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区出来,李让立刻不停给张近微发信息:
跟单总吵架了?多大的事啊,快回来,单总都特么吐了,我要是不亲眼见都不敢相信,就这么点儿事,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吐了。
没有回应。
李让不死心,又发:
可以啊,张近微,单总真是被你拿捏的死死的,别作了,我看你再不出现,他就得吐血了。我跟你说,他现在要是挂了,你可啥好处都捞不到。
还是没反应。
李让气的想摔手机。
她只好换了语气:可爱近微,请看到信息回复我一下好吗?单总真的很着急,我陪着他到处找你,他整个人都跟空了一样,你可怜可怜他,好不好?你要是再不理我,我们友尽哦。
李让左等右等,最终,发送了最后一条:张近微你有种永远别回上海,搞什么嘛。有事好好沟通,你这算什么,生气了。
李让的表现,完全是被甩一方苦苦求复合的样子,她一遍遍不厌其烦,然而,所有的信息,仿佛都石沉大海。
暮色下来,华灯初上,都市像个巨大的幻境。
单知非进家时,险些跌倒,他被地毯绊了下,还是单暮舟眼疾手快扶住的他。
再抬头,单暮舟被他的脸色惊到,儿子脸如薄纸,两只漆黑的眼睛像黑洞一样嵌进面孔里,人是恍惚的,胃里早吐空了。
单知非觉得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他坐在沙发里,陷在那儿,腰背是佝偻的。
他一言不发,无论单暮舟问他什么。
等李梦出现在眼前时,他才抬眼,无比空洞地看着妈妈:
“她不会要我了,你满意了吗?”
他知道,要取得张近微的信任有多困难,要想打开她的心扉又有多难,他所有所有的努力,都已经灰飞烟灭,并且,他许下的所有所有承诺,都像个笑话。
说完这句,强烈的恶心感几乎把他击到崩溃,单知非忽然起身冲向卫生间,他趴在洗手池那,不停地吐酸水。
身边,是紧跟冲进来的父母,李梦真的被吓到,她不停轻抚他拱起的脊背,:
“宝贝,你不要吓妈妈,你这样,妈妈真的心都要碎了。”
她整个人都变得萎顿,在儿子面前,只有一个做母亲的脆弱。
单知非胃里一阵痉挛,那种疼痛,让人有呼吸停顿的几秒窒息感。他低垂着脑袋,李梦颤抖着手接过单暮舟递来的温水,还没送到他眼前,她尖叫起来。
池子里,是一滩鲜艳的红。
单知非死死抓着洗手池边缘,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顶着喉咙,他完全控制不了这种极端的生理反应。
李梦哭了,她发疯一样抱住了单知非歪斜下来的身体,喊着丈夫的名字。
这个晚上,单知非被送进医院。
他昏昏然地睁眼,觉得头顶有强烈的光芒聚集,汇成一点,非常亮。亮光的尽头,他看到自己身在一中的校园里,不远处,有个女孩子穿夏季校服,她小心地敛起裙摆,为初中部的学生修掉的车链,她的马尾很好看,她的脸庞也很好看。他推着单车,一直不停回头看她,人潮涌动,身影交错,渐渐遮挡住她纤薄的身影,他彻底看不到她时,才转过脸,心跳的失去节奏。人淹没在人海中,他却觉得自己无比清晰。
那天,迎着风,他把单车骑的很快很快,戴上耳机,有什么东西完全充盈内心,耳畔响起的是那首《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他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种,喜欢听各种小众而特别的歌曲。相反,单知非最喜欢的歌手就是罗大佑,从词到曲,优美流畅。他并不喜欢那种云里雾里,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的歌曲。
这首歌,他本来听过很多次,然而,唯独今天,他突然明白了歌词所蕴含的全部意义。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单知非,不知道的是,歌词也会像谶言。后来的他们,真的分别了十年之久。
不过,他知道,爱上少女张近微,起点就是这一天。
这一天,永垂不朽。
第52章 桔梗(10) 近微?
醒过来时, 单知非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舒服,他睁开眼,觉得嘴里残留着血腥味儿, 手在李梦掌心握着。
“儿子, 你醒啦?”李梦喜极而泣, 一开口, 眼泪滚滚而下,她又哭了, “你真的把妈妈吓死……”
单知非伸出手, 把李梦脸上的眼泪轻轻抚掉,他长这么大, 第一次跟母亲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李梦怔了下,随即握着他的手哭的更厉害了。
身后, 站着一直沉默的单暮舟。
单知非的目光,越过李梦抖动的肩头,落在父亲的脸上, 他没动, 父子两人的眼神皆深幽似潭。单知非忽然咳嗽了几声, 断断续续,吓的李梦忙止住哭声, 问他如何。
这一声声,扣在一个当母亲的人心头,又痛又凉。
“你是妈妈,我没有办法。”他声音并不算虚弱,只是低沉。
李梦此刻心如刀绞,人是乱的, 她的一只手忽然紧紧抠着钻戒,那感觉,不知是想拿下来,还是想卡的更紧。
哪怕是最担心儿子的那一刻,她也没忘恨张近微,相反的,她对年轻女孩子的恨意到达一个巅峰。单知非才是她此生最大的一项资本,她投入全部,换来的却几乎是反目。
但此刻,单知非这句“我没有办法”,让李梦陡然无助,她有太多理由讨厌张近微,儿子却只有一个。
“你爱娶她就娶她吧。”李梦觉得这是自己最大的让步了,能怎么办,看着儿子去死吗?
单知非的这种反应,彻底震撼了她,也骇住了她。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单知非闭上了眼,声音轻如鸿毛,“耐心点,你哪怕到最后还是不喜欢她,但也会发现,张近微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李梦没说话。
他嗓音有丝困倦,人也不动,许久许久之后,从鼻腔那,仿佛发出一声灰色的叹息:
“她不会再要我了,我知道。”
李梦喉咙简直像亘了块冰,刺骨的凉。
“你是不是恨上妈妈了?”
单知非忽然就短促地笑了声,他再睁眼,眸子像玻璃做的,十分脆弱:
“我不知道该去恨谁。”
他说完,头偏向枕头,那意思是要睡一会儿。
偏这次赶巧,住进个单人病房,李梦帮他掖了掖被角,反手合上门,夫妻俩一前一后出来的。
“你累了,回家休息吧,我陪孩子。”单暮舟不着痕迹地说,他依然温和。
李梦抬眸,狠狠剜了他一眼,也就这么一眼,所有的恼恨、不甘、失望全都投在里头了。夫妻几十载,头一次有这么剑拔弩张的时刻。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她往楼梯那走。
夜深人静,窗户那有人默默地吸烟,表情凝重。夫妻俩避开人,到空荡荡的楼梯那站定了。
“我今天去见董时雨了。”李梦倏地起了个调,然后,她专心地等着看单暮舟的精彩表情。
可是,单暮舟的眼睛里只是闪过一丝细微的东西,转瞬即逝。
李梦攥着冰冷的栏杆,让自己尽量冷静:
“我想问你,这些年,我是活在错觉里吗?夫妻恩爱,孩子优秀,我自己事业有成,谁看了都只有羡慕的份儿。到头来,一切都是假象?”
单暮舟摇头:“当然不是。”
“那你爱我吗?或者说,爱过我吗?”李梦有点悲哀地看着他。
单暮舟望着她,他没有逃避,但他说:“你是个好妻子。”
李梦的心,也就在一霎间沉了下去,她摇头:“我知道了,你是为什么娶我呢?”
“李梦,我跟董时雨早已是过去的事,即便重逢,我们也绝对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关系。”他很诚恳地看着她,“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珍惜这个家,珍惜你,也珍惜孩子,我承认我的行为不妥,对你造成了伤害,可以原谅我吗?我答应你,不会去再见她。”
“骗谁呢?”李梦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她这辈子的眼泪,都留给今晚了,“孤男寡女旧情复燃,你不要告诉我,你跟董时雨在柏拉图。”
“那我要怎么证明?”单暮舟皱眉,“你希望我怎么做?”
李梦深吸口气:“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发现的?”
“不重要,事情已经这样,我们好好沟通好吗?”单暮舟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他人很高,在地上投下个浓重的影子。
李梦却自顾说道:“你书房里,买了她多少画?我以为你并不喜欢谈艺术,原来,只是不喜欢跟我谈。”
单暮舟连反驳都没有,他的妻子李梦并不喜爱艺术,她干练,理性,但也有普通女性的那种琐碎,比如挑剔儿子,比如挑剔丈夫。
“我把你买下的画,今天都还回去了。”
单暮舟的表情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的眼睛里有阴影:“你和她说什么了?”
灯光是静的。
对,就是这种语气,父子俩简直如出一辙,李梦心头忽然悲愤不已:
“我说什么了?你觉得我面对第三者,我还要装大度装宽容,当圣母吗?抱歉,我做不到。我的丈夫,和我的儿子,真是一对好父子,看女人的品味一样一样的,董时雨和张近微都是一路货色,物以类聚,一个勾引我丈夫,一个勾引我儿子,所以我成什么了?傻子吗?”
单暮舟的眉头皱的越发深刻:“李梦,不要随便羞辱别人,你可以不考虑任何人,孩子呢?你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样?”
李梦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她靠在扶手上,只觉得凉气直钻掌心:
“我就是羞辱她们了,我说错了?你要我说真实的想法吗?真实想法就是我恨不得这两个女人都去死!”
“李梦!”单暮舟压着火气,“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把孩子们牵扯进来,你可以冲我发泄,但不要迁怒,张近微不该受这种无妄之灾,难道看单知非痛苦,你就高兴了?”
“我高兴?我高兴?”李梦怒极反笑,她真想给眼前的男人一巴掌,“是啊,你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粉饰你们伟大的爱情,我就是活该,是这个意思吗?”
“没人说你活该,”单暮舟太阳穴直跳,他有些累,说不出的心累,那种一点都不想和妻子周旋的心情,一下就浮上来了。
他还是选择上前,握住她的手,温柔说:“我知道你今天也很不好受,我们不必一次把事情谈透,现在,先多关心下孩子,好吗?”说着,他揽她入怀,轻轻拍起她肩头,李梦承认,她就是贪恋单暮舟身上这种强大而平和的力量,他这个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征服女人。
所以,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担心过,他会不会受到诱惑。
然而,什么都没有,单暮舟作为丈夫来说,堪称完美。她觉得自己到此刻才清楚他为什么完美,因为无论外界有多少诱惑,他的心里,都只有一个董时雨。所以,他百毒不侵。
想到这里,李梦的心酸楚地仿佛融化,她宁愿不是这样。
“不要去恨张近微,哪怕,只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去伤害她,我们最起码是长辈,不该这样为难一个年轻人。”单暮舟娓娓地开导,他的语气,依然很动听,然而这一刻心却无比空洞,他隐忍着,低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李梦伏在他肩头,尽情哭了一场。
夜色越来越深,寒气肆虐。
单暮舟让司机接她回家,他守着儿子。
病房里,单知非满头大汗醒来,定神时,单暮舟正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
“有没有好些?”父亲沉声问。
单知非胸腹依旧在剧烈起伏,他拿过枕头,塞在身后靠了上去:“没事。”
父子间沉寂了一阵。
“能跟你谈谈吗?”还是单暮舟主动开口,他脱下大衣,坐在那儿,身上还是那股浑然天成般的雍容气度。
单知非打开粥,他得吃东西,尽管胃里脑子里根本没释放出这个需求。
东西到嘴里,没有任何味道,只是糯糯的一滩。
一碗粥吃完,父亲的话也说完了。
“因为我的错误,把近微牵扯进来,我真的很自责。”单暮舟一个字不去评价过往,他只是,客观的,冷静的把事实叙述了一遍。
单知非沉默很久,他有些冷漠地开口:“我现在自顾不暇,爸爸不应该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你想我说点什么?理解你?我很累,理解你,或者是理解妈妈,对我来说,现在都是件很困难的事。谁来理解近微?近微她……”
他说不下去了。
“你们都可以怪我,事情由我而起,我说出来,是给你一个交待,不是为了求得理解。”单暮舟慢慢起身,他说,“你先休息。”
单知非没有回应,他扭过头,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城市不眠的灯火,但灯火之下,他想,没有张近微这么个人了。
这种想法后来随时随地都会袭击大脑,单知非判断,自己应该是失恋了。就是一对很常见的字眼,在他看来,庸常到可以忽略其存在的地步,但现在,变成一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实。
他在第二天出院,然后,迅速投入到工作中。
浮石的募资窗口期没结束,单知非密集地见LP,约饭局,然后回到家中又悉数吐出来,他整个胃,像是被什么抢走了。卫生间里,回荡着他身体反刍的声音,非常清晰。
还是没有任何人能联系到张近微。
单知非把电话打到陈老师那里,打到张近微父亲那里,毫无音讯。实在走投无路,他甚至想办法联系了郑之华,不出意外的,他被对方轻佻的语调刺激到,在挂掉对话后,他突然将拳头狠狠地砸向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