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再多的缺点,张近微依然是张近微,是住在他心里的那个人。
所以,他永远不会真正生她的气,哪怕,今晚有某个瞬间,他真的生气。
“其实,我跟你一样的,张近微,我们都是那种不爱跟人打交道的,然而现在每天都和形形色色的人说着各种各样的话。”
单知非像是总结,但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他看进她眼睛里,心也跟着在她眼睛里陷落:
“无论发生什么,别放弃我,至少,别那么轻易地说分手之类的话,给我一个努力的机会。”
他语气低沉而诚恳,刚开始,张近微只是无声看着他,单知非拿不准她到底怎么想的,他已经说了很多,而她,几乎什么都没说。
张近微没让他等太久,下了床,卧室铺着柔软的地毯,她来到他跟前,然后坐下,脸贴在他膝头,手也搭上去,是个依偎的姿势。
“我刚才,想了很多。”
单知非因为她这个姿态,心变得特别柔软,他揉着她的发顶,缓缓的:“都想了什么?”
张近微的目光落在那个淡白色的衣柜上,她说:“杨小姐的出身和能力,都跟你更匹配。”
很明显,男人因为情绪波动肌肉那紧绷了下,张近微察觉到了,她按他一下,继续道:
“你听我说完,我今天跟你发火,我承认,有她的原因。我没办法不在意,你知道我是什么情况,有个糟糕的妈妈,跟谁都不亲。严格说,是没人愿意跟我亲,我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就是普通上班族的那个样子,我的天花板就在那儿,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我有自知之明。其实,门当户对不是俗气,很有道理的。而你,是天之骄子,你有更好的选择,我对你来说,其实是副很差的牌。”
单知非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身体僵硬。
他沙哑地问:“你要和我分手吗?”
气氛冷却,刚才他认真诉说时,总有一种暖色调的温馨感。
单知非绝对不能接受只一个晚上,一件事,两人就闹到图穷匕首见的地步,他承受不起。
张近微唇边绽出个有点虚幻的微笑,她说:“我自卑,尤其是在你面前。你知道我为什么跟曾寒谈恋爱吗?我觉得我们合适,差距没那么大,你不一样。我没跟你重逢前,觉得自己挺是那么一回事儿的,有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谈不上多厉害,最起码不垫底。这些天,我确实很快乐,像做梦一样,我居然拥有了单知非。”
她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要面子,有时候话藏心里不说,不好好沟通,但其实我真的对自己的人生一清二楚,我能做什么,大概能有个什么结果。”
单知非几乎听不下去了,他手心全是汗,那感觉,就像一个犯罪分子在法庭上听审判长在那读漫长的宣判书,太长了,总等不到来最要紧的结果。
但他依旧很沉稳地坐着,唯独眼睛,越来越绝望。
张近微是那种看起来很柔弱的女孩子,但她实则又脆弱又坚韧,否则,当年那些如黑雾弥漫的日子走下来,她早该得抑郁症了。然而,她最后以考上财大离开家乡结束。
“一点闲的事,我现在冷静想了想,的确,你有你的立场,但我依然不能认同,我的所谓正义感确实显得格格不入而且一无是处,我改变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是不让世界改变我。你不要觉得我还是在指责你,真的没有,你对浮石负责无可指摘,我对你那样说话,也是不对的。”
“我想娶你。”单知非像是忍无可忍一样打断她,可声音里,还是隐忍的温柔。
他实在没话可说了,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唯一能说的,是他不变的心意,他刚发觉,张近微其实很聪明,她娓娓道来,声音甜美,一点一点把话掰碎了摆上,都是理,都指向两人根本不适合在一起这么个最终结果。
张近微却把眼角轻轻地挑起来,有点俏皮,语气幽幽的:“单知非,你就这么爱我吗?”
单知非喉结动了动,面无表情:“别耍我,张近微。”
他不信那是假的,在最深的夜里两人几乎成为一个人,共用一个灵魂。
“我家庭条件不好,人又小心眼,有时候还会发脾气,发起脾气来会说难听话,我压根不是你想的什么娴静如水的人设,你不失望吗?你确定你还想娶我?”她居然还笑的出来。
单知非罕有的面露拘谨,但又有着张近微熟悉的冷淡:
“我从没给你打上过单一标签,我不失望,也确定还是想娶你。”
“那好吧,单同学。”张近微古怪地看着他,她喊他“单同学”,就像她允许他吻她的那个雨夜一样。
“我说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尽管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我……”她目光有些羞涩,又很笃定,“我也还是想嫁给你,只嫁你,张近微只嫁给单知非。”
单知非呆了半晌。
等他明白过来张近微是什么意思,他突然站起,把人一把抱起,抱的很高,像抱小孩子那样。
这样显得她跟什么似的,一点都不可爱,那么长。
“你干嘛呀?”张近微捶他肩膀。
可下一秒,她就不说话了,两手交搂在他脖颈后,开始跟他接吻。
两人倒下去时,张近微轻轻阻挡了下他的嘴唇,她眼睛又清又亮,柔声说:
“单同学,你也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不能一下变成那种很自信很不计较很不爱多想的人。”
单知非的手轻轻触摸着她凉滑的黑发,他看着她,觉得张近微似乎变成了世界上唯一的真实。
他点头,说“好”,喉咙间就紧跟涌起了一波又一波酸楚的浪潮。
这个时候,他和她,是真的真的以为两人会在一起的,而且是永远。
第二天早晨,单知非头一次起晚,他有个重要的峰会,要飞趟北京。手机破天荒的关机一晚上,闹钟居然没响,再打开,上面是轰炸式的信息。
他迅速洗漱,告诉张近微没时间陪她吃早餐。
张近微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上班时间要灵活的多,反正,她不是在忙项目,就是在往孵化器奔跑的路上。她其实没歇过来,但还是跳下床,自告奋勇替他打领带,因为不熟练,看起来更像是想勒死单知非。
“好了好了,宝贝儿。”单知非拿开她的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乖,你去自己弄点吃的,我自己来。”
他穿西装,是非常正点的男模身材,比例优越,稍微一捯饬,就可以上杂志封面的那种。张近微第一次觉得他真是好看极了,奇怪的是,目光不经意地就往不该看的地方看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突发奇想,西裤那么贴身那里不会支一个小帐篷吧?
当然,夜里她跟他咬耳朵时问的就更无厘头了,比如,上厕所大号时那什么放哪里?会不会很多余?
单知非当然不知道,她大清早满脑子就充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在北京是两天的行程,”他过来亲她,语速很快,“这样,这两天你想住这里就住这里,如果觉得冷清的话,可以暂时住你租房那里。我已经跟爸爸说我们的事了,他很高兴,等我回来我带你见见他们,好吗?”
单叔叔……张近微太阳穴跳了跳,她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一口气说完,单知非松开她,在门口换鞋时又忍不住喊了声“近微”,他笑,“你过来”。
她便走过去,单知非揽过她后脑勺,一阵深吻,他低语:“我真得走了。”
张近微不是没有感觉,相反,她能确切地感受到单知非对她的迷恋,尽管,她一直都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吸引了他。
这个时候,她要的做的是找李让参谋,第一次去男朋友家到底带什么合适。
她约李让吃了顿饭。
李让再见她,一屁股坐下,就开始狂风暴雨地吐槽自己最近流年不利,跟胖子吵架,又开车撞树,好巧不巧,她奶奶生病她不得不回苏州呆了一天,还被狗咬,导致她现在打疫苗期间不能喝酒。
“我也去了苏州,看一个半导体项目。”张近微小心翼翼地接话,她顿了顿,“有个人陪我在苏州住了一晚。”
李让压根没多想,她在那祸祸着拌饭:“谁啊?你不早说啊,早说我好让我爸妈招待你们啊!”
“我交男朋友了。”张近微战术性喝了口茉莉毛尖,“你也认识。”
李让倒吸口冷气:“你没事吧?刚分手就这么快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不是你的风格,我说,你该不是被刺激的吧?”
“我跟单知非谈恋爱了,你们浮石的合伙人。”张近微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这话说出来的,她还是脸红了,“你别往外说,替我也替他先保密。”
可声音冷静地不像她自己。
李让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人几乎要跳起来。
快,说你怎么跟单总勾搭上的?
什么?你跟单知非谈恋爱?梦里吧?
等等,苏州之夜?喂,你这么老实一孩子不会跟单总上床了吧?好刺激,好变态,快说给姐妹儿听听。
……
李让最终眨巴眨巴眼,把那些呼之欲出的话都摁下去,好半晌,像个最细心的侦探,高深莫测地说:
“我早就知道你俩有奸情。”
这种淡定维持不到一分钟,李让缠着张近微足足问了半个钟头。
“见啥爸妈啊,他都同意扯证了,你傻啊,不赶紧先套牢了!你这事,跟投资是一样一样的,单总这么优秀的项目,你得抢啊!”李让捶胸顿足,怪她不争气。
张近微腼腆不已:“你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是人,不是项目。”
李让翻个白眼给她,嫌她较真,但自己却一本正经说:
“张近微,我先给你提个醒啊,单总这种男人,你喜欢,别人也爱不行的。你得有个准备,再过二十年,他可能还是风度翩翩,多金迷人,咱们可就是奔五的女人了,到时,水灵灵的小姑娘硬往他身上凑,这叫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别怪我说话直白,我是为你好,你要是真嫁给他,留个心眼,别傻乎乎地一头栽爱情里,到时,万一有什么事了,人跑了,但有钱也行。他要是现在提送你什么,比如房子车啊……股权是不太可能的,不过你别总是不要不要,你就喜欢这样。我不瞒你,我跟胖子结婚前都要签协议的,他提的,签就签呗,亲夫妻也得明算账。”
张近微仿佛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纸醉金迷,都市男女,没有谁是傻的,她的好朋友,李让依旧在对面喋喋不休,张近微只能看到她的红唇夸张。
单知非如果出轨了怎么办?当然,不是现在,十年,二十年后?谁能保证?
到底谁给他们勇气,觉得可以相爱一辈子的?
这顿饭钱,张近微付的,两人出来后,并肩走在上海阴沉沉的街头,她陷入沉默,在李让的聒噪声中,忽然说:“李让,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说的也都很有道理,但我就是个傻子,我还是愿意冒险,跟他结婚。”
李让嗨了一声,耸耸肩:“我没说不让你跟他结婚啊,我是说一些现实的问题。”
她咽咽口水,有些真实的想法李让并没说,比如,她清楚地知道好朋友和上司的天壤之别,以及她货真价实的担忧。
“我不想考虑那么多,我不能再犹豫了,他,”张近微一低头,鼻子泛酸,“他真的非常好非常好,是我最期待的那个人,我如果说,我不是为了钱,你相信吗?”
李让望着她,语速都慢了,她很温和地回答:“我相信,如果换作别人我不信,但是张近微我就信。”
她没说怕她受伤,也没说张近微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她只是觉得,有点难过,因为她已经看得出来张近微是真的很爱单知非,除了爱情,没有什么会让张近微变成这个样子,她那么谨慎,那么小心,绝不会轻易让自己处在危险的境地中。
但她偏偏现在成为一个冒险家。
可是,张近微输不起,李让心情复杂地维持着嘴角的笑意,她一直觉得曾寒配不上张近微,而此刻,张近微突然和单知非好上了,她同样觉得不可靠。
“李让,谢谢你,你对我真好。”张近微抿着唇,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拉了拉李让的手,李让“切”了声,“好什么啊?跟你说一句好听的话,就是好了?你可真容易满足,这么好骗,你到底行不行的啊?”
张近微扭过头,看城市里的茫茫人海,她想到北京,此刻的北京城里,会有一个单知非,也许,就藏在人海之中,她知道,如果她喊他一声,他一定会回头。
“我当然行了。”想到这,张近微露出个清澈的微笑。
人头攒动,来往不息,李让无奈地把大衣一裹,最后只是说:“张近微,如果你真的嫁给单知非,请我当伴娘吧。”
第49章 桔梗(7) 你娶我好不好
晚上的时候, 她一直等不到单知非的电话,一个人,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又去翻他衣柜, 把单知非一年四季的衣服闻了个遍, 张近微说不清自己这是什么古怪爱好。
然后, 她研究他用什么洗发水之类的。
他的装修风格是那种极简风, 整洁,冷淡, 张近微把每个房间观摩了个遍, 后来,发现个保险箱。
她想了想, 按下自己的生日数字, 居然成功了。
里面没钱,全是她的照片。
张近微一张张翻着看, 都是十六岁的她,穿着校服,校服有点阔阔的, 她那时身板薄, 怎么都撑不满。不过, 有个好处,可以拼命往里头加衣服。
原来他拍了那么多。
这些照片陪伴单知非度过很多个孤独的日夜, 当然,他最后把它们锁起来,像是宣告什么的结束。
她把照片重新放进去时,才发现,还有张草稿纸,她怎么都找不到的一张草稿纸, 关于他的素描。
张近微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低下头,吻了吻那个陈旧的素描,她突然跑到窗户那,两手放在嘴边,大声喊:“单知非,我爱你!单知非,我爱你!”
她想黄浦江应该听见了,随后,快速撤回,心跳很快唯恐邻居骂她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