的视线断开了一会儿,他就消失了,只剩衣服和宝石在地上。”
姜媛与阿巴尔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送回宝石的时间很是紧迫,他们并不知道如果继续接近金字塔,诅咒有没有可能加剧。他们曾讨论过身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只是闲聊,只能是闲聊。是会炸开吗?还是就这样凭空消失,地上再找不到此人踪迹。现在看来,已经明白最终的下场是会什么样。阿巴尔问过姜媛:“有灵魂吗?”
她回答:“我不知道。”
“两千年后,也不知道吗?”
“是。”她道:“两千年后,也不知道。”
阿巴尔嗤笑一声:“那倒是确实和两千年前差不多。”
他们说的时间跨度都有四千年了,也只有这种乱七八糟地聊天时才能接上头儿。
总而言之,他们不动声色,数了下自己悄悄攒起的行李,再郑重地洗浴装扮了,再次前往王宫。仍然是曾经的地点,台阶上狮豹的血已经洗净,它们的皮毛还没硝好,肉已经送到了姜媛的案上。哈特谢普苏特一世令人端金盘上来,盘中胡乱地堆着破旧恶臭的衣服,衣服上正是那颗宝石。
真是令人感动。姜媛是没想到再看到这颗该死的宝石,仿佛看到生门。她还按捺得住自己,向法老表示感谢。女王看起来似乎也和蔼可亲得多了,阴沉威严的面上多了温和的欣悦。
“梅瑞兹格女神之命,身为阿蒙神之女,我自然有职责为她达成。”
姜媛低头表示感谢。同时也表示事不宜迟,应该立即启程。回到女神身边的日子近了,再耽误下去,恐怕梅瑞兹格不悦。哈特谢普苏特一世挽留:“为何不留在这里,我有足够的人手,日夜兼程,为两位神使处理宝石。”
“它有非凡的符咒,”姜媛重复说:“碰触它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为神献出生命,是他们的荣幸。”女王冷酷地道:“正如你们带着梅瑞兹格的祝福降临埃及。为她出力,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她的使命,这想来也是神使应尽的职责。”
姜媛面不改色,毕竟身上这块儿玩意看着像诅咒多了。有人嘀咕它是神严厉的枷锁而不是祝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埃及的众神多以动物化身,向来狠厉血腥,变化无常。“正因如此,我要亲自去完成这件事。我们的时间不多,若不立刻出发,恐怕难以完成梅瑞兹格的命令。”
哈特谢普苏特道:“不必担心,我有更快的方法,替你们节省时间。”她面上仍然带着微笑,黑发垂在脸侧,盖住拉长的孔雀绿眼尾。细碎的金粉与宝石沾在颊上,微铜的皮肤与高耸的颧骨,她站起来,双手搭在胸前,似热情好客,真情实意地挽留神使停留在此。姜媛冒出一身冷汗,像是瞬间危机的针扎心悸,阿巴尔在身后一扯她,她蓦地站起来,将他用力往下一踹。
阿巴尔猝不及防地滚下台阶,四周没人反应过来,随即刀兵出鞘,姜媛在呛啷声大喊:“快走!你会埃及话!”随即她转身冲上前去。
女法老坐在王座上巍然不动,傲慢又冷酷地看着她的挣扎。假发与冠落在地上,被贴上的假指甲断折开来,轻纱发出裂帛的尖利声响,宝石与黄金在搏击中碎裂。她径直冲向哈特谢普苏特,但无数奴隶与侍卫奋不顾身地扑上前来,七八个被姜媛折断了手脚,更多人将她压在地上,迫她不得动弹。
纵然如此,台阶下的搏斗与呐喊声远去,阿巴尔抢了神牛,当先冲了出去,不知所踪。姜媛喘着气,被按倒的地方压反了骨头,她出了一身冷汗,仰着头冷冷地看着哈特谢普苏特。女法老也微笑地看着她。
“不愧是神使。”她悠然夸赞:“这样的神奇技艺,我从未见过。但你们为何要拒绝阿蒙神之女的好意?我愿意举办祭典,将你们与祭品送到神的身边,帮助你们取悦梅瑞兹格,完成女神的祝福,而你们却不领情,甚至胆敢冒犯我,伤害我的身体。”她道:“这样的罪过无可赦免。”
姜媛并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太蠢。她喘着气,还试图积蓄体力,但哪怕只是微微一挣,如铁铸般的力气压得她骨头生疼。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王走到自己身边,咔嚓一声,她的鞋子踩碎了她面前的首饰。宝石滚到一边,鲜红如血。一位奴隶得到示意,恭敬又恐惧地将它捧起来,送到哈特谢普苏特身边。她只是看了看,并不接近。她吩咐道:“将它送去神庙,让大祭司安排,将这颗神圣的宝石遵照神使所言,送往无边之水。”
脚步声远去,带着宝石,姜媛与阿巴尔的性命。她闭上眼,尽管阿巴尔逃了,不知道能不能指望他,看来大概率他们要埋没在两千年前了。哈特谢普苏特道:“至于你,尊贵的神使梅瑞特/普,我将践行我的诺言,举行祭祀,以最丰厚的祭品与奴隶供奉你,让你回到梅瑞兹格身边。”她志得意满地微笑道:“你可以放心,上下埃及之王,哈特谢普苏特的保证永远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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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番外·出埃及记(九)【重写】
沙漠之中的埃及似乎总是烈日炎炎。哪怕尼罗河清澈宽广, 荫野农田遍地, 开阔的视野总是觉得格外炎热,清晨晨曦微亮, 热气已从黄沙上升起,石板微焦, 烫得姜媛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她呻/吟一声,感到头疼欲裂。眼前晃动的人影模糊不清,那时因为连续两天被河水的反光昡目,满盈着泪, 难以视物。她被这样伸展着手脚, 捆在神庙的观星台上已有三天。哪怕头上罩着黄金镶嵌的华盖, 身上披着最柔软的纱麻——还有水喝。她从热气蒸腾的气温中醒来,感到极度的脱水。那种脱水即使是阳光只是明媚,也能叫她感到毒辣。
晨曦既出,祭司们便在天青色的苍穹下换了班。夜晚的观星告一段落,盛大的庆典正要开始。侍从们端着盘碗, 庄严肃穆地走上观星台,将这些华美的容器与雕饰郑重地摆在她跟前, 清洁完自己的祭司冒着水汽, 以喝令的姿态指挥奴隶,让他们捧好贡品,再亲手一个个放下敬神的礼。
芬芳的啤酒, 香甜的水果, 面包是新出炉的, 冒着腾腾热气。在这种地方,还能看见松软而无杂质的面包,足以表示它们个个细细筛过面粉,精心烤制,美味可口。然后是肥美鲜嫩的牛犊和羊羔,它们被烤得脂油四溢,由好几名壮硕的奴隶扛上来。油滴在流汗的皮肤上,燎起水泡,他们的脊背是弯曲的,连面目都看不见,肉在晨雾下仿佛发着光,姜媛的肚子已经饿过了头,即使看见这些,还是会饥肠辘辘地叫上一两声。
甜水奉到她的跟前,光滑的麦管触碰她的肌肤。祭司恭敬地说:“请您享用。”在这种时候,加了蜂蜜的清水只是更让自己饥饿而已。但姜媛还是不得不喝,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想保持体力。她勉强睁开眼,尽量不去看河水,低了低头,轻轻啜着生命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