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张近微——菩萨低眉
时间:2021-04-08 09:37:23

  这个时候,单知非要和她视频了。
  张近微像做了亏心事,不太自然地接通,一开口,就成撒娇了:“我以为你不打给我了呢。”
  单知非发现她留在自己房子里,他含着笑意:“忙的有点晚,不好意思,今天还好吗?”
  “我明天要去孵化器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项目,”张近微回答的跑题,她深吸口气,还是没按捺住,“我翻你保险箱了,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对,就算是爱人之间也应该有彼此的私密空间,我真的只是好奇,关键是,我还把它搞开了。”
  单知非无奈地笑:“都看到了?”
  “嗯。”她声音变小,随即很快乐地告诉他自己的感受,“我特别高兴,本来,我觉得高中那会儿特别孤单。”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了啊,”张近微说这话时,很自然地想起那些遥远的旧时光,再续上,语气甜滋滋的,简直不像她,“我一直被某个人喜欢着呢。”
  单知非那边明显是在酒店,他衣服都没换,喝了酒,人有点熏熏然。看到她后,那种熏熏然就更浓了点,脑子半醉半醒。
  他也很自然地想起那些时候,喉咙里像含着糖:“张近微。”
  “嗯?”她非常可爱地发出个鼻音,眼底有光。
  “你知道吗?北京人的饭局,真的太爱谈政治了,我都要晕了。”单知非慢条斯理地揉着额角,他半躺着,人像只慵懒的大猫。
  “对哦,不像上海人的饭局,只爱讲股票基金。”张近微嗤嗤地笑,单知非是那种典型的南方人气质,跟人的界限感比较清楚,他爱吃甜,除了奶茶,简直无甜不欢,两人一起吃饭,小龙虾都要甜口十三香的。
  此刻,他就正伸腰,拈过来一块点心,往嘴里送。
  “你不怕糖尿病啊?”张近微忍不住吐槽他。
  单知非在那头懒懒散散地科普起来,嗓音含倦:“历史原因,明朝后期,南方甘蔗种植和制糖技术都得到了十足的发展,所以大家慢慢变得爱吃甜。”
  张近微跟他一对比,总是有种不学无术的味道,她乖巧聆听,心里想的却是真能扯啊。
  单知非仿佛有读心术,乜她一眼,当即下了判断:“张近微,你不读书还要腹诽爱读书的我。”
  他这个年纪,残存着几分少年心性,平时不显,跟张近微斗嘴的过程中被牵引出来,他跟她说,回来有空打麻将怎么样?
  张近微不知道他留学期间还培养了这么个爱好,听得直皱眉:“这一点不符合你的精英人设呀,单神。”
  她跟以前的那帮子同学一样,半开玩笑,喊起“单神”。
  这个称呼,真的是很有历史感了,单知非听得很受用,表情淡淡的:“我不给自己立人设,怕打脸,在你的认知里,好像我这种人都不该有性欲。”
  张近微脸热了下。
  “你那天在车库穿的什么?”单知非突然问起这个,张近微一愣,她稍微思考了几秒,说,“就衣服啊!”
  单知非慢慢皱起点眉,他说:“你露肩膀了。”
  张近微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她又不傻 ,难得能反杀一次,眼里闪动着狡黠:“对啊,我夏天的时候还露背呢,我有很多那种性感的衣服,很漂亮。”
  “我觉得你可能还没认识到一个问题,”单知非在她脸上逡巡一阵,“张近微,你很快就是□□了,有些衣服,如果想穿的话在家里穿就好了。”
  张近微的这个变化,他是没想到的,他脑子里,还停留在什么棉布裙子碎花裙子小清新上面,而张近微,居然有这样的一面。他看的眼热,同理,别的男人也一样。
  “我穿在家里算什么。”张近微摇头,“你不能这么霸道,难道,我结婚后连穿衣服的选择权都没有了?”
  “当然不是,”单知非轻轻叹息,“你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吗?张近微,我不希望除了我以外的男人盯着你看,意yin你,你根本不知道男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么一说,张近微机灵地不行,立刻抓他话柄:“哦,你知道?你一看见漂亮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
  “欣赏下身材吧,我不是死人。”单知非非常坦荡,他看张近微撅了下嘴,人又笑了,那点笑意堆在眼角眉梢,整个人仿佛是特别满足的状态。
  两人说闲话,说了一个多小时。
  张近微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她想他,但没说,倒是单知非提了两嘴,说想她想的心里空落落的。
  是夜有风,张近微睡的很踏实,她躺他床上,知道这会是自己的家。
  张近微跑某个孵化器的这天,突然降温,风很大,她到那之后却被暂时拦住,说今天有政府人员来视察。政府前期投入了资金,来视察很正常。
  一行人走过,大都穿着那种标志性藏蓝或者黑色外套,深色西裤,皮鞋,其中一人个子很高,却穿着长款呢大衣,光从背影看,风姿卓越。
  他转过身时,好像有秘书凑上去说了什么。
  单暮舟再一次出现在张近微的视线里,这回,张近微完全变了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在像看新闻联播之类的画面。
  遥遥的,两人居然好像碰上了目光,张近微不太能确定,但她又觉得他肯定看到了自己。
  她的直觉没错,单暮舟确实和单知非一样,总是能很轻易认出她。
  那天,单知非选择先跟父亲打了招呼,潜意识里,他跟父亲走的更近。尽管,平时李梦对他的唠叨总是最多,男人和男人之间,似乎总要好沟通一点。
  “跟近微定下来了,晚点带她回家见见你们。”单知非说的一点都不委婉,直接有效,也没什么询问的意思。
  单暮舟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清寂感,他不惊讶,不意外,很随和地告诉儿子:“这是好事,定个时间,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
  一家人,单暮舟的这个措辞让单知非当时蓦地抬眼,他问:“包括近微妹妹吗?”
  近微妹妹?单暮舟这才有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你这是什么称呼?”
  “没什么,喜欢这么喊,亲昵。”单知非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他抿口咖啡,“我怕妈妈一时半会不能接受她,麻烦你多关心点儿,她从小过的很苦,我希望你会爱她,当女儿的那种。”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单暮舟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某种情绪,他神容淡漠,那一瞬间,单知非像他像的十足。
  “这算答应我了吗?”单知非知道,无论他做什么,父亲永远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单暮舟反问:“从小到大,我哪件事没答应你?”
  “你不问其他?”单知非其实为介绍张近微,准备了很多话,万一被问起,他有所应对。
  单暮舟笑笑:“问什么?问她做什么工作,一个月挣多少钱?父母做什么的,一个月又挣多少钱?我只关心你们是否情投意合,其他的,我不用问。我们家不需要近微挣多少钱,工作开心就好,至于她父母,和她是两回事。”
  父子的对话非常完满,单知非想,没有比单暮舟更适合父亲这个角色了。他的他的标杆,也是他的灯塔。
  单暮舟对于遇见张近微,毫不意外。
  他冲她点点头,张近微看到了,她有点拘谨地回了个礼,再直起腰身,理了理头发。
  没想到,单暮舟身边的秘书朝她走了过来,张近微心跳加速,她镇定地冲对方礼貌地笑笑,然后,听对方说了几句什么。
  秘书用一种非常客气的语调称她“张小姐”,看她的目光里,有果然如此的意味:真是万里挑一的准儿媳。
  一个小时后,张近微在附近的一家普通茶饮店中等到了单暮舟。他人进来,带点风尘仆仆的味道,看到她的瞬间,露出温和笑意:
  “近微,坐下吧。”
  张近微的鼻尖一下就酸得不行,她站起身,又慢慢坐下来,有些腼腆:
  “单叔叔。”
  “看着像你,还好吗?”他问候的语气,完全就是长辈的那种慈爱。
  张近微拘束地点点头,找话说:“您来视察?”
  “对,你来看项目?”
  她倒有点赧然了:“嗯,我做FA。”
  “挺不错的,创业者需要你们,”单暮舟说着,喊来服务员,问张近微想喝点什么,她连忙说:“我请您。”
  单暮舟抬下手,连话都没有,但举手投足间那种不容人抗拒的威严感,是隐然而强大的。
  张近微无比希望这个时候,单知非能在她身边。
  “有茉莉毛尖吗?”他在轻声问服务员时,张近微愣了愣,一时间,她并没有想起第一次喝茉莉毛尖,是董小姐请的她。
  店里没有,单暮舟换的红茶,问了她的意见。
  此刻,张近微人有种憨憨的钝感,她不由问:“单叔叔你也爱喝茉莉毛尖?”
  “我喜欢喝茉莉毛尖,原因和你一样。”单暮舟波澜不惊地说,他淡然极了。
  张近微只觉得石破天惊。
  她是一刹那间明白单暮舟在说什么,毫无防备,滚滚洪流席卷而下。
  “我们刚在苏州见过,诚品书店,还有艺圃。所以,我刚才没和你说好多年不见。”单暮舟微微含笑,他坐在那儿,人像某种盘根错节的巨树,力量感骇人,却是重剑无锋。
  张近微的脸一下滚烫,她那点道行,在单暮舟这种阅历的中年男人面前,可以忽略不计。
  她如坐针毡,哑口无言的模样,无措至极。
  “单叔叔,我……很抱歉,我偷偷跟了你们一段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张近微觉得自己解释得很糟糕,她简直无地自容。
  “没关系。”单暮舟及时安抚了她的情绪,眼波平静。
  张近微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她有点慌:“那天,我是想给单知非买本书,我答应他会送他本书,没想到,会遇到您和董小姐。”
  她非常抱歉地看着他,“原来,你早都看到我了,我真的太……太不光彩了。”
  张近微手指交错,她不安地垂下眼帘。
  “没关系,我跟你说起这件事,不是为了指责你,我想,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单暮舟是非常懂礼数的人,在店里,始终用一种很平静低沉的声音在和她说话。
  张近微突然觉得压抑,她点点头:“没有,包括单知非。单叔叔,我不喜欢背后议论人长短,况且,我看到的,不过像是老朋友聚会,当然,我也联想了一些,但我想,事情应该不是那样的。”
  单暮舟再看她的目光,就真的像看女儿了,真是小孩子,一点心思都不藏的。
  “我要是说,真的有点什么呢?”他品了品送上来的红茶,眉头轻蹙,很快舒展,显然是不对他挑剔的口味。
  张近微彻底愣住,她掌心微微颤动了下。
  “我跟董时雨,”他说出对方名字时,停顿了几秒,“认识很多年了,这中间的事情,我同样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很多年前,单暮舟的父亲是当地第一批开公司的那伙人,那个年代,野蛮生长,单暮舟因为家庭关系而过得张扬恣肆,人新潮又先锋,他追最漂亮的姑娘,开最贵的车,载着一车人肆无忌惮地从城市里呼啸而过。
  直到他遇见董时雨,她文文秀秀的,梳着两个辫子,像个哑巴。后来,他才知道董时雨口吃,所以她几乎不开口说话。
  单暮舟忘记自己是从哪一个具体时刻动心的了,她混在同学里,总是最安静最沉默的那一个。他注意到她,然后,就是再不能停下来的关注。
  她从来不跟自己说话,一个字也没有。他那时年轻骄傲,同样没有主动找过她说话,他身边,总是不缺乏漂亮的女孩子出没。
  后来,家里生意失败,债台高筑,父亲自杀,从他一手亲自建造的大楼上一跃而下,而成为当年极为轰动的新闻。
  那时候,他还是太过年轻,年轻到被生活的一个巨浪打翻,很久很久都爬不起来。
  世态炎凉,人心如水,他忽然就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只剩下口吃的董时雨。他像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事实上,是她心甘情愿让他抓住自己。
  她还是几乎不说话,只沉默地承受着他施予的所有甜蜜和痛苦。
  单暮舟那时脾气太坏,阴晴不定,她是他唯一的出口,他爱着她,却又深深折磨着她。最终,他还是在极端失智的情况下放弃了她。董时雨比他想的坚韧,她一次次来找他,一次次被拒绝,他在粗暴说出“老子家要不是落魄了,压根不会看上你这种穷酸结巴妞”那句话后,两人的关系,就彻底断在此时。
  因为年轻,他总以后还有弥补的机会。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他们阔别了整整二十多载,才在两鬓都要渐生华发的时候再相逢。
  董时雨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她办画展,依旧寡言少语,说话吐字很慢很慢,她再见他时,他的儿子都已比两人当初相恋时的年纪大许多,她孑然一身,依旧活在自己那个沉默几乎无声的世界里。
  他早变得内敛,锋芒尽收,娶了一个和她完全相反的女人,能言善辩,思路敏捷,像一把锋锐的刀。
  “我们约定,一年见面不要超过三次。有时候,是她办画展我会过去,有时候,正如你所见,我去苏州出差,一起逛书店,她说她想去看看园子,我就陪她去了艺圃。”单暮舟像在叙说别人的故事,他说到尾声,告诉张近微,“除此之外,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过去,或者是感情,一切都止步于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有家庭,她清白一生,绝对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我同样不能。”
  张近微一点不想知道这个秘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董小姐总是不喜欢说话,她话很少,说的时候语速又太慢,原来,她一辈子都困在口吃里,还有无疾而终的爱情。
  “您这样,”她忽然哽咽,“对董小姐很不公平,是您辜负了她。”
  “所以,我不会让单知非辜负你。”单暮舟扭头看着窗外,日光白晃晃的,落在某一点上,像曝光过度,“我这一辈子错的太深,我的儿子不能,单知非担心他妈妈不能接纳你,我希望你不要害怕,你嫁过来,我一定尽力不让你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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