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伊没拿小票,想去柜台问自己几号,被祁深洲塞了一杯,听他凑近磁声道:“你的,1089。”祁深洲眼窝下淡青明显,眼神里又全无疲色,精神得很。
说完他飞快站直,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美式,继续电话:“没什么。”
程伊莫名其妙被他牵着情绪,大骂什么玩意啊,翻了个大白眼往外走。她故意拉低帽檐,把余光挡死,不想让自己关注祁深洲跟上没。
结果刚走到门口被一把拽住,“一起......吃晚饭?”
吃个屁!不是说下午的飞机吗?
程伊手臂一拧,挣开他并不牢固的束缚。
她不知应如何回应才能掩饰方才的尴尬,也不知自己和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他的那句“对不起”是对她说的,那还有聊的可能。
“不了。”
“还和以前一样。”他语气了然,非常欠扁。
程伊不爽:“我以前怎样?”
他顺话茬,唇角冷撇:“一点都激不得。”
祁深洲肩倚靠玻璃门,看程伊像根点着的火柴,胸廓迅速起伏,没几下又灭了。
意料之外,她飞快控制好面部表情,朝他笑了笑:“以前年轻,看人没眼光,不知道一个错的人会让我变得很糟糕,让你见笑了。”
程伊挤出无比虚伪的笑,看他平静的脸上寸寸冰硬。
她小跑着上了她的红色高尔夫,放好咖啡,摘掉帽子。
不可否认,放余光出来,它非常不听理智使唤地观察了圈四周,发觉无人跟上,肩颈失望了似的,跟着垮塌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以前说话横冲直撞,恋爱笨手笨脚,现在能说一口漂亮的膈应话,全身而退,却也没有那份真诚和坦率了。
程伊木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靠!忘记抽他一巴掌了。
她这辈子除了妈妈去世,后来的眼泪全是为他而流。
恋爱甜蜜的时候,哭一百回都说甘之如饴,可分手后心里的天平难免偏向自己。
她最纯真的恋爱时光,她的初恋,她所有的第一次全他妈的给了这个大混蛋!
她将脸埋进方向盘,凌晨微博里那个不像她的她跃入脑海。
云端的大数据唤醒了她的数字失忆空间,她看一千多天前的起伏心路,像一个旁观者用上帝视角速览过去。
那一段异地恋轰轰烈烈又热热切切,像快进的连续剧。尽管对结果多少意难平,但过程是不可否认的热烈与美妙。
到吴蔚家时,程伊一杯卡布奇诺下肚,熬夜的恍惚感消退。
“喏,你最爱的三黄鸡。”程伊换了自己专属的娃娃头拖鞋,自来熟地去到厨房,拿出料碟,将酱油葱香的酱料包倒出,瞬间香气四溢。
“不是说在看房吗?”吴蔚戴着副金边眼镜,笔记本搁在盘起的长腿上,目不转睛地敲键盘。
“算上今天看的两个,全S市还在售的楼盘我基本都看过了。一句话,喜欢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在城郊。”
“你爸那套房子不挺老的嘛,卖了的话应该够市区首付了吧。”
“我不太想卖那套房。”程伊声音低了下去。
吴蔚合上电脑,拿起程伊备好的筷子,夹起一块尤带血丝的嫩生鸡块:“是等拆迁吗?那里会拆吗?”
程伊想了想,“我爸店离家近。”
“也对,你爸还有店,平时你老说你爸熬夜看球,你催他早睡的事儿,我总错觉他也跟我爸妈一样退休在家呢。”
“我倒想他退休呢,开水果店也累得慌,现在是线上、精品水果的市场,他这种业务空间早被压缩得不像话了,也就是在老小区才有点老客源。”
面前的三黄鸡半生不熟,是吴蔚的口味,也是祁深洲的口味,他喜欢吃生牛肉、生鱼片等生食,非常猎奇。
“是不是你们留过洋的人都会喜欢吃生食?”程伊嘀咕了句,见吴蔚吃得香,撑起脑袋问她:“还记得我上次问你,如果遇到前任你会怎么样吗?”
吴蔚啃鸡的动作一顿,弯起眼笑她:“你要说什么?”
程伊刚分手那阵反应很强烈,提起祁深洲便会暴躁,是高强度的工作拯救了周遭好友免于她糟糕的情绪侵害。
分手第二年情绪稳定了,人也酷多了,冷血地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扔在胆敢提起此话题的人面前。
没人提,她也忙,久而久之,先是淡了,后来忘了。
经过有浓重回忆色彩的地点时、听穿肠刺骨般深入的情歌时她才会想起。
可今天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那段感情。
“你猜我见着谁了?”程伊露出苦哈哈的表情。
“那个......扫地机器人公司的总裁?”吴蔚想不起来名字,但记得他们是做推广的时候认识的。
“还总裁呢,人破产了。”她翻了个大白眼。
“嗬,创投圈人人名片拿出来title都吓死人,各种‘总’起步价,一转头还不得回头做搬砖民工。”
“咳咳,别扯远了!你还没猜中呢!”程伊拉回话题。
她一夜没睡,卡布奇诺那点□□办完事情就应该失效了,可她精神抖擞如大一考马哲,两眼亮晶晶,就等吴蔚说出名字开启话题。
吴蔚沉默吃了两块鸡片,静谧的空气放大了她细微的咀嚼。
一时间,气氛微妙起来。
程伊拿眼瞪她:“干嘛不说话?”
“你遇见谁明摆着了,我只是奇怪,你的反应不对。”吴蔚抽了张纸擦嘴,无奈睨她。
“我应该是什么反应?”程伊咬唇抠起手指来。
“你应该满头大汗,满口脏话,按照你最后对他的那股子恨意,这些年没去灭他口都算是素质教育的成功了。”吴蔚够手拉开窗帘,乌云遮去艳阳,热气透过玻璃扑上她素净的脸,她揉了把脸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撑头沉思的程伊,“你就这形象碰到的祁深洲?”
祁深洲三个字一出,程伊有点被打到。
感觉这个名字上回出现在耳畔是上辈子的事。
她飞快浸入扼腕哀嚎的遗憾中:“是的,而且我还一夜没睡,黑眼圈都要挂到鼻子了。”
素颜出街她本来还是比较有自信的。胶原蛋白流失让她的五官较以前更为立体、鲜明。可遇到前任,尤其是意难平的前任,多少显得底气不足。
要是涂上昨晚的烈焰红唇就好了,她忿忿想。
“为什么一夜没睡?”
“我把以前的微博翻出来看了一遍。”
“然后想到他的好就原谅他了吗?”
程伊往沙发上一倒,将抱枕拉到脑后垫好,望着吴蔚家客厅精致的吊顶,双目失焦:“其实更多的是惊叹,我以前居然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咋咋呼呼,惊天动地,对感情有用不完的活力和热情。那时候异国恋都可以坚持好几年,现在跨区我都觉得费劲。”
“其实你们分......还记得我第一次见祁深洲吗?”吴蔚感叹到一半忙转了话题。
程伊眉心堆起小山,努力去荒废的记忆区翻找。
吴蔚提醒:“也是你第一次见单星火。”
程伊腾地坐起,两眼放光,“记得!那天我正和他吵架呢!”
第6章 Chapter06 数字失忆症(3)……
那是程伊第二次去美国,长途飞机,日思夜想,结果和祁深洲一见面就闹了不愉快,程伊赌气说谁在异乡还没个朋友啊,当即找出事先备好的攻略去往高中同桌吴蔚家。
祁深洲也是无奈,好哄歹哄,哄过来结果为了点小事又闹别扭。
两个人都犟,不肯低头,没句好话,吵吵闹闹臭脸出了发。
他说送她去,看她到了才放心,程伊见他也不劝,气鼓得愈发足。
于是两人从纽约一路颠簸到法拉盛,其实路上就和好了,但程伊有点拉不下脸,到吴蔚家才尴尬发现她的公寓里还住了个男人。
祁深洲见状倒是松快不少,朝吴蔚和单星火打了声招呼,完全没准备走还唠起嗑来。听闻对方是附近某大学的博士后,担任助教工作,立马兴致勃勃探讨起了留美深造三两事。
程伊拉着吴蔚问,怎么交男朋友没跟她说。
吴蔚淡淡一笑,这不是见着了嘛。
程伊从闺蜜的角度仔细打量了番单星火,不得不说,说话风趣,做事得体,还会下厨,烧得一手好菜。
程伊嫌弃祁深洲不会做饭,见单星火抱着吴蔚,贴耳朵喊“babe”心都化了。要知道祁深洲这个大直男叫她从来连名带姓,她也是皮薄,不好意思主动说这茬,带了点恼意也这般耿直唤他。两人对话冲里冲气的。
那天下午他们去大使馆旁的“无畏号”参观,几人有说有笑,氛围融洽极了。单星火抱着吴蔚说,以后看到这个就会想起你呢。
程伊特别少女心地拍下了他们拥抱的一幕。(切回现实线,以议论为中转——)
在当时的她看来,单星火是个很棒的男人。30岁,高学历,家务全能,还体贴女人,她极其羡慕吴蔚,对比祁深洲这个刚满二十的男孩,高下立判。
祁深洲放在同龄男孩里,一眼可窥见其优越的背景和良好的教养,但男女之事尚未掌握分寸感,对待感情认真却无章法,爱得横冲直撞。
不过,程伊也是个生手,两人磕磕碰碰倒也另有一番趣味。
感情终究冷暖自知,旁人看到的,多是滤镜后的美好。
两年后吴蔚回国,与单星火彻底分开,她伤感地对程伊说,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和祁深洲。
程伊哑口,她之前也羡慕吴蔚来着,内心甚至盼望祁深洲有天可以像单星火一样成熟内敛。
明白“成熟”二字背后的深意后,程伊希望她的男孩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成熟”。
“你们打招呼了吗?”吴蔚倒了杯柠檬水,递给程伊,见她一副大爷躺的模样,找了根吸管送到她嘴边,逗她,“抽他巴掌了吗?”
程伊吸了一口清爽的柠檬水,“素质教育效果显著,不仅没有动手爆粗,甚至还微笑相对。”好吧,一开始的困顿确实阻碍了她的发挥,但与前任重逢像一剂高浓度□□,把她的战斗力唤醒。
“那他呢?”吴蔚好奇。
程伊把脸埋进抱枕,过了好一会,室外滚过一阵闷雷。
咖啡厅的祁深洲与她曾经认识的那个祁深洲仿佛不是一个人,这么多年有变化是应该的,但他的变化不可谓不脱胎换骨,不仅身材健壮不少,穿衣风格变了,表情和语气都不似过往。
“他很淡定,好像只是撞见了个关系一般的老同学。”拦住她边打电话边打招呼,漫不经心的,帮忙取杯咖啡,客套说一起吃饭,然后再没下文。
吴蔚好笑:“你要如何,痛心疾首说后悔提分手?”
程伊默了会,说:“分手没什么好后悔的,能看得出来,我们分手后都过得不错,但我不能接受的是,他怎么可以这么果断不留情面地离开。”
分手是对的,他们不适合。
漫长的异国恋不过是在跟想象中的人恋爱,相爱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假象。
同居的半年日日争吵说明他们无法同一屋檐,过不了这道恋人考验,但程伊不明白,男人是不是天生如此冷血理性,说分手那刻便手起刀落,消失人海,为何不能多给她点时间去接受走不下去的事实,而要用如此生硬的转折逼她在眼泪里尝明白。
吴蔚合上眼帘,忍住心口突生的锐痛。
她也是那个被动者。和程伊不同的是,她早就知道会分开,一直在等待审判,而程伊是在地久天长的美梦里被一巴掌扇醒。
“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隔壁体委劈腿,甩了班长。她大哭一通,我们都去劝来着,过了一阵他们复合,我说班长是不是找虐,你还跟我说谈恋爱就是这样的,愿打愿挨,结果高考冲刺最后一个月,那男的在门口等班长,班长当着全班的面特得劲儿的甩了他。”
“记得,简直是打脸爽文。”吴蔚点头,转身将花瓶的玫瑰取出,开始剪枝换水。
程伊说:“后来她告诉我,和好是因为她不喜欢被人甩,即便是分手,也要是她甩别人。这是尊严!”
吴蔚无语:“你觉得班长说的对?所以这么多年你恨的是祁深洲先提分手?”
“我以前是觉得很重要,异国恋这么久,我闹过多少次分手都分不掉,可能我太适应一闹就会和好的状态,猛然间不能接受说分就真分了的事实。”
程伊多年不提祁深洲,此刻打开来,发现自己并不恨他,只是无法接受那段感情的收梢。
“不止你接受不了,我也接受不了。祁深洲其实......”
吴蔚说到一半又止住了,对程伊那段感情养成缄口的习惯,一时间不能适应,见程伊一脸认真在等下文,她失笑,这妮子还真是口是心非。“祁深洲不像是会主动跟你分手的人。”
程伊冷笑,“用白梦轩的话说吧,‘男人狠心起来,可以是另一个人’。”
只是,他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她还念着过去那个脾气忒大却总在她跟前咬牙服软的男孩。
程伊第一次听到电话那头有女孩儿娇滴滴声音时,眼泪扑簌落下,脾气上来发消息说分手。
异地太容易产生隔阂,她是第一次正经恋爱,祁深洲长得又让人没有安全感,她听声儿脑补了一堆地摊小说的烂事。
那时候她很坚定,分手一定要是她提,她要有尊严!(闪回异国恋恋爱吵架片段——)
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这男的竟连夜飞机飞回国内,到宿舍楼下等她,见着面了也板张脸,一句话没有,毫不绅士地硬拽她到无人拐角,抱起来便往怀里揉,下了狠嘴蛮横地亲,咬到她发疼。
待唇齿间咂摸出泪水的咸味,长途飞行的疲惫和怒气瞬间消退,一字一句对程伊解释室友的女朋友来了,带了个女同学。室友和他女朋友住一个屋,他把自己的房间腾给了那个女孩,自己去朋友家住,只顾着带电脑,手机没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