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娇点了点头,柔声道:“顾叔辛苦了,铺面位置只是锦上添花之笔,最重要的还是顾叔经营得好。”
顾叔连声道“不敢当”。
这摘云阁是她生母留下的嫁妆,顾叔也是母亲娘家那边的老人了,温娇一直以来都很是信任。她微微笑道:“顾叔,我想再盘一家酒楼,你帮我留心一下,看是否有好的铺位。”
顾叔怔了怔之后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姑娘,这是打算……”
温娇笑着点头:“淮安曲家的酒,母亲生前最爱,不能埋没了。”
顾叔喜极,两人又聊了聊店铺的事,他拍了拍脑门,笑着说:“瞧我,高兴得把紧要的事都给忘了。姑娘,您之前让查的事,有眉目了。”
原以为没这么好查的,温娇眼眸微亮,慢慢坐直了。
顾叔道:“此前您一直让我们打探江家大公子身边是否有十一二岁的少年郎,查了许久,前几日才从一个江家旧仆口中打听到,两年前,江家大公子在战场受伤后,身边有一阵子是跟着这么一个生面孔的男孩儿的。再后来,就不见了踪影。”
“可知道去哪儿了?”温娇蹙眉。
顾叔摇头:“查不到,此人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什么踪迹也觅不到。不过,倒略有传言,听说是被大公子举荐入了军中。”
“被举荐从军……”温娇细细咀嚼了一下,轻轻咬住下唇,思忖道,“大公子有腿疾在伤,他年纪又那么小,若想有人看顾他,必然会交给最信任之人。那极有可能是……”
说到这儿,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温娇的心微微沉下去,会安排在江云翊麾下么?
*
带着两个丫鬟在外头用了午饭,温娇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青露都忍不住抿着嘴笑。
她自然是很欢喜的,温娇见她喜欢那副耳珰,就买下来送给了她。说是为了谢她今日出门之时在马三家的面前为她出头,实则青露自个儿知道,哪儿是为了这点小事。
春箩有心替温娇收拢人心,什么都没要,说着姑娘待她真好之类的话,叫青露听了愈发开心。
见青露笑着,春箩便拿手肘抵她,两个丫头最近熟络了,在后头小声笑闹着。
直至走在前头的背影突兀地停了下来,青露才笑着上前,还未开口问,姑娘为何停下来。眼睛瞟到前面花园中的两道人影,惊得微微张开嘴。
银瓶双手托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绣帕,递给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江云翊。
哪怕他背对着她们站着,可那等身量与气质却是能叫人一眼就分辨出来的。
他微微颔首,收下绣帕,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只见银瓶脸颊微微泛红,笑得腼腆。
许是听见了身后错乱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眸光深邃,正好与温娇对上。
温娇惊了一下,像是不小心撞破别人好事似的,低头撇开脸,扭头就走。
小花园是回老太太院中的必经之处,她也是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
高门大院,不少主子爷和底下的丫鬟有些暧昧关系,破了身子的,还会收入房中。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是温娇知道,上一世,银瓶就是江云翊房中人。
可刚才江云翊那一眼,看得她着实心慌,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快过大脑的思考,待她退出小花园,走上长廊之时,就已经有些后悔了。她心虚个什么劲儿?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家懊恼地闭了闭眼。
正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身后忽然传来大步追上来的脚步声。
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温娇转头去看,只见江云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跟前,神情冷漠。
两个丫鬟都有些慌,匆匆行礼。
温娇也有些怔住了,没想过他会追上来,这……是兴师问罪,还是来叫她闭口的?
她微微屈膝,犹豫着福身行礼,低唤了一声:“世子。”
长廊衔接东西两院,奴仆们来来往往,环境并不幽静。
他转眸,看了两个丫鬟一眼:“在这候着,我有话同表妹说。”
江云翊转身,示意温娇跟上,温娇抿紧唇,纵有万般不愿,可又哪敢在这个时候忤逆他的意思?
她吐出一口气,提起裙摆,默默跟了上去。
江云翊带她走出一段曲径小路,再迈上台阶,直通建在假山中的凉亭。
冷风吹散了呼吸间氤氲的白雾。
温娇双手交握,站在凉亭边缘,不肯再入了。
两人之前隔着三四人的距离,江云翊沉默片刻,单手负在手后,道:“方才之事……”
他还未说完,温娇便接口道:“翊表哥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会约束丫鬟们不可乱言。”
她声音天生娇软,落耳如蜜糖一般甜。
可江云翊听完,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唇角淡淡勾起,半分没有感到她的体贴。
又来了……
她似乎有两面,在长辈面前乖巧,会唤他为翊表哥。两人独处之时,她会显得疏离一些,尊称他为世子。
眼下这个境况,她是觉得独处不便,才又搬出了表哥表妹的身份了。
其实江云翊自己也知这样是最好的,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看她镇静自若的面具出现裂痕。
他往前迈了一步。
两人距离缩近。
温娇瞳孔微缩。
江云翊又往前一步,两人近到只有约莫两人的距离。
温娇交握的双手微微捏紧,强忍住了后退的想法。
江云翊的目光从她的手,滑到她的脸上:“银瓶给我的绣帕,是照着此前我母亲在老太太处遗失的那条绣帕样式,重新织绣的。因我母亲与老祖宗素有不和,担心她不要,老太太便让银瓶将绣帕给我,让我带给她。”顿了顿,又道,“怪我离开时匆忙,漏了拿,这才有了你方才见到的一幕。”
他向来冷淡,何尝如此耐心的解释过一件事。
温娇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默默想,实在没必要和她说得如此详尽,又不关她的事,口中却道:“我知道了,多谢翊表哥告知。”
江云翊“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沉默蔓延。
巴不得快点走,温娇垂下眼眸,低声道:“若无别事,我……”
她话还未说完,隐隐约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一个人男人与女子调笑的声音。
江云翊作出一个噤声的姿势,微微蹙眉。
他认出来了,这是他三叔。
若是被他撞见,他与温娇在此单独说话,不消到明日,他母亲就会气得闹起来。
他略一思索,快步走到假山之处,招呼温娇过去,他自己则先一步跨上阶梯躲在假山之后,示意她躲上来。
那本就不是用来站人的地方,若她也站上去,则两人将贴得非常近,如何使得?
温娇站在阶梯底下,抬头看他,犹豫和拒绝非常明显地写在脸上:“这恐不妥……”
眼见人越来越近,江云翊顾不得许多,一把擒住她温软的手臂,将人拉了上去。
第15章 发誓 两人同时将头各自偏向一边,扭开……
“小心肝,快过来,让老爷好好疼你。”
脚步声在凉亭停了下来,衣衫摩挲之声愈发清晰。
“老爷,太太久不见奴婢,定会大发脾气的。”女子的声音宜娇宜嗔,跺脚道,“您若是真心疼爱奴婢,就快快放手罢。”
“那个母老虎,何必管她?”三房老爷江漠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便是让她知道了,又如何?”
“老爷自是无所谓,奴婢一条贱命,可不由着太太揉搓揉扁。”女子哭泣道,“先前太太撞见老爷在书房中与翠霞姐姐独处,面上未说什么,回头却找了由头,说她窃了太太房中首饰,昨夜就被打卖了出去。翠霞姐姐和老爷清清白白的尚且如此,奴婢……奴婢可是整个人都给了您的……若是太太知道了……这……”
她哭得愈发叫人心碎。
“……那个妒妇竟如此歹毒?!”三房老爷怒骂了几句,见她还哭着,连忙安抚道,“小心肝,快别哭了,你和翠霞那不识趣的不同,老爷我自然会护着你的。”
“老爷事忙,怎能看顾得住小小奴婢?”她委屈道,“若是老爷心中当真疼爱奴婢,便给奴婢一个位份吧,往后奴婢堂堂正正伺候您,可不更好?”
外头打得火热。
假山之后,空间狭小,却是另一番难堪。
两人脚尖抵着脚尖站着,距离近到每一次呼吸,温娇都能清晰地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她后背紧紧贴着石壁,恨不得将自己融进去。
江云翊两臂撑在她身侧,借力固定着站姿,可是这样一来,却像极了将她圈在怀里。
温娇的肌肤本就白皙剔透,如今温度一点点泛上来,愈发衬得双颊绯红。她纤长的乌睫不安地轻轻颤动着,双手紧紧攥住了罗裙,抓出一道道褶子。
江云翊原本只是随意垂眸扫过,不知怎的,目光滑过她的脸,却微微顿住。
许是外头的污言秽语,实在是不堪入耳,她眉尖轻轻皱着,一副恨不得将耳朵捂住的架势。
之前他从未如此近的细看过她的脸,此刻借着日光,倒清晰地看到了她右眼角之处,一颗不甚明显的泪痣,愈发将她本就柔美的面容衬出楚楚可怜之态。
江云翊的喉咙下意识地上下滑动了下,眸色微微变深。
温娇敏感地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她抬眸,对上江云翊的眼。
两人的视线交错片刻,都同时将头各自偏向一边,扭开。
这个时候,外头似乎已经谈妥了,已经亲了起来。
空气变得燥热,脊背被日光晒得出了一层薄汗。
江云翊心不在焉地看着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青草,闻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花香味,脑中总是不由自主地闪过她脸颊红得滴血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他轻轻将目光挪了回去。
温娇还偏着头,懊恼地轻轻咬住下唇,唇色嫣红。
江云翊的视线在她的唇上转了一圈,指尖摩挲了下,微微收紧。
似乎是没有料到他还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温娇心中突地一跳,颇有些羞恼地抬眸瞪了他一眼。
翦水秋瞳一般的双眸,纵然带了一丝怒意,但也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万般风情。
美人当如是。
江云翊垂下眼眸,脚尖微动,一颗石子从地上无声无息地跳到了他的手中。
此时,正有奴仆从假山底下走过,他微微探出身子,将石子掷了出去。
“哎哟,”那人小声叫起来,“是谁在偷袭我?!”
他环视左右,本以为是意外,怎知走了几步,又被扔中了肩膀。
他仰头,却一个人影也见不到,气得对着假山上的凉亭喊道:“是谁在凉亭上?!给老子滚出来!”
他这一嗓子喊得怒气勃勃,实在是大声。
吓得凉亭里头正腻腻歪歪的两个人一个激灵,慌不择路地跑了。
过了半晌,四周重新回归寂静。
温娇松了口气,正要出去,一道微微有些低沉暗哑的声音响在了耳畔:“为何……要戴着那枚玉扳指?”
心湖像是被人掷了一颗石子似的,泛出圈圈涟漪。
温娇呼吸一窒,强迫自己转眸看他:“这是我的事,与世子无关。”
“与我无关?”江云翊的手臂未曾抬开,牢牢堵住了温娇的路。
温娇闭了闭眼,深觉自己的今日的忍耐已到达了极限。
她自问已然避他避得远远的,可偏偏,他就要来招惹,还要回过头来质问她是否别有用心?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剥去了柔顺的外壳,清亮如水的明眸之中燃烧着一簇火焰:“世子身份固然矜贵,但我也读书明义,非寡廉鲜耻之人。您实在是不必对我处处试探,处处防备,我也没有在使什么欲情故纵的招数!我便是对着你起誓又如何?”
温娇举起右手盟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绝没有想攀龙附凤,嫁你之心!”
她说完,猛地伸手将他一推,转身就从假山处的缝隙处跑了出去。
碧空如洗,风从远处掠过,草木窸窣而动。
女子娇软的声音,笃定的字句,一声声地回荡在耳。
江云翊薄唇轻抿,眸光微深。
他长身玉立,就站在那儿,手按住被她推开的胸膛,久久没有动。
*
自那儿之后,温娇就很少看见江云翊的影子了,倒是时长在老太太跟前伺候时,听她说一两句,隐约知道他是接了新的差使,忙了起来。日子变得松快不少,她也渐渐和府中众人熟悉起来。
老太太的寿辰渐近,永安王府要操劳的事儿可是不少。
原本长平郡主掌着府中中馈,这事儿该她管起来的,但也不知怎的,忙前忙后打理这事儿的反而是傅氏。
府里也没人觉得奇怪。
老太太和长平郡主,婆媳之间的关系不睦已久,就连江云翊都能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可见这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这究竟是为何,温娇却无从知晓,问了青露,她也只是答,长平郡主性子孤傲,和老太太处不来。
可问温娇却觉得,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若仅是如此,永安王江略和江云翊绝不会放任事情发展至今日这步。
她心思敏感,很是知道,什么事能打听,什么事应该装聋作哑,故而也从不在老太太跟前提及。
老太太和她处了些日子,倒是愈发喜爱她了。
这寿辰日近,老太太新做衣裳之时,还特意叫人喊她过去,也单独给她做了几身,叫温娇也有些受宠若惊。
对于给老太太备的寿礼,她是一直叫人打听着的,不敢马虎。
这日顾叔递了消息,说是城外有一处叫“金银台”的私院,是盛京名门贵胄们爱去之处。许多奇珍异宝,都会在这儿进行拍卖,价高者得。颜寻山老先生的墨宝,今日也会在此处出现。